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中充满了怜悯,缓缓道,“你总是不懂。”
他不再多说,继续笑,笑得更加温和而自信,指尖冷光越发密集。玉如意再无声音传出,本就暗淡的周身,光晕缓缓溢出,一点点没入石槽阵法之中,几番搅动,不见了。
而阵法正北方向上摆了一只三清铃,有细弱的光芒自石槽阵法传入其间,铃铛微微荡着,发出几不可查的响声……
第401章 中毒
一觉睡醒,日头又升至半空,薛云卉揉着眼睛坐起来,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白瓷瓶,将瓶中药水擦至鼻下,这才觉得清醒了许多。
出走第七日,因着携带过多灵力反噬的原因,每日睡得时候太多,赶路便不得不放慢速度了。这几日树上的灵力似是无有再被吸噬,她放缓了行进的速度,也是因为方向有所迷失。
她倚在床头略作休憩,药水的香气窜入鼻尖,清醒了更多,却想到了远在京城的人。
他定然晓得自己不见影子,定然去涿州、涞水寻她,可是又定然寻不到……想必是要发大脾气的。
可怜了庄昊不说,他还不知把自己气成什么样子。过年本就酒水喝得多,若是一味地喝闷酒,再好的身子也受不住。那些酒量浅的,喝得不行便吐一地,反而是福气了,只他这样全全进了体内的,最是伤身……
薛云卉越想越觉得满心泛苦,想写封信告诉他自己好好的,让他放心,一来就怕送不到他手里去,二来又怕被他那样的细心,沿着送信的线索寻来。
想了想,终是算了,掀开被子下床,冷气裹进了中衣里,又要开始一天的路程。
只是让薛云卉想不到的是,就在离她不远的小镇上,梁星看着黎恭递过来的热腾腾的烧饼,别过了头去。
薛云卉离去的当日,袁松越依照她的意思,寻了一位老大夫往福清观给师叔祖老人家瞧病。这位大夫将师叔祖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同梁星道:“老道长这病症,倒像是……中毒了。”
“中毒?!”梁星吓了一跳,“可还有解?!”
老大夫示意她稍安勿躁,“不是剧毒,只是会使人缠绵病榻,身子不如往日强健。断了此毒,半月便得见好转。”
梁星大大松了口气,可一转眼又皱起了眉头——师叔祖所中之毒从何而来?又是谁会给她老人家下毒?
师叔祖每日的饭食都是观里师兄弟姐妹们轮班做的,喝的药是她亲自煎的,师叔祖自家中回福清观也有些日子了,必不是在家中中的毒,那是何处呢?
梁星将师叔祖每日的吃喝用度同老大夫说了一遍,直到说到了一处,老大夫突然顿住了。
“老道长卧床这些日子,日日喝决明子么?”
梁星一怔,“是,师叔祖向来爱这一口,每日离不得。”
“拿来看看。”老大夫发了话,梁星心下不安起来,将每日泡给师叔祖的决明子拿了出来,老大夫一看,伸手捏了一撮细闻,便哀叹摇头。
“真是此物!这决明子里掺了毒粉了!”
梁星大惊,送走了老大夫,静坐了良久。
晚间,满道观都知道梁星在寻找师叔祖平日喝的决明子,说是找不到了,不知被谁偷拿了去。
谁会偷拿决明子呢?几个有淘气徒弟的道长都把自家徒弟好生询问了一边,决明子却没什么下落。黎恭也替她在全观里搜了一边,没人瞧见。
到了第二日早饭的时候,梁星便同众人道,让他们好好看着师叔祖,她去山下的镇子上,买些决明子回来。
梁星很快回来了,道是买来了决明子,就是品相差些,要在日头下翻晒。她把决明子放到屋后从窗户侧边能看到的平地上,今日晴朗,日光晒得到决明子上,也能照见每一个从决明子前走过的人。
梁星坐在窗前看了一晌午,待到饭前诵经时分,终于有人左顾右盼,靠近了那袋新买的决明子。
心头一怔,梁星看到了日头下的那张脸,是方施。
方施能同师叔祖有什么仇怨?他为何要将师叔祖毒倒?!
梁星但见方施自怀里掏出了药粉,心里的翻腾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推开窗户,自房里跳了出去,在方施的惊讶中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他未及收回的拿着毒粉的手!
“梁师姐?!”方施大惊失色。
梁星却气得脸色发青,死死攥着他的手,“你为何害师叔祖?!”
方施嘴唇白了起来,被抓了当场,这让他如何为自己开脱。
他不说,梁星更气,“你既然不说,咱们就见官!”
