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怎么就捡了这只狐狸回去?他当初怎么就在发现这只狐狸已经成精之后,还恳请师兄一起收养照顾她?他当初怎么会眼盲心盲地爱上了她,为她争风吃醋,在她选择了师兄之后就愤愤不平地与他们分道扬镳,错过了与师兄并肩而战保下他的命的机会?
当初当初,悔不当初!
那是一只妖啊,他怎么就如此轻易的相信了一个连心都没有的妖!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一步一步害死了师兄,也是他一步一步把自己害到如此凄惨的下场。
崔凫越来越无法自拔地陷在了这个让他最恐惧也最痛恨的记忆幻境里,那些蓝焰随着他情绪的失控而逐渐聚集,围绕着他的身体在半空中高速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快得只剩残影,一道白色的火焰也被他聚集而来,融进了这一圈幽蓝色的残影里,而且这圈残影随着他表情的狰狞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另一边聂丞檀已经飞快了回到了温泉的位置,这才发现沉璎浑身上下燃烧着的惨白色火焰已经不见了。
没有了结界的限制,也没有了灵火的吞噬,沉璎运转妖丹,很快就恢复了。
“你感觉怎么样?”聂丞檀担忧地问,两只眼睛已经急得猩红。
沉璎懒洋洋地窝在他的怀里,回答:“无碍,只是有些脱力。”
聂丞檀有些情绪失控紧紧抱住她,轻轻地吻住了她毛茸茸的额顶,声音颤抖:“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明日我们就回淮南,在那里没有人敢像这样伤害你。”
沉璎突然变回了人形,他吓得连忙单膝跪地把她架住。
她一拳捶在他的胸口,佯怒道:“你确实该道歉!你说说,从碰到你那四师叔开始,你就给我掐了几个昏睡诀了?睡睡睡,就知道让我睡,我看起来有那么脆弱吗?只能靠你保护?”
聂丞檀猝不及防被她捶得呛了一声,大掌包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你的妖力不是被结界限制了吗?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不放心,只有把你护在我的怀里我才能安心。”
“是啊,然后打又打不过人家,只能看着我死喽?”
聂丞檀嘴巴一抿,无可辩解,他习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自己,不小心高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的实力。
“对不起……”他吹着眼眸,像只丧了气的狼狗,如果他有兽耳的话,现在肯定已经沮丧地垂到能遮住眼睛了。
沉璎原本还在一本正经地佯装生气,突然被他的神情逗得没憋住笑:“好了好了,就说你一句你还委屈上了?”
聂丞檀眼睛一睁:“没有啊,我是在诚恳地道歉……”他只是在懊恼自己的实力,太弱了,太没用了,连自己心尖尖上的妖都保护不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你刚刚对他用了幻术?”
“是啊,我的幻术其实与我的妖力并没有什么……”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强烈的蓝光冲上云霄,照亮了这天地间的黑暗,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从他们刚刚所在的方向传来。
两人相视一眼,都察觉到了对方眼里的不妙。
只见那道蓝色的光柱在骤然间向四面八方膨大开来,爆炸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并且还在不断的往外扩散。
然后蓝色的火焰燃烧升腾起来,简直照亮了半边天。
“是四师叔,你给他施了什么幻术?”聂丞檀问。
沉璎连连咋舌,她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回答道:“我只是让他看到了他记忆里最恐惧害怕的一幕……”
说着,她放弃了再与他亲热一番的念头,变回了狐狸:“快过去看看。”
聂丞檀咬唇,他恐怕知道四师叔为什么会突然跪下去又趴倒在地了,也知道他看到的是哪一幕了……
崔凫刚回到昆仑观不人不鬼地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聂丞檀随着自己的师父去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他虽然神志不清,情绪也是时好时坏,但偶尔会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自言自语描述那些经过,懊恼、痛苦、忏悔。
所以聂丞檀才能比别人更全面地知道那些不为人道的秘事。
再经历一遍那样痛彻心扉的痛苦吗?聂丞檀浑身恶寒,无法想象,但因为他刚刚对她的所作所为,他虽然可怜他但无法同情他。
有仇报仇自然无错,但冤有头债有主,他如此不分是非地报复所有的妖,又何尝不是在无端地给别人施加痛苦呢?
他所施加给别人的痛苦,难道就一定比他所尝受到的痛苦要轻吗?
