我和面具先生订婚了——湖砚
时间:2018-06-20 09:31:14

  如果她还在世,差不多该是五十岁左右,儿女也和许艾差不多大了。
  许艾把整本影集翻完了。她不太明白为什么爸爸要单单把这些照片藏起来,明明其他老影集都是直接放在柜子里,家里谁想看了都能拿出来。有时候爸爸自己也会找来看,一边看一边对兄妹俩说,当年的自己真是一表人才。
  许艾看了看盒子盖上厚厚的灰尘。
  也许从搬进来以后,这个盒子就没打开过。
  她把那张试婚纱的照片又放回去,小心地重新贴好,然后把整本影集在地上顿了顿,准备放回盒子里。
  ——她提起影集的时候,夹缝里掉下一张照片来。
  许艾皱了下眉头,把照片捡起来一看,是爸爸和一个男人的合影。刚才她倒是没看见这张,也许是被夹在什么地方,没有发现。
  许艾便重新翻开影集,把那张照片放进去。
  ——不对。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照片上站在爸爸身边的男人——非常眼熟。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她没有认出来,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两人都十分年轻,要多看一会儿,才能从眉眼轮廓里看出一些如今的影子。
  更重要的是——拍摄当时,那个人的下巴上,还没有那条疤痕。
  许艾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翻到背面。
  ——“与白兄重逢留念”。
  ……竟然还是“重逢”?
  上面还写了照片拍摄的时间——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应该刚结婚不久,哥哥还没有出生,两人正因为对抗家庭,而陷入生活的困境中。
  许艾心里蛀开了一个狐疑的小孔,有条虫子把那个小孔越啃越大。
  她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叶家的号码,正要毫不犹豫地按下去的前一秒,手指停在了屏幕上。
  ……先不急着打电话。
  毕竟,这也只是她无依据的猜想而已。
  许艾退出了通讯录。
  大扫除全部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然后许艾又淘米做饭,切菜下锅;等爸爸下班回来的时候,小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三菜一汤。
  ——她的《懒人厨房》可不是白看的。
  爸爸看着干干净净的房子,和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稍微愣了一愣,朝卧室转过头,走了两步又停下。
  “……辛苦你了。”爸爸说。
  然后父女俩安静地吃完了饭,谁也没说话。
  许艾把碗盘收了要去洗碗,爸爸说还是我来吧,就接过她手里的碗盘走进厨房去。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你明天什么时候回去?”爸爸的声音夹在水声里。
  “我为什么要明天回去?”许艾反问。
  爸爸的声音顿了一顿。
  “早点回去吧,”他说,“这么大的人了,别老是赖在家里。”
  这话刚说完,水龙头的声音突然一停 ,爸爸从厨房里探出身子:“不会是叶负雪对你不好吧?”
  “……没有,”许艾转过脸去不看他,“我就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留在家里。”
  爸爸不说话了,打开水龙头,继续洗碗。
  也许哥哥说得对,许艾想。爸爸真当自己在演台湾伦理剧。
  她本来还想问问那个“珊儿”的事,还有“白兄”的事,但看这情况,这两个都是“问不得”,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许艾转身要回自己房间,眼角余光里突然闪过一片小小的黑影,就像下午扫除时一样。
  她立刻顺着黑影看去——什么也没发现。
  厨房里的水声又停了,爸爸擦着手走了出来。
  “明天别赖床,早点起来,”爸爸说,“我们去看看你妈妈。”
  他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看着许艾。他的视线好像浮在空中,轻飘飘的,没有落点。
  “知道了。”许艾说。
  这一夜,许艾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梦见了妈妈。妈妈一来就坐在她的床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看着她,抿着嘴唇淡淡地笑。
  许艾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刚刚泛白,早起的麻雀已经在电线杆上聊开了。
  许艾便起了床,刷牙洗脸,烧水做饭。
