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四闻言眼睛一亮,“真的?您知道是个什么人?”
“在刑部当职,是当科的探花郎!我还见过一次,人长得清俊,礼数也周到,是个不错的。只是出身低了些,你二婶没有细说,我也就没多问。”
卫四眼角眉梢挂着喜色,就连语调都跟着轻快了许多,“只要人可靠,出身低些倒是无所谓。”
“那倒是。”文老太君长舒了口气,“小七自己有主见,咱们也不好逼太紧,你且权当不知道,千万别漏了口风。”
“诶,您放心吧,我知道了。”卫四想了想,道:“小六在小七面前想来存不住话,这事儿您还是先别告诉他了。”
文老太君捻着手里的佛珠,“你不提醒我也回瞒着他。”
待卫简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回来时,见到他四哥双眼发光神清气爽更甚的模样,不禁觉得纳闷,“我就换了身衣裳的功夫,你怎么高兴成这样,怎么,有什么好事儿吗?”
卫四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穿这身锦袍好看得紧!”
卫简:“……”
两年不见,四哥说话的水准提升了不少啊。
厨房都是按照两位少爷的口味准备的菜,祖孙三人的饭桌上也没有恁多规矩,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
从老太太院里出来,也没让人跟着,卫家兄弟俩一人手里提了盏灯笼慢慢走着。卫家长房镇守河朔,三房镇守扬州,随着年纪增长,卫简这一辈的兄弟们纷纷投身行伍,愈发的聚少离多,能像现在这样相聚,实属难得。
虽然有途经得知河朔那边的情形,但如今从四哥口中听到大伯和大哥他们在北地一切安好,卫简的心才算真正踏实了下来。
“过几日我和人约了去南山打猎,你可有空?”卫四哥问道。
卫简也想去,每年老太太生辰,轮流回来的兄弟们都会去南山打些猎物回来给席面加菜,可自从他进了北镇抚司,已经连着几年没时间同去了。
今年……
“看情形吧,我尽量。”
卫家不成文的约定,绝不过问对方公务。听卫简这么一说,卫四哥就知道他手里应该还有任务没了解,于是也不再问,换着话题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客院的那些个前来拜寿的亲戚们。
“四哥,我看你还是先住到我那边吧,金陵那家子这次作得很,还是谨慎些好。六哥回来了也一并住过来,离她们远些总没错。这可是我娘特意叮嘱我的。”
二婶素来行事谨慎,听说这是她的意思,卫四哥当即应了下来。
卫家兄弟对广阳公主府都熟悉得很,从小到大没少在这里住,广阳公主特意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房间。
随着卫四哥回来,小时候的时光和在北地的往事一时间涌现在脑海中,于是,卫简成功失眠了。
从厨房摸了壶酒,一碟油酥豆,一碟卤凤爪,用托盘装着,卫简窜上了房顶。
诗人和俗人的区别是什么?
卫七爷算是给展现得淋漓尽致。
人家是举杯邀明月,他是对月啃鸡爪。
还啃得不亦乐乎。
卫四哥远远看了眼翘着脚坐在房顶上顶着月亮啃着鸡爪喝着小酒的小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回屋睡觉了。
夜色渐深,一碟鸡爪眼看着见了底,忽的,房檐下闪出个人来,抱拳低声禀道:“世子,有人急着求见,说事关沈大人安危。”
卫简神情一震,“马上带过来。”
子丑交替之时,宵禁中的京城陷入深深的沉睡,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定时才会出现的打更人,以及尽量放轻脚步的巡城卫队。
卫简带着王府的一队侍卫潜伏在暗影中,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一支巡卫队经过后,时辰将近丑时正,四周万籁俱寂,一点点声响都会被数倍十数倍地放大。
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行进声,步履轻盈,显然是有功夫身手的行家。
不多时,三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出现在视野之内。只见他们身手麻利地翻入院内,一一确定各房的情况,并借着戳破的窗纸施放了迷烟。
或许是确定了迷烟产生了作用,三个蒙面人明显放开了手脚,将院里的每个房间都搜查了一遍。
约摸两刻钟后,三个蒙面人撤出了院子,很快,一阵火油的味道隐隐在空气中蔓延,下一刻,火舌窜起,转眼间整个院子置身于火圈之中。
“世子,他们撤了。”彭林低声禀道:“咱们的人已经跟了上去。”
卫简自暗影中现出身,点了点头,“里面的人安全撤出来了吗?”