聂丞檀抱着沉璎往崔凫的方向赶去,但是只走了大半就无法再往前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在这片山林里蔓延开来。
幽蓝的火光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慢慢地转变成了红黄色,是附着灵力的火焰变成了普通的火焰,也正是因为因为崔凫的灵力消耗殆尽,无法控制住火势。
远远可以看到山上有一条火龙正飞快地往这个方向蹿来,是道观里的人都被惊动了,举着火把前来。
聂丞檀抱着沉璎的手又紧了紧,如今把所有人都惊动了,这件事不知还能不能善了。
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聂丞檀把沉璎藏进怀里,与差不多已经赶到的大部队汇合。
为首的就是他老当益壮的师父,鹤一道长。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着了那么大的火?刚刚的蓝光是不是老四的灵火?”鹤一道长平时沉稳的脸色此时也不佳。
他的寿宴刚刚结束,那么多的客人就住在道观里,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脸色能好就怪了。
“是,是四师叔的灵火。”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四师叔人呢?”
“四师叔他说要与我斗法,考验考验我,然后不知怎的就没收住……”这是一个非常容易被揭穿的谎,但现在这么多人都站在这里,当了这么多人的面,其中还有不少热心的外人,聂丞檀除了这样说也没有别的选择。
“怎么会在半夜斗法?怎么会没收住?”鹤一气得胡子都直了,难以置信。
二师叔以礞连忙打圆场,焦急道:“先灭山火要紧,具体发生了什么明天再说!对了,你四师叔人呢?”
聂丞檀看了一眼火势的中心:“应该还在里面……”
以礞焦急的语气里又多了忧心忡忡:“灵火变成了普通的火,恐怕老四他自己也会被灼伤,说不定会被烧死在里面,救人要紧!”
众人不再多说,纷纷掏出了自己的御水符,投入到灭火中。
幸好像御水符这样的常用符人人都有,今晚在昆仑观里的人又多,大家也都没想到参加一个寿宴会遇到这样的山火,但还是都很热心地不留余力的帮忙,又有人返回到道观里,去把剩下的人也喊了下来一起帮忙灭火。
花费了整整一夜,汹涌的火势总算是得到了控制。
幸好火势中间的崔凫安然无事,毕竟是他催生的火,到底还是有那么点灵性的,不至于噬主。
但是,看他即使昏死过去仍然紧紧皱起的眉,他真的,安然无事吗?
第87章 不想当书生的道士不是好藩王
翌日, 昆仑观刚收的不少寿礼,还没有捂热, 就又送出了更多的谢礼赠予那些昨晚帮了一整夜忙的各大道观的道士们, 以表谢意。
那些道士们知道他们损失很大,也没有继续在昆仑观里多留, 给他们添麻烦, 纷纷告辞了。
终于送走了大部分的客人,鹤一怒气冲冲地坐在大堂里, 吹胡子瞪眼连气都要顺不过来,一旁的以礞一直在好声好气地劝他消消气。
聂丞檀跪在两人面前,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鹤一深吸了一口气,看了聂丞檀一眼,到底是他从亲手带大一直引以为傲的好徒弟, 从小到大就没犯过什么事。他酝酿了半天措辞,终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重话, 问道:“ 说吧,你跟你四师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丞檀昨晚在众人面前的说辞只是碍于师门的颜面,在他最敬爱的师父面前, 他并不想隐瞒什么。
他抬起手,从袖口中摸出毛茸茸白花花的一团。
鹤一和以礞定睛一看, 这一大团绒毛有鼻子有眼的, 原来是只抱着自己尾巴的小狐狸。
两人心下了然, 怪不得一向沉稳得如老僧入定一般的老四会失控, 老四这几年来哪里都挺好,就是见不得狐狸。
鹤一又是叹口气:“……当年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你养只什么宠物不好非要养只狐狸,还带到了道观里来,还正好让你四师叔发现了。”
以礞惋惜:“老四的反应确实是有些过激了……”但其实也是情有可原,当年的事,唉说不通。
聂丞檀抿唇:“师父,二师叔,她不是我养的,是我心甘情愿让她陪伴我的。”
陪伴?
这个词他一说出口,剩下两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不只是一只狐狸,还是成了精的狐妖,那老四的失控就更好理解了。
他这些年一直游走在外面,走南闯北,见妖即斩,从不手软。如今在昆仑观附近见了妖,会大开杀戒也是毫不意外。
鹤一和以礞看向沉璎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戒备,昆仑观已经许久没有妖物作访了。
鹤一皱起了眉,眼角的皱纹也一根一根陷得更深了:“虽然我们观里没有明文规定不得私养妖物,但这早已成了潜在的规矩,你从小在道观里长大,不可能不知道,你怎么还……更何况当初你三师叔和四师叔的事你也算是知情者,你怎么还那么糊涂?你想步入他们的后尘吗?”