  今天的早饭是大米粥和萝卜丁,还有昨天在超市买的速冻煎饺。许艾十分熟练地煮粥,切菜,解冻饺子……粥烧开之后,要关了火再焖一会儿——明叔上次是这么做的,她记住了。
  她正在“哧啦哧啦”地煎饺子,主卧的门打开,爸爸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许艾头也不回地说了声“饭马上就好”。
  她听到爸爸“嗯”了一声,然后卫生间的门 “吱呀”关上,老式的燃气热水器烧水的声音响了起来。
  饺子已经煎得金黄喷香,可以出锅了;正巧粥也焖好了。许艾往煎锅里洒了把葱花,盖上盖子,然后把粥舀出来,用抹布包着手,把滚烫的碗摆上桌子。
  卫生间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然后是剃须刀“嗡嗡嗡”的声音。
  许艾没注意这些,放下粥碗之后她就去端煎饺,端萝卜丁,一样样地摆上桌。
  她听到卫生间的门开,便说了声“吃饭了”,然后转头朝爸爸一看。
  这三个字之后,她就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站在那儿的是以前的爸爸。
  就算公司里只有两个员工,他也要穿上西装,梳好发型,擦亮皮鞋……认真隆重地上班的那个爸爸。
  不知道他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但不规律的生活并没有毁坏他的体型,他依然有着令同龄的中年男人羡慕的挺拔的腰板,和笔直又有力的双腿;他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剪裁合体,让这些线条清楚又流畅地呈现出来。
  刮掉胡子梳起头发之后,爸爸的脸也精神了十倍,只是面颊上有了些松垮垮的虚肉——毕竟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了。
  “等会儿去看你妈妈。”爸爸又重复了一遍。
  “……哦,”许艾点点头,“公司呢?放假了?”
  “请假。”爸爸说着,坐下,开始吃饭。
  妈妈在郊外公墓,从市区过去,要坐半小时的车。往年一家人来看她,都会带着她喜欢的点心和花,但这次许艾是临时起意,何况又到年关,街上的花店点心店早就关门回家了。
  “没关系,”爸爸说,“人是会变的……可能她现在也不喜欢这些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仿佛一只在秋夜里鸣叫的蝉。
  公交车到站了,两人便一前一后上了车。去往公墓的早班车,他们是最早的乘客。
  中元节的时候,哥哥自己来扫过墓,他还问许艾有什么话要带。当时,许艾没想到有什么要说的,便说自己一切都好。
  现在,她倒是有想说的话了,只是一时也说不出来。
  妈妈很安静地等着他们,和松树,泥土,落叶……还有小鸟们一起。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映出两人的倒影。倒影并不清晰,但让爸爸有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轮廓,就像和妈妈结婚时一样。
  爸爸站了会儿,轻轻吸了口气。
  “儿子女儿都很出息,什么都好,”他说,“儿子大概快结婚了吧,今年要不明年……新娘子我没见过,但他选的应该不会错——这一点肯定随我的。”
  大理石墓碑安静又冰冷。
  “女儿和叶家那小子也见面了。他长大了,现在是叶家当家……人很好,对她也很好,”爸爸说,“你也不用挂心了。”
  “……你给叶家打过电话了?”许艾忍不住问他
  “没有,”爸爸说,“我只是随口说来骗你妈的——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他转头朝她一看,“让我说中了是吗?”
  许艾扁扁嘴,转开脸。
  爸爸又回过头,对妈妈说了些其他的事,大大小小,林林总总,有的没的:你爱看的那部电视剧,女主角前两天又上节目了,还和年轻时候一样漂亮;最近去超市,看见有现成的蛋挞皮子卖,以前我都要手动给你做,特别麻烦,不过肯定比卖的好吃。
  爸爸说,前些天下班,看见旅行社在搞什么金婚银婚的旅行团……我当时就数了数,儿子今年25岁,我们也算是银婚了,符合条件,可以报名出去玩玩……就傻傻地去拿了张宣传单……
  然后爸爸自己笑了两声,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站着。他的视线一直停在妈妈的名字上,顺着笔画的刀痕一遍又一遍地描摹。
  “爸爸过得也挺好的,”许艾说,“虽然他有段日子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家里弄得乱糟糟的,下午还要上班,中午就开始喝酒,对哥哥凶巴巴的,还要赶我走……不过现在他又好起来了。”
  爸爸咳嗽一声,挠了挠脸。
  “年后我叫上哥哥,我们再来一趟吧。”许艾说,对他说的。
  “这就不用了,”爸爸说,“你也赶紧走吧——回去的车票买好没有?”