彭林依旧一副万年没有表情的脸,“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撤出后直接送回府。”
卫简松了口气,“回府。”
在看到安稳地躺在床上的沈舒南的瞬间,卫简悬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了下来。
当卫简得到消息赶到沈舒南那院子时,本来是有时间将他们全都安全撤出来的,但是沈舒南却决定以身试险,探明是何人要对他下手,又是为了什么下毒手。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卫简也懂,也知道沈舒南的决定是正确的,但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是明确反对的。
幸好,蒙面人使用的是迷烟,而不是直接将人杀了然后再放火毁尸灭迹。
“你醒了!”察觉到沈舒南苏醒过来,卫简上前将人扶起来,顺手将茶盏递到他嘴边,“有些头疼是正常的,我让人熬了参汤,一会儿你喝了之后好好睡一觉,明早就会没事了。”
沈舒南就着卫简的手猛喝了几口茶,感觉自己终于清醒了过来,头并不是很疼,只是闷闷的,尚在可忍受程度之内。
“徐伯张妈还有褚宁他们没事吧?”做出冒险的决定,沈舒南担心徐伯他们更甚于自己。
“放心吧,他们都没事,正在厢房那边休息。”
沈舒南提着的心落了地,就着卫简的力量靠坐起来,声音虽有些底气不足,但精神倒还没那么差,“之前情况紧急,来不及细说,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谋害我的?可知道是什么人?”
卫简又递给他一盏茶,“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说你有危险,对方应该来自青莲教。”
“青莲教?”沈舒南喝茶的动作一顿,蹙眉沉思,“莫非是来报复?不对,如果是想报复,直接下手便是,何必用迷烟和放火这么麻烦……”
心真大啊,老兄,人家要下手的对象可是你啊。
不过,沈舒南没有被这件事弄得留下心理阴影,卫简还是喜闻乐见的。
“他们似乎想从你这里找什么东西。”卫简打断他的猜想,“而且,找了不到两刻钟他们就撤离,应该是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我已经派人跟过去了,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你也别硬撑着,这迷烟劲头挺大,把参汤喝了,赶紧睡吧。”
沈舒南怎么也想不通青莲教找东西怎么会找到他家里来,心里挂念着此事,一着急,本就发闷的脑袋愈发变得沉重起来,而后在被卫简不由分说地灌了碗参汤后迷迷糊糊就失去了意识。
留下连祈照顾沈舒南,卫简移步到小书房等待消息。
寅时过半,书房外传来彭林的禀报,人回来了。
卫简抬手免了两人问礼,接过其中一人递上来的东西,竟是一本手札。
“这就是他们从沈家搜走的东西?”
“正是。”一身着夜行衣的领头侍卫答道:“属下等跟着他们穿过了大半个城,也不见他们与人接头,担心再跟下去会生出变故,故而动手将人给截了。活口,只带回来一个。”
青莲教教徒执行任务时随身藏着毒,一旦任务失败便会咬毒自尽,能带回来一个活口已属不易。
“做得好,你们先下去休息吧,让狼房那边当值的谨慎些,将人给看好了。”
彭林应下,带人退了下去。
小书房内只剩下卫简一个人,他翻阅着夺回来的这本手札,看纸张和墨迹,以及字迹,这应该不是沈舒南之物。
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卫简索性放弃,等沈舒南醒来再说。
“你想对外宣称徐伯他们昨夜丧身于火海,只有你侥幸得救?”卫简没想到沈舒南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请自己帮这样的忙。
这样一来,只要徐伯他们暂时离开沈舒南的身边,就不会再有危险。
“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暂时安排他们在我府上。”卫简将侍卫带回来的手札递给他,“接下来就要你帮忙了,喏,这就是那三个蒙面人从你家搜走的东西。”
“我外祖父的手札?!”沈舒南接过来翻开来看了几页,确认道:“这的确是我外祖父的手札。这里面的内容我仔仔细细读过,都是些寻常生活记事,并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我不懂,他们为何会来偷这个,还不惜杀人放火!”
卫简也翻过几页,诚如沈舒南所说,里面都是些生活琐事或见闻。
“会不会有什么暗语之类的你没有发现?”