她说见官,不是说笑,方施当即感到了手腕上的力道,他知道梁星的为人——丁是丁,卯是卯。
方施急了,红了脸去,“师姐!不是我害师叔祖!真不是我!”
梁星猛然回头,“那是谁?!”
方施说不出口,嗫喏半晌,梁星却突然从他手中夺下了毒粉纸包,“我找他问个清楚!”
……
彼时,黎恭正在房中收拾行囊。
无极长春观即将开建一事,张世秀已经提前知会了他,因他去岁中元节将差事办砸的缘故,这回他豁出去求了,才得了张世秀分给他的从旁协办的资格。
这一趟差事来回少说一两月,而年后梁星即将成亲,恐怕他回来,梁星也已嫁了人。黎恭每每想到此处,抓心挠肺地难受。
梁星是名正言顺嫁人,她师父白苓点了头的,观里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拿什么名目让梁星留下?
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让方施买了药粉,掺在了师叔祖的决明子里。梁星在福清观最后的牵绊便是师叔祖了,师叔祖身子一日不好,她会离了道观嫁人?
黎恭知道她不会,所以在这一包新决明子到来后,又让方施去下毒,然而他没能想到,梁星就想这么攥着一包毒粉,闯了进来。
眼睛扫过她手中的毒粉纸包,扫过她发青的脸庞,扫过后面跟来的满头大汗的方施,黎恭眯了眯眼,朝方施道:“把门关上,你去吧。”
方施依照他的吩咐关了门,黎恭看着梗着脖子的梁星,“你都知道了?”
他这没当做一回事的样子,越发激怒了梁星,都是一起长起来的师兄妹,黎恭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梁星虽看不上,可也确确实实没想到,他竟然连师叔祖都敢下毒!
她将毒粉砸在地上,“你这是何意?!”
“何意?”黎恭看着她笑了笑,“师叔祖病了,你便舍不得离了她下山,留在山上不好么?”
梁星怔住,再没想到他竟是这等答案。
但见她眉头紧紧皱起,震惊又惧怕地看着自己,黎恭突然一步上前,握住了梁星的手腕。
“既然师妹不想留在山上照看师叔祖,那便,随我走吧!”
第402章 别杀他
黎恭递过烧饼的手悬在半空,这一次,他没再将烧饼放到一旁,待自己走后,留给梁星吃掉,反而面色铁青中多了些许不耐,又将烧饼向梁星脸前送去,“吃了!”
然而梁星就跟未曾听见一般,黎恭不由地越发恼火。
今日一早,他起身去买吃食,谁知刚买到烧饼,一回头瞧见一人,险些将手中烧饼砸在地上。
是冷成!
几日的工夫,冷成竟然得知了消息,并追到了此地!
黎恭要在张家人到山西之前,先行赶到提前准备事体,原本带着梁星就已拖慢了行程,现如今冷成竟追赶过来,怎么让他镇定得下来?
这江湖人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冒出来,原本梁星在山上稳稳妥妥,还曾跟师叔祖说要一直留在山上侍奉她老人家,过两年他预备重修道观,连院子都给她留好了,不曾想,她遇上这江湖浪子竟直接出尔反尔,这便要嫁人!
她从前从未说过要嫁人!
黎恭说不出的愤怒,加之她便是被他缚上手脚,仍是倔强地让他头疼,内忧外患,他再没了半点耐性!
他一把将梁星从床上拽了起来,“师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从未如此狰狞,梁星看着只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当下冷笑连连,“你待如何?!现下我已被你囚禁,还有什么罚酒?要杀要剐尽管来!”
这话将黎恭说得红了眼,额头青筋直跳。他待她再不能更好,她也不去瞧一瞧,观里还有谁让他多费这许多心思!
她眼瞎了不成?!
烧饼被黎恭砰地一下扔到了地上,沾了一地的灰土滚了老远。接着又是一声巨响,黎恭突然将梁星掼到了床上,眼睛猩红一片,俯身直接扑了上去!
后背砸下的疼,且让梁星吃痛闷哼一声,略一回眼,却见黎恭已是欺身而上。
“你……”
话一出口,就被黎恭狠狠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梁星吃痛惊叫,“你疯了?!”
“疯了!我早就该疯了!让你成了我的人,我看你还到哪里去?!”
这话说出,黎恭似是都被自己提醒了起来,一眼扫过,梁星白嫩的脖颈近在眼前,他猛然将她被缚住的手臂推向头顶,压住她挣扎的身躯,探身附到了她脖颈之上!
混着淡淡檀香味的女人香,一下将黎恭身心彻底迷住。
“早该这样……”
他猛吸一气,使劲吸吮了上去。
鼻尖的香气让他沉醉,唇下的温软让他迷失,还有身下人的挣扎更让他心中升起强烈的占有欲:
“要了她!她哪也去不了了!”
