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萧衍忽然发现了异常,手指顺着老妪的耳后用力捻搓,一层薄薄的皮显现出来,他捏紧边缘用力一扯,竟生生撕下来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下,赫然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而且还颇有风情。
在看清面前这张脸的瞬间,卫简有片刻的愣神,忽而微微一笑,“哟,没想到竟然还是个熟人。”
周程和萧衍也从震惊中回过神,面色肃穆。
这人,分明就是当初夜访抚宁侯府三小姐徐清如的那个神秘人。
巫蛊一案,抚宁侯府破灭,徐清如伏法,但与青莲教的纠缠却随着她和丫环佩玖的死断了线索,更牵扯到了长公主的大公子。
本以为线索渺茫,没想到竟遇到了眼下的情形,真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卫简也不客气,从腰间又摸了个巴掌长的瓷瓶出来,微微倾身当众就将人的衣襟给扒开来,取了点药膏涂在了她的左侧锁骨下方。
不多时,只见原本细腻光滑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起皱,撕下来后,原本的位置盛开着一朵妖娆的青色莲花。
而且,眼前这朵青莲的花心上,还有几丝嫩黄色的花蕊。
这是青莲教各分堂堂主的特殊标志。
卫简反手塞了颗药丸到她嘴里,手指顺着她的喉咙一个巧用力,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药丸就已经被吞咽了下去。
“锦衣卫果然如传言那般,净会使些下作手段!”没了人-皮-面-具的遮掩,方盛玫苍白的脸色暴露在外,双目赤红地仰头盯着卫简,满眼戾气。
卫简浑然不在意地施施然坐回桌案后,单手托腮打量着形容有些狼狈的女人,嘴角甚至还噙着明显的笑意,“堂堂青莲教的堂主,竟没有在嘴里藏毒,似乎有些失策啊。怎么,是觉得你伪装的这个身份太-安全,还是笃定了没人能撬开你的嘴?亦或是……对你的同伴太自信?放心,有刚才你吃的那颗药在,除非砍头、腰斩、车裂这种当即要命的极刑,否则,即便是凌迟,我也能让你死不了。”
方盛玫打了个冷颤,只觉得灭顶的寒意从心底漫了上来。
“看情形,卫千户今日是一定要我开口了。”沉默了片刻后,方盛玫惨白的脸色稍有缓和,双眼却沉寂了下来,仿佛认命了一般,“你就不怕我信口开河胡乱攀咬?”
卫简笑意不减,“你说你的,信不信、信多少,在我。”
方盛玫正了正跪资,“既然如此,那便请问吧。”
卫简看向沈舒南,拱了拱手,“劳烦沈大人了。”
沈舒南无视下方周程等人片刻的面部僵硬,泰然接手,直奔正题。
“姓名?”
方盛玫:“方盛玫。”
“身份?”
方盛玫:“青莲教西风堂堂主。”
“你是何时潜伏到杜老封君身边?”
方盛玫:“南安王进京途中。”
“南安王之死,是否是你在背后一手策划?方奶娘是否也是你青莲教的人?”
方盛玫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卫简,嘴边忽的展出一抹讪笑,“如果我说毒死南安王的主使之人是杜芸娘,卫千户可信?”
此话一出,屋内之人均变了脸色,就连沈舒南也不例外。
但卫简却面色如常,甚至连嘴边的浅笑也没有消散。
“我说了,你说你的,至于我信不信,不在你关心之内。”
方盛玫的目光沉了沉,“卫千户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我说的,那我便自认为你是相信我的吧。至于杜芸娘起意毒杀南安王的手段,想必你们已经查到了,没错,方奶娘的确是在那晚的鱼汤里加了树豆花,而且,那并不是风干后的树豆花,而是被提纯后的树豆花粉。”
沈舒南:“据查,方奶娘自逃荒入京卖身进阳武侯府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岭南,或许树豆花与鲫鱼相克的事她知晓,但那些提纯的树豆花粉,是出自于你手吧。”
方盛玫:“没错,杜芸娘对亲生儿子起了杀意,我正好顺水推舟,帮了她一把。至于杜芸娘为何会对南安王起了杀心,这恐怕就要劳烦两位大人去问杜老封君了!”
母亲毒杀亲子,指控还来源于一个易容潜伏的青莲教堂主之口,而且这母子还不是普通的母子。凭着这份口供就去指控南安王之母,杜芸娘若矢口否认,反过来再到皇上面前告他个污蔑诽谤之罪,搞不好卫简和沈舒南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这指控也忒不合常理了,杜芸娘能稳坐南安王府的老封君,依仗的无非是南安王的生母,毒杀南安王对她来说无异于自毁尊荣,失心疯了才会这么做!
“与人私通,甚至珠胎暗结,你说,这样的丑闻被你揭发出来,够不够我将杜老封君请到这里来?”