沈舒南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外祖父从未与我提过暗语,我——”沈舒南的话音戛然一顿,陡然意识到:“我外祖家传祖业,经营的是钱庄。”
为了最大限度保护存户的隐私,以及账户的安全,钱庄和存户,尤其是大额存户之间有一套独家的密令,而且,会固定更替。
出身经营钱庄之家,而后又掌管经营钱庄多年,使用密令对沈舒南的外祖父来说,显然是小菜一碟。
可惜的是,沈舒南完全没有继承到这项技能,而卫简也是个门外汉。所谓隔行隔山,眼下的情形,恐怕只能请教懂行的高人了。
不过,在此之前,恐怕得先进宫一趟了。
虽然经过一觉调息,沈舒南所中的迷烟已经解除,但一番折腾下来,加之重重谜团的困扰,沈舒南本就偏白皙的脸色失去血色后愈发显得孱弱,再刻意在眉眼间妆点上突逢大变的惊魂初定和破家的惶然悲痛,还真能唬得住人。
没想到啊,沈大人竟还有如此演技。
卫简暗暗咋舌,再度感叹于沈大人的多才多艺。
“启禀皇上,鉴于目前的处境,卑职请将沈大人暂时安置于卑职府中,以保证沈大人的人身安全。”禀明情况后,卫简请示道。
不仅弘景帝,就连站在他一旁的沈舒南也愣了。
弘景帝很快恢复如常,看了看呈上来的这本手札,又看了看站在卫简身旁面无血色的沈舒南,点了点头,“准。”
第66章
“杜芸娘动了胎气,庆王爷请示过皇上, 决定押后三日再开堂秘审。这段时间你也不用去刑部衙门了, 在这里好好休息,顺便将手札抄录一份, 稍后我会请个可靠的人来跟你一同研究密令。”出宫后,卫简直接将沈舒南又带回了广阳公主府, 而且也没让人住在客院,直接安置在了离他不远的东园,是个独立的二进小院,有独立的小厨房, 徐伯张妈和褚宁也一并安置在这里,除了不能出府暴露身份, 徐伯他们的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对于卫简的救命之恩以及这番体贴细心的安排,单纯的语言远不足以表达沈舒南心中的谢意。大恩不言谢,行动以报之。沈舒南全然承下卫简的好意,安心在广阳公主府住了下来。
刑部郎中的宅院深夜走水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街肆,幸亏夜里没风, 并没怎么波及到邻居, 不幸的是火势太旺, 等到扑灭的时候已经烧得通透,据说除了当家的官老爷, 府上的三个下人都烧死了。
就连文老太君和广阳公主也被这个消息惊动了, 得知卫简一大早就出了门,马上让管家派了人去顺阳胡同打听情况。结果派去的人还没回来, 卫简就带着沈舒南先一步过来给她们请安了。
房内没有外人,卫简挑挑拣拣地将能说的都告诉了祖母和母亲,知道徐伯他们并没有死,文老太君和广阳公主都松了口气,安慰沈舒南在府里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同管家说。沈舒南在这二位面前恭恭敬敬地执晚辈礼,文老太君和广阳公主看在眼里,满意在心上,神情愈发的和蔼可亲。
不知道沈舒南心里是不是觉得受宠若惊,面对眼前笑得格外热情的老太太和亲娘,卫简是觉得压力山大,迅速带人撤退。
如今庆国公府宾客不少,出于完全考虑,卫简暂时封禁了庆国公府和广阳公主府之间的角门通行,一律走正门。
卫四和卫六可算是找到了奚落他的机会。
“你这算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卫六从交手中败下阵来,摆了摆手表示暂停,揉了揉阵阵发麻的双臂,嘴上讨着便宜。蓝颜这词他还是从小七那里学来的呢。
卫简接过连祈递上来的布巾擦拭着额头脖颈的热汗,撇了撇嘴,“两年不见,你这嘴上功夫渐长,身手却没什么长进,怎么着,没少挨三叔的鞭子吧?!”
还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卫六大步流星坐回石桌旁,咕咚咚喝光了一盏茶,抹了抹嘴,“甭提了,江南那地儿,待得我是浑身的不舒服,哪像之前跟着大哥的时候,练兵打仗,喝酒吃肉,那叫一个爽快!这两年,我可是连一场痛快仗都没打过!”
“没仗打还不好?!”卫简扔了条布巾到他脸上,也在石桌旁坐下,“我听太子说了,扬州造船厂来年一定会筹建起来,等战船造好了,水师开始操练,到时候你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卫六却没那么乐观,“这话我已经听了两年,扬州造船厂还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既然没有船,当初就不该早早将兵将们调过来,这不是胡闹嘛!”
“差不多就得了,你还越说越来劲了!”卫四捏起一块点心塞住他的嘴,“你呀,管好你的嘴,就是给三叔帮忙了。”
卫六三两口吞下嘴里的点心,委屈道:“我也就在你们面前抱怨抱怨,跟我爹都没提过。”
卫四:“算你还长点心。”
卫简却把他六哥的话听了进去,因为太子私下里也曾对当初调兵扬州的事颇有微词。现在又听六哥这么一说,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当初,筹建扬州造船厂、调兵操练水师是内阁次辅谢大人提出来的,陛下甚为赞同,于是便将此事交由太子与他共同督办。可是,据我从太子口中听到的消息,船厂之所以至今尚未建成,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谢次辅在一些细节上极为固执,不肯妥协迁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