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瑾玞双手递出自己的手炉对他道:“沈公子拿着这个吧,我们在马车里并不觉着冷,拿着也是多余。”
沈俾文却不肯接,只含笑拱手回绝道:“不用了,我不冷的,多谢了!”
崔瑾玞闻言,便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
崔瑾珠见状,看了崔瑾玞一眼,却也重新握住了自己的手炉,只抬抬下巴示意沈俾文道:“你将手放在暖炉旁去,别冻坏了耽误年后的春闱,也别靠太近,热太快了长冻疮。”
沈俾文这便喜滋滋地照做了,边还对着崔瑾珠道:“珠珠懂得真多,真是博学多才、学富五车!”
崔瑾珠听闻他这一骨碌好话,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可别滑舌了。待会儿我们用膳时,你赶紧让你的小厮去雇辆马车来。喜闻楼还好,要是在桂兰园门口你还是从我们的马车上下去的,明儿个就能传遍整个京城。”
沈俾文见好就收,赶紧点头应下了。今日能让珠珠开口让他上马车,已是意外之喜了,他哪儿敢再得寸进尺。
一行人到了喜闻楼,崔丰玻和小赵氏见了沈俾文,还笑着与他打了招呼,邀他一起上楼用早膳。
到了楼上,崔玉珏与叶滢芝已是在雅间里等候多时,一大家子人便也没分桌,团团坐下一起吃了。
期间沈俾文可谓将崔瑾珠照顾得体贴入微,从一开始的洗手扶凳,到之后的盛粥夹菜,连汤包都要自己先戳开吹凉些,才敢拿给崔瑾珠。
崔瑾珠不想在家人面前下他面子,便只拿眼瞪了他一眼,才接过吃下。谁知还未吃完,第二个又被他递了过来。
崔瑾珠心中失笑,面上却不显,只将第一只吃完,便放下筷子转头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直看得沈俾文咧嘴朝她笑了笑,又不动声色将第二只汤包移回了自己面前,崔瑾珠才转回视线,示意香茹再给她夹了个。
桌上其他人见他们如此,心中都是好笑非常,又怕两人脸皮薄,也都不敢真笑出来。甚至桌上两外两个男人还有样学样,直把小赵氏和叶滢芝给哄得红了脸。
只崔瑾玞胃口不太好,总共也没吃多少东西。
用完早膳,崔丰玻带着他们逛了会儿首饰铺子,大方地让妻儿们挑着买了好几样,又去了书谱搬了些书上马车,最后一行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雀山路。
进了桂兰园,崔丰玻先带他们去了他提早派人来定下的小院休整了会儿,随后便与众人约定了晚上回去的时间,一行人便分道扬镳了。
崔丰玻与小赵氏、崔玉珏和叶滢芝分别离开去过他们的二人世界了,只剩下崔家两个姑娘和沈俾文。
而沈俾文却似早已计划好了,待他们一走,便带着崔瑾珠她们先去逛了桂兰园里几个有名的院子。
桂兰园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它有个京城闻名的桂树林子和一个种植了多种名贵兰花的花房。可惜冬天桂树并不开花,于是便只能去赏兰了。
路上崔瑾珠便时不时有察觉到他人瞄过来的惊奇目光,进了兰园,这种感觉便更明显了。
桂兰园似乎因是有从城外引入温泉的关系,比外面稍微暖和里些。而花房里比外边更热,崔瑾珠穿着棉衣在里面待得难受,没多久便出来了,沈俾文这次倒是与崔瑾玞还在里边又待了会儿。
崔瑾珠便进了旁侧的亭子里,与原已在亭中的几位少女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坐于一旁稍作休息。
没过多久,沈俾文便匆匆走了过来,旁若无人地对她笑道:“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便将一枝花递到了她眼前。那是一朵比较少见的芍药,数不清的花瓣窄且卷,抱拢在一团形成了一个白色花球,只中心几片花瓣带着红色条纹,映得周围的花瓣似也带了些粉色,而靠近花萼处,另还有十来片也带着些不规则红条纹的宽大花瓣围成了一圈,托着上面的花球。
整朵花原本该是纯洁无暇、高贵冷艳的,有了那些红痕后,却更带了些妖娆之意,看得崔瑾珠都起了些兴趣,而一旁的其他几位姑娘也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来几眼。
“这花你哪儿摘来的?”崔瑾珠接过花,端详片刻后问道。
“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园里除了花房西面那片花稀奇些,其他都是可供游人簪花的。只这个品种大多都是白色而无人问津。我原是知道这种花开多了,便偶有几支会长成这样,没想到今日还真被我找着了。”说着,沈俾文伸出手探寻地看向崔瑾珠。
崔瑾珠见状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花递给了他。
沈俾文不知自己此时到底是何种心情,好像惊喜来得太突然了些。他虽然准备了许久,但是心中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崔瑾珠这次竟然再一次出乎他意料地选择了默许。
直到他颤抖着手,将花插入了崔瑾珠的发中,看着她抬手托了托,而后朝他笑了一下,他才慢慢有了些真实感。
他不顾他人的目光,缓缓在崔瑾珠身边蹲下,抬头唤了她一声:“珠珠。”
崔瑾珠便转头看向他,含笑问道:“何事?”