大力撕开梁星的领口,中衣掩映下,白皙起伏的肌肤瞬间现在了他眼前。黎恭浑身血液向上翻腾,“师妹,师妹……”
他一声声痴迷地喊着,唇已向下滑去,滑落到那袒露的白嫩之上。按住梁星的手也不住向下滑去,要去剥落更多的衣裳……
就在此时,就在黎恭被欲望蒙蔽了双眼之时,梁星突然拔下头顶的簪子,再没有半分犹豫,双手被缚便合力扎下,手起簪落之间,她听到了黎恭的嘶吼,看到了猩红的血。
那簪子穿透了黎恭的耳朵,鲜血直流!
欲望未自黎恭眼中退下,耳上留下的血将他素来喜爱的白衣染上了斑斑血迹,他眼中瞬间恨意滔天。
“师妹,你竟然……?!”
出离的愤怒倾注到了黎恭的手上,他扬手便朝梁星扇去,只梁星猛地一闪,他打了个空。
黎恭低吼一声,梁星一下从床上滚落下来,然而她双脚被缚,根本连站起身都做不到,更不必说拔腿逃走。
黎恭白衣上的血迹刺着她的眼睛,没了簪子,梁星手无寸铁,只冷眼看着他面目狰狞地一步步上前。
黎恭自不会给她机会,咬牙切齿,“你今日再逃不掉!等你成了我的人,我且看那冷成还要不要你!”
他恨极了,腰上锦带当即被他扯开扔到了地上,染了血色的白袍也被他瞬间解落,每一步走上前来,眼里的决绝都更上一层,然而就在他一脚迈进梁星身前之时,门突然砰地一声巨响,整个门飞了起来,砸在了地板之上。
“砰——”
寒风争先恐后的灌了进来,梁星转头看去,见到男人犹如天神降临,一身风霜地出现在门前,她唇边止不住荡漾起一个安然的笑。
这一幕,却让黎恭像是被激怒的恶狼,他转身拔剑,立时向从天而至的冷成扑了过去。
冷成双眼一眯,拔剑出鞘,立时同黎恭短兵相接,然而只三招,黎恭手上的剑突然被挑了起来,他剑被挑起之间,冷成的剑已然架到了他的脖颈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有喊声突然而至。
“别杀他!”
冷成手下一顿,眸光一闪,黎恭也是一怔,却倏忽一笑,目露讥讽。
剑仍旧架在黎恭脖颈之上,冷成皱眉看住了梁星,梁星却朝他急道,“成哥别杀他,他知道张家人的阴谋!”
冷成笑了,“好!”
……
将梁星凌乱的衣襟理好的时候,冷成看到了她脖颈上的一道红痕,杀意自他脸上一闪而过,梁星看到了。
“成哥,”她轻声喊他,又低声念了句“福生无量寿福”,“留得他性命让官府去判吧。”
“为何?”冷成看住了她,终是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怒气,“杀他百遍且不痛快!”
梁星摇头,拉起衣领遮住那条红痕,“你从冷名楼赎身,在军中领差,成家立业,不就是相同过去划清界限么?包括娶我,也是一样的,不是么?”
冷成一怔,看到了她脸上的了然,他心里倏忽一紧。
梁星说得对,他要娶她,是为了和过去划清界限,他不想再在一条条人命的陨灭中生存了。
那时他接了最后一件任务,死里逃生后被她救起。他看到她的道袍,看到她臂上的浮尘,闻到她身上的檀香,那一瞬,他知道,这个姑娘能让他沾满血污的刀剑放下,能让他心安气平,能让他彻底和过去告别,能让他像个正常人一般。
这是执念,执念到他不认识她,也始终想着要将她娶回身边,好让自己安心。
所以他见到了她,便立时以报恩为名将她娶了回来。
几次,她问自己为何要求娶于她,他不敢将真实想法据实以告,只道是眼缘,是一见钟情,然而只有他自己晓得,这是执念。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了然于心。
“阿星……”冷成突然心下不安起来。
第403章 我不吃亏的
门外的寒风在门缝中拼了命的嘶吼,冷成心跳比方才寻来时并未慢下多少,他拧住了眉头,却不敢直视梁星的眼睛,只将目光落到她的唇上。
那柔嫩的唇弯了一条弧线,微微张合,冷成听她道:“人性向善,乃是人之常情。”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总像是平复人心的经文,平日里冷成听着便觉得浮躁尽去,只是今日听来,却越发觉得愧疚。
她心如明镜,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冷成默了一默,到底还是开了口,“既然知道我的心思,又为何要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