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整了整思绪:“从抚宁侯府众人的口供上看,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三年前,徐三小姐在进香途中偶然结识了四弟,两人暗生情愫,并私下里有了往来。
奈何琪贵妃属意的王妃人选却是徐二小姐。是以,当抚宁侯夫人发现徐三小姐和四弟的私情后极为愤怒,为了不让她影响到徐二小姐的婚事,便想彻底解决了她。
她想到的法子,就是嫁祸她暗施厌胜之术诅咒抚宁侯,从而将她永远逐出侯府。没想到最后反倒在抚宁侯夫人房中搜出了刻有侯爷生辰的偶人。”
“这两人在抚宁侯面前各据一词,抚宁侯惊魂未定,唯恐此事外露,便两边都不追究,想要将此事死死瞒住。就在这件事不久后,大公子和方姨娘的丑事被抚宁侯撞破,为了侯府的爵位,他又隐瞒了下来,却生出了改为二公子请封世子的念头。
这件事他谁也没有告诉,只在私下里透露给了二公子徐允瑞,不料想却被二公子身边的大丫鬟挽翠偷听到,并告诉了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佩玖。同时,这个挽翠是抚宁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常嬷嬷的远房侄女,这层关系,却一直不被人知晓。”
“抚宁侯请封的折子写完没几天,还没来得及送呈到父皇您面前,徐允瑞就堕马死了。死因是他随身佩戴的香囊里多了一味并不常用的药材,导致他所骑的那匹马发狂失控。
京兆府因为不知道香囊里的玄机,故而判定徐允瑞为意外身亡。但宋氏辗转从佩玖那里得知永宁侯为徐允瑞请封世子和厌胜人偶的事,认定了徐允瑞的死与抚宁侯夫人有关,便跑来击鼓告状。”
“随后,锦衣卫、刑部重审徐允瑞一案,卫简发现香囊里的玄机,佩玖与挽翠被羁押,徐三小姐为了替佩玖洗刷嫌疑,主动找上卫简,当面揭穿抚宁侯夫人更有谋害徐允瑞的动机。
只是,谁也没想到,抚宁侯夫人在得知抚宁侯决定改请世子之事后,就对他心生怨恨,徐允瑞已死,只要抚宁侯也没了,那她的儿子徐允诚便可袭爵,成为新一任的抚宁侯。于是,她就偷偷又做了个厌胜人偶。”
“看似环环相扣,因果有报。”太子蹙眉,“可事事太过于巧合,就是可疑了。”
佩玖与陆风眠的秘密关系、出现在徐清如身边的黑衣女人,太子虽然已经从卫简口中得知,但却没有在皇上面前过明路,故而只能装作不知情。
弘景帝目光中流露出嘉许,显然对太子的结论很是认同,“沈氏私用厌胜之术已是事实,考虑到单凭此举并伪造或严重的后果,便只追究她一人的罪责。至于定国公府,就罚俸一年,让定国公再禁足思过一个月吧!抚宁侯府如何处置,待查明徐允瑞一案后再做定夺。”
“父皇英明!”
“陛下英明!”
太子与卫简、沈舒南俱松了一口气。
出了清阳殿,太子看着并肩而行连步调都和谐一致的卫简和沈舒南两人,心里莫名涌上一阵危机感,直到在昭阳门告别,视线也迟迟未从两人的背影上收回来。
满腹心思都在徐允瑞案子上的两人对太子的注视浑然不觉,一路低声讨论着出了宫门。
“卫兄,徐允瑞的那个香囊可否让我带回刑部仔细瞧瞧?”分别之际,沈舒南问道。
卫简浅浅一笑:“自然可以。
第53章
锦衣卫素来横行惯了, 甭管是分头调查、还是会同查办, 只听说从别人手里抢证物,从来没往外拿证物拿得这么痛快过。尤其是太保十三爷。
于是乎, 北镇抚司众人私下里纷纷热议:这沈大人什么来头,竟能得十三爷如此青眼?
与沈大人有过照面的三爷谢开弼摩挲着下巴感叹:沈大人的相貌确是一流的……
众人一脸恍然。
西肆巷尾的旧院,一身量娇小的女子推门而入, 步履轻稳地走进正堂, 见来人已经坐在堂上候着,忙躬身见礼:“参见左护法!”
面上覆着轻纱的女子抬了抬手, “免礼吧。清如的情况如何了?”
如果当日监守在徐清如院落附近的那两个锦衣卫在场, 一眼就会认出这个娇小女子就是当日出入抚宁侯府的女黑衣人。
方盛玫的眼底浮上一抹焦急,“北镇抚司戒卫森严, 咱们的人根本打探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 只是至今也没有听到清如检举有功的风声传出来,属下隐隐觉得不太妙。”
覆面女子亦微微蹙眉,“皇上已经下旨,徐允瑞之死继续追查,但沈氏私用厌胜人偶一事就此结案, 抚宁侯府的判处虽还没公布,但皇上已经明确表示, 不会追究侯府之外的相关亲族。”
方盛玫猛地抬起头:“那定国公……”
覆面女子眸光一暗,“一个月后,定国公便会重返西南大营!”