沈俾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在芍药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妩媚动人,让他移不开目光。他有些痴迷地盯着她,情不自禁道:“你真美。”
崔瑾珠闻言却是不禁失笑道:“是是是,都是你选的花好。”
说着便站起,顺手将他也扶了起来。
而沈俾文身后的崔瑾玞全程面无表情地目睹了这一切。
逛了几个园子之后,一行人便去了茶园品茗歇脚,沈俾文还展示了一番他的泡茶手艺,为两人各斟了一杯,崔瑾珠正举杯细品,却忽闻窗外传来了笑闹声。
原来是隔壁院子里,正有一群少年人坐于院中,那儿有一条人工挖掘出来的曲折温泉细渠,正适合曲水流觞。
沈俾文便也邀了她俩一起过去玩。
沈俾文颇受京中少年人的推崇,对于他们一行人的加入,那群公子小姐都欢迎之至。
三人找了位置坐下,温泉的热气从渠中缓缓升起,弥散在空气中,使得周围都暖和不少。
沈俾文兴致颇高,每次酒樽停到沈俾文面前,他都痛快喝了,又应要求做了好些精妙绝伦的好诗。
崔瑾珠见他首首张口便来,心知他应是提前做了准备,可也依旧佩服他的诗才。
而她也在今日才发现,四姐姐竟也颇有才气,作出的那首《夜归》引得坐在几位小姐公子都颇为赞赏,连沈俾文都点评了几句。
崔瑾玞那时脸上的笑容,却是平日里少见的明媚。
待得酒樽不经意间停在了她面前,还未等她伸手,坐于她一旁的沈俾文便快她一步,捞起了水中的酒杯,笑着对众人道:“崔六小姐久病未愈,这杯酒就由我替她饮了。”
说着,便抬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而后放下酒杯,又笑道:“接下来便不是我的事了。”说完看向崔瑾珠,朝她笑得灿烂。
众人见他如此,都是一脸的意味深长,又兴味十足的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
崔瑾珠却是对他点头一笑,想了想便站起来对众人说道:“我不太擅长作诗,便与大家说个故事,如何?”
这时便有一少年出声道:“说故事也行,不过若是不好听,崔小姐便跳个舞吧。今日十五,应也能算是求神祈福的!”
沈俾文闻言便变了脸色,起身要开口,却被崔瑾珠打断,她只和气地笑道:“若是不好听,我便再与你们说一个,直到你们觉得好听为止,可好?”
其实这次的曲水流觞并无这样的规矩,但毕竟只是玩乐,崔瑾珠也愿意哄着这帮孩子玩。
那少年闻言也不强求,只有些失望地坐回原位,被身边的好友轻笑着推了一把。
于是崔瑾珠便说起了一个她以前在志怪杂闻里看到过的一个小故事。
说的是一个农夫救了一只受伤的狐狸,那狐狸原是个修炼的精怪,却还有些人性,化人之后来报恩。
这是个比较正常的志怪故事开头,虽然很少有以农夫为主人公的。
众人听闻都有些意兴阑珊。
崔瑾珠却接着娓娓道来。
那狐狸精化身美娇娘,农夫不知其身份,却为其美貌而痴迷,与她幕天席地成就了几场露水姻缘。
说到这儿,崔瑾珠看到在场几位羞红了脸的小姐,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讲了些不太适合的内容。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一旁的少年们却开始催促起来。
崔瑾珠想了想,还是说了下去。其实这并不是个香艳故事,过了这段就没有类似内容了。
后来农夫家里为他娶了妻子,那妻子虽不如狐狸精貌美,却是个温柔贤淑、体贴柔顺之人。农夫爱她温顺可爱,便渐渐冷落了那狐狸精。
之后一次妻子发现了他身上带着的狐狸精的帕子,很是伤心了一场。那农夫便发誓再也不去找它了。
而那狐狸精开始只为报恩,但在品尝过了男女之情后,却再也不能如当初那边无心无情地回山中修炼。
可它在山中日等夜等,等得日月轮回、岁月更迭,却再也等不来它的情郎。
而后它便下了山,一口将那妻子吃了。
“啊!”刚刚还红着眼睛同情狐狸精的一众少女,顿时有些便吓得花容失色了。
确实,这个故事的转折真的太快了。当初崔瑾珠看的时候,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之后呢?”刚刚那少年有些焦急的问道,“那农夫有没有把狐狸精杀了?”