他说着说着,语气和面色都越来越差,但碍于沉璎这狐妖就在这里,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更不好的话,只是不停的用手捋着自己的胡子,简直要将自己的下巴捋秃了。
旁边坐着的以礞嘴上还劝着师兄莫气,其实他自己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即使是平时待人接物温润如他,此刻看着沉璎的眼神也冷了几分。理智上他们都知道“妖有善恶之分”的道理,但心底就是对狐妖有偏见,只是他们不会像崔凫那么偏激罢了。
沉璎却对他们的冷眼熟视无睹,翻过身来一溜烟地顺着聂丞檀的手臂蹿上了他的肩膀,然后打了个哈欠趴了下来。
“我困了你们聊。”说罢,还摇了摇尾巴。
她慵懒娇媚的话语证实了她是妖的这个事实。
聂丞檀温柔地抚摸了几下她的头,没有阻止她,俨然一副对她百依百顺的模样。
鹤一和以礞有些气结,一只妖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在他们面前嚣张得无法无天,而且这还是在昆仑观的大堂里,他们身为除妖的道士,颜面该往哪搁?
还有面前这一人一妖之间熟稔的亲昵,这还是他们那个处事冷漠不动如山的徒弟(师侄)吗?
聂丞檀看向两位长辈,神色恭敬,语气诚恳,终于拿出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师父,恕徒儿不孝,难得重返一次师门竟造成了这样的祸事,所有的损失由我来赔偿和承担,至于她,她对我来说绝不仅仅是一个妖,而是我即将明媒正娶的妻,我本就打算今天离开前告诉您的,只是没有想到会发生昨晚那样的事……”
“什么?”鹤一原本气直的胡须此时都快翘起来了。
以礞也是难以置信地瞪着眼,满脸的惊讶。
娶一个狐妖为妻,这说法实在惊世骇俗,两人直接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聂丞檀的语气仍是非常的诚恳,目光坚定,严肃而正经道:“以后她就是我的淮南王妃。”
他这话说的委婉,听起来只是一句简单的表白,但其实是在变相地提醒他们,他已经离开了昆仑观了,他不仅仅是昆仑观的道士,更是掌权淮南的藩王。
聂丞檀说着,没等鹤一和以礞颤抖着唇瓣说出话来,就把沉璎从自己的肩头抱了下来,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膝前,然后跪着拜了下去。
“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年少失亲,早就把您当做了自己真正的父亲,成亲这等大事,徒儿真的希望能得到您的认可和祝福,我想娶她,绝不是被她迷惑或者我一时性起,而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所做的决定,我爱她,与她是人是妖无关,只是天下之大,我爱上的,正好是她而已。”他是多么感谢上天能给他这么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只想握紧,不想放开。
他沉沉的话音刚落,就对鹤一道长磕了三个响头,以谢师父养育之恩,以表自己不孝之罪。
沉璎匍匐在他的腹下,听着他认真而诚挚的话语,叹息一声,说毫不动容那肯定是假的。上辈子那个杀伐无情对人妖相恋深恶痛绝的男人,如今肯为了她说这么多的话,做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不易。
鹤一和以礞的神情也不无动容。
他们对这个晚辈中的翘楚的感情也是真的,从小他就是最让他们放心和自豪的存在,学艺精湛,责任心强,做事靠谱,从小就是一群皮猴中最沉稳的那一个,如今他已然更独立更强大,如此真诚的恳求得到认可和祝福,他眼里的认真和那三个充满敬意和孝意的响头,都叫他们无法说出拒绝或绝情的话来。
他本就不是一个孩子,本就该有自己的想法,本就已经有自己的担当,是统领一方的王,能力与势力甚至比他们还强大。
鹤一和以礞沉默良久,最后相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与自己相同。
聂丞檀始终跪着等他们开口。
鹤一上前去拉起他,拍了拍他的手臂,刚刚的火气早已消了个干净:“好孩子,为师也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从小就把你视若己出,如今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为师自然不宜过多地劝阻你指责你,你好自为之。”
虽然鹤一没有直接送上祝福,但聂丞檀都知道这已经是他能说的所有了,感激地站了起来,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小狐狸紧紧抱在怀中。
沉璎见鹤一态度不错,没有与聂丞檀撕破脸皮,终于放下了心头悬着的心弦。
刚刚她其实一直都在戒备着,生怕昔日师徒突然因为意见相左而倒戈相向,她甚至一直都在思考如果真的打起来了该施什么幻术来阻止。
幸好他的师父和一旁的二师叔都是明事理的,不像他那四师叔那么偏激。
“你回淮南之前,再去看望一眼你四师叔吧,他虽然身上没受什么伤,但是精神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鹤一眼眸黯淡地最后说了一句,叹出一口气来,与以礞一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