方盛玫不甘地握紧了双拳。抚宁侯府擅用厌胜禁术的罪名一经坐实,徐清如身为侯府小姐, 必然遭受牵连,或流放边关或充入教坊,虽然他们会营救她出来,但其间蕴含的变数和风险也是非常大的。
然而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却只得到了这么个结果,让她如何能甘心!
今上的反应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朝臣们都做好了迎接一轮腥风血雨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竟然这般轻拿轻放,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覆面女子将方盛玫的不甘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在纠结也无益。我今日见你,就是想叮嘱你千万不要冲动,清如那边主子自会保她无事,你且安心等她会合便是。”
方盛玫躬身应下,沉吟片刻后问道:“恕下属多嘴,不知怀王殿下那边可有动静?”
覆面女子的脸隐藏在面纱下,看不清表情,但露出来的双眼里却满是嘲讽,“自然有动静。抚宁侯府擅用厌胜禁术的消息一传出来,怀王殿下就立刻进宫向皇上澄清了与徐二小姐的婚事,可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方盛玫欲言又止:“那……”
覆面女子冷冷哼了一声,“不仅如此,怀王殿下还向皇上进言,严惩抚宁侯府。”
果真是薄情寡性之人!
而对怀王失望的,不仅是方盛玫一人,还有皇宫中的弘景帝。
一大早就被宣进宫的卫简数着弘景帝叹了第十七回气,忍不住出声问道:“舅舅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西南最新军报,随着北线符昂将军、东线赵朴升将军率领的两路大军开进黔州,驻扎播州的南安国大军三方受敌,两次交战后主力被绞杀,余军溃散,包括郭其昌将军率领的西线作战大军在内,三方大军兵分三路开赴安南国,现已收复了安南国北境的大部分州县,照此速度,不出七日,便可兵临安南国国都城下。
为此,弘景帝龙颜大悦,将最近天天都上的大朝会恢复为七日一次。
这不都挺好的吗,怎的又不高兴了?
卫简发自肺腑觉得,皇帝真心不好伺候。
弘景帝摆摆手示意卫简坐下,第十八次叹气道:“朕这两日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听取你的建议,让定国公尽快赶回西南主持大局。”
卫简脸色一正,“或许是我多虑了。可兵事无大小,涉及到定国公,我不由自主就想的多了些。”
弘景帝对卫简这样的反应很是认可,“这是应该的。仔细想来,这次抚宁侯府的事,也的确是赶得够巧的。不管怎样,谨慎些总是好的。”
想到被自己列为重点关注对象的徐清如,卫简请示:“据现有的发现看,徐清如的背景恐怕不简单,就是不知怀王殿下那边牵扯多深……”
一刀就戳到了弘景帝心口的痛处。
“不管涉及到谁,有多深就查多深!”
有皇上这句话,卫简心里也便有了底。
左右进了宫,卫简就想着顺便去东宫看看皇太孙,可刚走到清阳殿门口,时常跟在涂公公身边的小黄门急忙跑了上来,低声禀道:“千户大人,刑部的沈大人托人带话,说是他就等在宫门外,请您面圣后即可相见!”
这么急?看来定是有要事。
卫简随手打赏了两块碎银子,在不失仪的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疾行出宫。行至离宫门还有些距离,远远就看到了站在宫门口抻着脖子往这边打量的沈舒南沈大人。
沈舒南见到卫简眼神一亮,迎了上去,“卫兄!”
卫简拱手:“沈兄这般急着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舒南自觉有些失状,面上闪过一丝赧意,“这里说话有些不便,还请卫兄移步。”
卫简点了点头,随着沈舒南来到了他在刑部衙门里的值房。褚宁给两人沏了壶清茶,退下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卫简:“沈兄如此谨慎,可是徐允瑞的那个香囊有了新发现?”
沈舒南目光熠熠地点了点头,从上了锁的斗柜中取出那个香囊,打开后谨慎地取出两片丹香附,“这几日,我带人在城中的药铺和医馆走了走,没想到东市林家药铺的掌柜竟认出了这些丹香附的来处!”
卫简精神一振,“打哪儿来的?”
沈舒南:“青县,落云寺。”
三年前徐清如进香途中偶遇怀王,去的便是落云寺!