崔瑾珠却对他微微一笑,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狐狸精化作了他妻子的样子,与农夫过上了普通恩爱夫妻的生活,它为他孝顺爹娘,养育弟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一切。
那是它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日。
没过多久,狐狸精便怀了身孕,而且肚子一下子大了起来。
一家子都很高兴,农夫也是,毕竟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而妻子的孕期不便,却使农夫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又开始往山上去,去他们以前见面的地方,喊着它以前的名字,诉说着对它的思念。
而他不知道,在他在山上等候情人的时候,它正在他们的家中孤独而又痛苦地挣扎,生育他们第一个、也将是唯一的一个孩子。
没有人知道它会如此快地临产,家中没有一个人,但即便有人,也没人能帮得了它。
待生完,它早已奄奄一息,只来得及看一眼那还未睁眼的小狐狸,便化回了原型回复力气。
农夫一脸失落地回了家,到了家中却不见妻子,只奇怪床上竟有半死不活的狐狸和一只无皮老鼠似的东西。
他还以为是只老鼠,赶紧抓起来甩到了地上,又提起狐狸去了厨房,根本不见那狐狸眼中隐含痛苦的泪水。
只是这晚他做好了饭等了一晚上,都没有等到妻子回家,只能怏怏地自己吃了。
而家中的老狗阿黄也吃了顿好的。
而后,农夫见妻子真的失踪不再回来,便又攒钱娶了个媳妇,抱上了大胖小子。
他和那老狗还成了那一带活得最久的老人和老狗。
崔瑾珠说完故事,便坐了下来。
众人却沉浸在她的故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
直到之前那少年再次愣愣地开口问道:“他真的把那狐狸吃了?他难道真的没认出来吗?那狐狸就那么让他给吃了?”
崔瑾珠喝完沈俾文递过来的茶水,笑着答道:“吃了,所以他才能那般长寿。”
“可、可它是狐狸精啊,能吃人的那种!怎么能那么轻易就——”他仍旧一脸的不可置信。
“它是精怪,我看的一些书上,有些说的便是精怪不能生育的。可它为了能生下他们的孩子,一定是付出了很多东西,所以才这般虚弱的。”有一个姑娘红着眼说道,“可是那农夫却——它本来也许能恢复过来的”
“可它当初也把农夫的妻子吃了,一报还一报罢了。”另有一个少年状似老成地说道。
“那也是因为农夫始乱终弃!”那少女愤愤道,“他一开始与狐狸无媒苟合,不为那狐狸负责,却又娶了别人,后还抛弃了它。狐狸吃了他妻子,明明是两个人,就是一般的脸孔,性子总是不一样的,他竟一点怀疑都无。之后在妻子孕期,他却又不甘寂寞地去找狐狸。回来看到狐狸躺在床上,他甚至没认出来它是——还把它吃了!他还当着狐狸的面,亲手摔死了狐狸拼死生下来的孩子!”说完,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那老成少年见她如此激动,也不敢再反驳,只有些讪讪地朝她笑了下。
“是那农夫太蠢了,当初两个都娶了,哪儿来的这些事!”另有一少年嘻嘻笑着说道。
“这农夫杀了狐狸精和他们的孩子,他便是杀人凶手,怎么能这样毫发无伤地长命百岁,还有妻有子的?上天真是太不公了!”一个有些胖乎乎的小姑娘还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
而一开始说话的少年,却有些傻傻地问崔瑾珠道:“那狐狸伤心吗?它最后有后悔吗?”
崔瑾珠想了想,却摇摇头说道:“我不知,大约是后悔的吧。”
“它定是后悔的。当初在山间肯定逍遥自在,如何能落得如此下场。便是被猛兽吃了,也比这样被心爱之人误认为野兽吃了的好!”之前那少女凄然道。
一旁的小姐公子们就又讨论起了那狐狸最后那刻的心情。
沈俾文皱眉思索良久,才缓缓说道:“它大概还是不后悔的。它的命,早在遇上农夫的那刻便已注定了。毕竟它最终还是拥有了一段幸福日子,对它来说,也不算白来一趟了。”
“只是它该再谨慎些,要是先躲起来生下孩子,等恢复过来再回来,也许两人便能厮守一辈子了。”崔瑾玞也轻声说道。
崔瑾珠听闻两人说的傻话,实是难忍笑意,却只道:“只是个荒诞故事,不必当真。真正的农夫也许第一次遇上受伤的狐狸时,便逮回家吃了,哪儿来这接下来这么多的事。”
说完,便主动从一旁仆从托着的盘子里拿了个新的酒樽,倒了半杯酒重新放入了渠中。
众人讨论得意犹未尽,又有人盼着这酒樽能多在崔瑾珠身前停几次,好再听几个离奇故事。
上天果然偏爱小孩子。崔瑾珠之后又另讲了几个救死扶伤、善有善报的故事,穷书生或农夫或官家小姐、山里村姑,因善举最终平步青云或喜结良缘,总算把这些孩子给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