方盛玫如同见了鬼一般瞪大双眼看着卫简,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卫简见她的反应,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确定自己的推测没有错。适才方盛玫神情间的有恃无恐让他突然灵光一闪,联想到之前在南安王府时听刘长史提及杜芸娘食欲不振神色恹恹还容易呕吐,就大胆做了揣测,没想到竟真的猜对了。
沈舒南反应得快,坐得又比较近,加之对卫简的小习惯稍有些熟悉,故而及时捕捉到了别人没有发觉的那么一丢丢释然,顿时一阵后怕。
这人,胆子也忒大了,没有十足的把握竟敢出口揣度一方藩王生母的清誉,若是不属实,后果将会多么严重,他到底知不知晓?!简直胡闹!
沈大人忽的生出罚这人写一千张大字的念头,暗暗运了好一会儿的气才将心绪平复下来,看向跪在地上的方盛玫,继续问道:“你与抚宁侯府的三小姐徐清如是何关系?她苦心孤诣设计抚宁侯府陷入巫蛊风波,可是受你驱使?”
听得沈舒南提及徐清如,方盛玫神色间浮上一抹黯然,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开口答道:“我是清如的亲姨母。当年,长姐奉命接近抚宁侯,没想到她竟然被抚宁侯的花言巧语蛊惑,竟动了不该动的痴念,直到被沈氏那毒妇害死了才醒悟,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至于清如,她和她娘一样,一样对男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总以为怀王会帮她报仇,会对她不离不弃。不过,好在她比她娘醒悟得早。可惜的是,她竟然不肯跟着我走!”
她竟曾经有机会救走徐清如!
卫简双眼微微眯了眯,听出方盛玫言语下隐隐的挫败和懊悔,心里叹了口气,面色一正,道:“她不肯跟你走,只是因为不想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像你一样活在别人的操控下罢了。可叹你自诩长辈,却还不如她看得通透。”
方盛玫呼吸一滞,却很快恢复如常,且相当圆滑地不予接话。
卫简本也没有兴致与她讨论人生活法,将主动权又交回到沈舒南手里。
沈舒南沉吟片刻,问道:“佩玖与你,是何关系?”
方盛玫丝毫不犹豫地回道:“她是我堂中弟子,自小就奉命陪在清如身边。”
沈舒南:“她奉的是谁的命?”
方盛玫:“自然是我的命令。”
沈舒南:“如此说来,佩玖是你一早就安插在徐清如身边的探子,遵照你的命令引导徐清如一步步实施你报复抚宁侯府、以及借由抚宁侯府连坐定国公府的阴谋。你口口声声说是她的亲姨母,实际上不过是把她当成一颗可利用的棋子而已。”
“我没有!”方盛玫怒瞪双眼看着沈舒南,忿然辩驳道:“我只是让佩玖贴身照顾清如而已,是怀王,是沈氏,是抚宁侯,他们才是害死清如的罪魁祸首!”
沈舒南似乎很不相信,“你把佩玖早早安排在徐三小姐身边,真的会单单只有这么单纯的目的?”
方盛玫牙关紧咬,一字一句道:“信不信由你!”
沈舒南抿了抿嘴,心中的计较有了数,便想暂时终止针对方盛玫的问话,看向卫简时见他要开口,忙不迭抢先道:“卫千户,时候不早了,方盛玫就先问到这儿,如何?”
乖乖的,沈舒南的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唯恐卫简再问出诸如大长公主家的公子与佩玖有染、是否也与青莲教有所勾结这类话来。
卫简目光闪了闪,一时没有捕捉到沈舒南拦下他的原由,但还是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让周程将人带下去仔细看管。
尚未从丧妻和几乎丧身火海的悲痛惊骇中缓过神,今晚又险些命丧歹人之手,许家父子再度侥幸死里逃生,如今踏进北镇抚司,往日里让人闻风丧胆如同鬼魅的锦衣卫在他们眼里登时也成了救命天神一般的人物,感恩拜谢不提,对知道的事情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奈何他们父子长居外院,方奶娘又甚少和他们提及内院的隐私,除了不久前给家里一大笔银子外,从许家父子口中也就没什么别的收获了。
命人将这父子俩带下去安顿好,卫简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感叹:“方盛玫也是好算计,竟然事先留了一手,给许家父子找好了替死鬼。只是可惜了那对枉死的父子,应该就是住在庄子附近的寻常百姓。”
“亲人失踪,想来很快就会有家人到县衙报案,我稍后派人去告知上河县县令,让他多加留意。”
卫简见了点头,想到正事,蓦地坐起身,问道:“适才你为何要阻我问方盛玫话?”
要怎么说?说怕你再口无遮掩弄得石破天惊吗?大长公主的身份地位是杜芸娘所能比的吗?