  “买不到,”许艾说,“春运,不找黄牛哪来的车票。”
  爸爸皱了皱眉头:“那就坐汽车。”
  许艾猛地扬起脸:“你为什么非要赶我们走?”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没有一次得到过回答。
  爸爸又看了她一眼,又是什么也没说,转过头继续望着墓碑。
  许艾迟疑了一下,然后果断地开口。
  “……那个‘白兄’是谁,”她说,“你怎么认识他的?”
  爸爸顿时一愣,转过头看她。
  “你怎么知道他的?”他问。
  “你怎么认识他的?”许艾问。
  谁也没有退让,谁也不想先回答。
  地上有片落叶被风吹动,打着转从这一边飞到那一边;旁边的麻雀飞走了三只,树枝晃了晃,传来一阵“沙沙”的轻响。
  “我们回去吧,”爸爸说,“我还要上班。”
  说着他伸手把许艾往旁边轻轻一推,要推着她朝前走去。
  许艾一下子挣开他的手:“是不是他对你说什么了?”
  爸爸不说话,只是看了看她,然后直接朝前走去。
  一声不吭,一步不停。
 
 
第85章 许艾的新战场
  许艾, 21岁, 非常清楚自己的倔脾气是哪儿来的。
  ——当然是从爸爸那儿传来的。
  她当然也非常清楚,倔脾气本人打定的注意, 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
  她又在妈妈跟前站了会儿, 才慢吞吞地走出公墓——没想到爸爸在出口站着等她。
  ……不对,也许不是等她。因为许艾走到他旁边的时候, 正好有辆出租车在爸爸面前啊停下, 然后爸爸打开门坐了进去。
  许艾犹豫了一下,跟着坐进后座。
  爸爸报了一个商场的名字。
  十几年前, 那儿曾经是这座城市的高端购物中心, 入驻的都是当时的国际品牌。许艾还小的时候, 班上只有她穿着那家商场卖的高级童装。她踩着漂亮的小皮鞋从走廊经过,鞋跟“啪嗒啪嗒”响一路,旁边多少女孩子只能羡慕地看。
  然而这十几年里,因为经营不善, 股东撤资,商场渐渐成了面向阿姨大姐们的便宜卖场。
  出租车在商场门口停下了。爸爸一言不发地走进商场, 走上电梯,许艾也一言不发地跟着,跟着他经过一盏盏跳动的昏暗的日光灯。
  爸爸在玩具柜台停下,挑了一只玩具熊, 交给柜员开票。
  然后是盒子有些积灰的MP3播放器。
  去年上市, 已经不新的新款手机。
  走到女装区的时候, 爸爸停了停:“你自己去挑一身喜欢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 他都没有回头看她。
  “你这是做什么?”许艾说。
  “21岁的生日礼物。”爸爸举起那只熊。
  “22岁。”MP3。
  “23岁。”手机。
  “你小时候能来这里买东西就很开心,”爸爸说,“现在我也只买得起这里的东西了。”
  许艾看着他手里那堆又旧又过时的“礼物”。
  “今年没给你过生日,往后几年大概也不行了,”爸爸说,“你就当收份心意吧。”
  什么心意?“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的心意?
  爸爸把装着那堆东西的购物袋递给许艾,许艾不接,他又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然后握着她的手,抓紧袋子。
  “你要去什么地方了吗?”许艾问。
  爸爸看着她的眼睛,视线却穿过她,消散在她身后的空气里。
  两人站在老商场的电梯口,商场里几乎没有客人,只有几个闲聊的售货员,不时朝这边好奇地打量。
  “……我这两年,可能会有大祸。”爸爸说。
  “大祸?什么大祸?”许艾问,“你做了什么?谁告诉你的?你就这么信了?”
  “因为他说的上一件事应验了,”爸爸说,“你妈妈……确实去世了。”
  说完,他松开许艾的手,踩上电梯,下楼去了。
  许艾是一个人回家的,提着那袋“心意”。
  路上她还顺道去了趟超市,买些年货,买些吃的。虽然爸爸说了让她早点走——但他倔,她也倔,他让她走,她偏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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