卫简:“可以提审徐清如了。”
第54章
北镇抚司诏狱。
狭长阴暗的通道尽头, 几天来不知重演了多少场的闹剧再次在狱卒的呵斥下偃旗息鼓。
佩玖忍着脸上脖间被抓挠得火辣辣的疼痛,转过身仔细打量被护在身后的徐清如, 焦急地低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自从被关进来开始, 沈氏母女便将怒火都对准了徐清如,辱骂动手俨然如家常便饭,虽有佩玖在旁护着,却也结结实实挨了不少下。
由始至终, 被关押在对面牢房中的抚宁侯都未发一言。
对于沈氏母女的打骂,徐清如始终沉默以对、听之任之,唯有在面对佩玖的关心时才会有一点回应。
“我没事。”徐清如抬手替佩玖理了理被揪乱的头发,四目相对中, 她的眼里无忧无惧,反而隐隐闪动着雀跃和得偿所愿的欣慰。
“徐清如, 出来跟我走!”狱卒的声音截断了佩玖已到嘴边的话,她紧紧拉着徐清如的手, 心中蓦地生出一阵慌乱。
徐清如低声安慰了她几声, 在牢房门口轻轻挣开了佩玖的手。牢门再次被锁起,走出一段距离的徐清如忽然回头, 闭目靠墙坐着姿势一动未动的父亲、目光阴冷凉薄的大哥、满脸愤怒的沈氏和徐洛兮……
冲着紧紧抓住栅栏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佩玖笑了笑,徐清如转过身,步子坚定地跟着狱卒走了出去。
公堂上,卫简与沈舒南并肩而坐,惊堂木则摆在了沈舒南的右手边, 显然,这场提审是由他来主导。
“徐清如,你可知罪?!”看着垂首跪在堂下的女人,沈舒南沉声道。
徐清如盈盈俯身一拜:“罪女……知罪!”
沈舒南:“你且说说,你知何罪?”
徐清如顿了顿,回道:“罪女不该因为一时的情不自禁而与怀王殿下私下往来,不仅损伤了殿下的清誉,更触怒了夫人,致使侯府一步步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
沈舒南:“当日沈氏在抚宁侯面前揭发你偷用人偶诅咒他,结果最后却在沈氏的房中发现了刻有侯爷生辰的木偶,这是怎么回事?”
徐清如坦白供认:“是罪女让佩玖偷偷放回去的。”
沈舒南抓住重点:“放回去?”
徐清如点头:“那个人偶本就是夫人暗中派人埋到我院子里的,用来栽赃嫁祸于我,幸而被佩玖意外发现那小丫鬟的动作。罪女气愤不过,便想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让佩玖偷偷将东西还给了夫人。”
沈舒南:“三小姐当真沉得住气。”
徐清如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子不言父子过。罪女也是没办法,这些年来得到的教训,人微言轻,便只能多用些心思才能在夹缝中求存。”
沈舒南颔首:“你确是用了不少心思。尤其是这个香囊。”
徐清如抬眼看着摆在桌案上的香囊,不解:“大人的意思,罪女不懂。”
沈舒南将香囊打开,捻出两片丹香附,双眸如炬:“你可能想不到,落云寺的僧人在炮制丹香附的时候,会用一种无色无味的药水浸泡。这种经过浸泡炮制出来的丹香附,外表上看与一般的全无差别,但是,却对驱虫有奇效。
东市的林家药铺,便是从落云寺购买这种丹香附放在药匣里防虫。我已派人去查证过,据落云寺的智缘大师所说,丹香附每年炮制的分量很少,除却寺中所用,余下的全都被林家药铺采买走,偶有剩余,便送给前来寺中进香的香客。而今年的结余,送的便是三小姐你!”
徐清如的面色陡然苍白如纸,双唇翕动,却颤抖得发不出声音。
沈舒南叹了口气,“三小姐可知,怀王殿下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触怒龙颜,现已被禁足于府中。”
闻得此话,徐清如身体一震,瞪大眼睛看向堂上,嗓音颤抖:“怎么会?!”
他不是……他不是……
难道,是玫姨骗了自己?
卫简垂眸,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沈大人,心里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墙都不服就服沈大人!
沈舒南神情肃穆:“你在徐允瑞的香囊中做了手脚,害他堕马而亡,又指使佩玖将抚宁侯改请世子和沈氏擅用厌胜之术的消息泄露给宋氏,激她敲鼓鸣冤,并有足够的筹码惊动皇上重视此事。
而后,你又偷偷送信给卫千户,当面揭穿徐允诚与方姨娘的丑事,彻底断了他承爵的可能。容我猜猜,若当时未被打断,你接下来便是要揭发沈氏擅用厌胜禁术之事吧?
在你这一系列绸缪布局当中,佩玖是无心被你利用,还是有意成为你的帮凶,而怀王殿下又充当了什么角色,牵扯到了何种程度,还请三小姐为本官解惑。”
“殿下并不知情!”徐清如毫不迟疑地开口:“三年前,我在前往落云寺进香途中与殿下相识,一见倾心,在得知殿下的身份后,心有爱慕的同时,确也存了攀附之意。沈氏专横跋扈,对庶子庶女多有苛刻,父亲又指望不上,我的亲事拿捏在沈氏手中,无一日不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