当然不能这么实话实说,眼前这位爷同样不好惹!
“若我猜得不错,你是否想问佩玖与陆小侯爷之事?”
卫简点了点头,“没错。”
沈舒南眉目温润地看着他,缓声道:“那就不必问方盛玫了,我可以肯定,佩玖并非刻意接近陆小侯爷。”
你怎么能肯定?
这个疑问刚到嘴边,卫简一瞬间恍然,“把徐清如当做可利用的棋子什么的,你是为了激怒方盛玫才故意这么说的?”
沈舒南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通常,人在两种情形下最容易吐真言,一是酒后,再则是盛怒之下。”
卫简:“……”
嗯,沈大人,果真乃人才也。
第65章
沈舒南继续道:“从方盛玫的反应来看,佩玖应该并没有接到接近陆小侯爷的任务, 我猜测, 他们之所以有接触,或许只是巧合。”
“依你的意思, 青莲教杀佩玖灭口,陆风眠是倒霉被牵连而死?”卫简凝眉回想当时的情形, 沈舒南的推测是很合理,但陆风眠和佩玖是在他面前被杀的,虽没有证据,但凭他的直觉,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沈兄, 你可相信我的直觉?”
沈舒南见他一脸肃穆,不假思索地回道:“相信。”
“当日我阻拦陆风眠之时,佩玖已经被我拍晕,想要趁机灭口很容易,然而, 凶手的第一支弩-箭射杀的却是正与我交手中的陆风眠。”
沈舒南还是第一次知道当时的详细情形, 脸色一沉, “他们的首要目标是陆小侯爷?!”
卫简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因为这样, 我才猜测陆风眠和青莲教的关系, 应该不止与佩玖有私情这么简单。不过,你说的也对, 方盛玫确实应该没有下令让佩玖刻意接近陆风眠……”
那么,堂堂大长公主府的小侯爷能与青莲教扯上瓜葛,或者是他与佩玖偶然相识,而后通过佩玖的关系接触到了青莲教;或者是……与佩玖无关,而是他本就与青莲教有所攀扯。
兹事体大,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如上推测,卫简和沈舒南都了然于胸,只是不方便明说。
“此案涉及王侯秘辛,应当会交由宗正府秘审,左宗正庆王爷素来行事公断,你我只需将详细案情及一干人证物证交给他即可。”
法网恢恢,困得住苍蝇飞蛾,对大黄蜂或更强大的个体,却总有网开一面。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规则,明的或暗的。身为执网者,也许偶尔会觉得无力无奈和不公的愤懑,但也只是一时的情绪,过后依然要继续前行。这就是执网者的宿命和执念。
卫简如此。沈舒南,亦如此。
“我今日便将案卷整理好,明日早朝后与你一同面圣。”
卫简看了看天光大盛的窗外,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你了,我现在收拾一下即刻进宫请旨控制南安王府。”
沈舒南拱了拱手,先行一步回刑部衙门整理卷宗。
卫简也丝毫不敢耽搁,草草洗漱一番换了身公服直奔皇宫。
远远瞧见站在御书房门外一脸菜色的涂公公,卫简暗道一声不妙。
“诶呀世子爷,您来的不巧,皇上正在里面发火呢!”见到卫简,涂公公迎上前几步将他扯到一旁低声提醒。
卫简瞧着他的脸皱得仿佛每道皱纹里都沁着苦水,低声打探:“皇上为何这般动怒?”
涂公公苦哈哈道:“西南乱了!郭将军和赵将军不但没能镇压住叛军乱民,反而连鄯和城都丢了,听说,南安那边还要拥立新王。”
到嘴的肥肉竟然就这么丢了,难怪皇上会龙颜震怒。
“世子爷,您如果没有紧急的事,还是缓些时候再过来吧。”
皇上的确是很多年没盛怒之下砍人脑袋了,但谁也说不准哪会儿就会破例。
卫简暗暗叫苦,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这个时候见皇上好嘛!然而情况紧急,只得硬着头皮上。
“多谢公公好意,但我有要紧事需要即刻面圣,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见卫简如此坚持,涂公公便知他定然是有要事,立马转身去通报。
很快,御书房的房门大开,数为公卿大臣鱼贯而出,均满脸菜色,尤其是兵部的几位部堂大人,明显下盘不稳,想来是被皇上喷得两腿发软了。
啧啧,皇上真真是很多年没发这么大的火气了。
念及此处,卫简愈发不但怠慢,拉响了脑袋里的警钟。
“你这般急匆匆进宫,可是南安王的案子有了进展?”从早朝到御书房,弘景帝的怒火爆发了两次,现下已经渐渐平稳下了心绪,眼前也没那些看着就糟心的大臣在,也就没有必要再端着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