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美人被降为余良人,对余家来说也算个不小的打击。
处理完余露仪的事,接下来便该论功行赏了。
孰料,余战却捂着胸口装出难受的样子,请求告退。
“爱卿,可无大碍?”皇上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圣上无需担心,臣只是战场上受了内伤,太医已经为臣整治过,说是三四个月便能痊愈。”
“三四个月?”
皇上有些震惊。
自从赵氏及其党羽被流放之后,朝中能用的将军就只剩下余氏一族了,其中最为得力的便是余战。他若三四个月不上战场,边境战况便岌岌可危。
余战这是故意称病给他施压。
然而君无戏言,他若是收回对余露仪的惩处,皇威何在?
百般无奈之下,皇帝靠在龙椅上,揉着太阳穴摆了摆手:“余爱卿退下好好养伤罢。”
“谢皇上。”余战拱手行礼,而后大步离开,头也没回。
夕阳西下,余晖映在皇帝脸上,勾勒出他的抬头纹和两鬓斑白的华发,更显沧桑。
白崇国的天,要变了。
第55章 一行白鹭争芙慕
阿卿左右观望了片刻, 察觉到皇上和各大臣的脸色都不太好,她也能猜出个六七分来。
余战告病休假暂且不提,边关刚打了胜仗, 少说也能平静十天半个月, 用不到他。
但麻烦就麻烦在, 十天半个月找不出第二个能替代他的将军, 更棘手的是,十万大军的虎符在他手里,旁人亦无权调用。
若不将兵权揽回, 未来不论皇上立谁为太子, 都不过是个空壳子。
余战要反,怕是谁也拦不住。
阿卿逐渐明白过来, 如今的白崇国,谁掌控了兵权, 就是掌控了这半个天下。
她跨步上前,拱手问道:“圣上方才说的要赏赐草民,可还算数?”
皇上这才从忧思中回过神,奇道:“君无戏言, 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么急着向皇帝讨赏的人, 也是稀罕能见。
阿卿抬眸凝视龙椅上的九五之尊, 一双鹿眼此刻充满了真诚,黑白分明的瞳仁透出千军万马之势, 她提高了音量, 义薄云天道:“草民自幼习武, 虽出生草莽却有鸿鹄之志,惟愿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守护这万里河山。还望圣上,赐草民这个机会。”
在场之人无不愕然,小小少年,竟敢口出狂言,守护江山之重担,岂是他一个不入流的江湖小子能扛得起的?
当中最过于惊愕的便属白巽。
他原以为,她天真烂漫,和江湖儿女一样洒脱豪放。却未曾料到,她竟然想要谋取官位,或许,自己也不过是她的一块垫脚石。
回忆与她相识的种种情形,白巽心凉了大半截。
他早该想到,她最初顶替赵芙然进宫,不是偶然,而是精心策划。这个女子,打从一开始就想要接近皇权。
母妃说的对,情之一字,会使人蒙蔽了双眼,故成大事者,便要断情绝念,只顾自己。
白巽自嘲地低笑自语:枉世人称我长安风流,竟到了此刻才发觉自己早已动情。
“父皇!”在所有人都沉默观望时,有个人却站了出来。
七皇子在众目睽睽下坦荡进言:“赵兄武艺高强,又有勇有谋,分明就是天降将才。”
天降将才。
这四个字的分量何其重。
皇帝白邺面色沉重,所有人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如今可用的将领除了三皇子,就都是余派党羽,白崇国确实需要一个毫无背景的将军,不论出生高低,重要的是与所有党派都毫无联系。
余氏既然与这个少年是敌对关系,那这个少年就可以重用。
皇上凝视着阿卿,放缓语气:“你真愿意入朝为官?”
“愿意。”阿卿几乎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朕便封你为四品中坚将军,你意下如何?”
中坚将军品阶并不算高,但于阿卿这样的布衣贫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殊荣。
阿卿即刻双膝跪地,朝皇上扣了三个响头,音稳而浑厚:“臣,谢主隆恩。”
白灼炀也跟着开心,他喜不自禁地也行了行礼:“儿臣谢过父皇。”
皇上被逗笑:“他又不是你的人,你谢什么?应当巽儿来谢才是。”
白巽闻言迅速上前,拱手行礼,语气平缓道:“儿臣,谢过父皇。”
白灼炀扫了身旁的五哥一眼,悄咪咪地靠在他旁边小声问了句:“五哥,你好人做到底,将拂然送给我如何?”
白巽冷漠地微启薄唇,淡漠吐出“不好”而字。
“切,小气。”横他一眼,白灼炀努努嘴。
“炀儿,你也该谢你五哥,若不是他遣自己门下贤士去助你,你也不可能获胜。”皇上慈爱地望着自己这个正闹脾气的小儿子。
白灼炀却冷哼一声,不知好歹道:“儿臣才不谢五哥呢!若五哥再大方点将其门下贤士赠与儿臣,儿臣定感激涕零。”
“你这孩子。”皇帝忍不住念叨起来,“怪不得太后总在朕跟前笑你宛如三岁小儿,倒真是。你这平白无故让你五哥把自己辛辛苦苦招纳来的贤士赠与你,这不是割你五哥心头肉吗?”
听闻父皇替五哥说辞,白灼炀自知没戏,两条墨痕般的浓眉蹙起,很是失望。
其母妃徐昭仪见儿子闷闷不乐,心里也有些难受,她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头。
徐昭仪笑嘻嘻地提点白灼炀:“炀儿,别惦记五哥府上的人才了,你还没问你父皇讨赏呢,赶紧想想你要什么赏赐。”
听了母妃的话,白灼炀依旧提不起兴趣。
他什么赏赐都不想要,他只想要赵拂然跟他回七皇子府。
思及此,白灼炀突然开了窍。
他欣喜地扬着头,用炽热的眼神盯着皇上:“父皇,儿臣希望父皇能将赵拂然赏赐给儿臣,儿臣愿意以府上所有门客作为交换,定不让五哥吃亏。”
徐昭仪听到他说前半句话时还满意地颔首点头,听完后半句脸色瞬间变了。
她这儿子果然还是不争气,竟说出如此糊涂的话来。那赵拂然即便被皇上封为中坚将军,那也不见得能立功升官,而七皇子府上的门客都是徐家费尽心血帮他招揽来的,除了武将亦有文臣,岂是赵拂然一个人能比的。
不等皇上回话,五皇子白巽就连忙否决:“父皇,儿臣不同意。”
徐昭仪险险松了口气,还好五皇子拒绝了。
“五哥,你为何不同意?臣弟这样做都是为了感谢你,我七皇子府上的门客共五十一人,个个博学多识,大哥曾经花重金愈收买都没成功呢。”白灼炀言辞间颇为得意。
周围看戏的人却是为大皇子捏了把汗。
七皇子说话总是不知分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皇子为何要花重金招揽门客,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邓婕妤觉得七皇子这个傻乎乎的提议十分好,如若她皇儿再收五十一名门客,以后争夺太子之位的筹码就更大。
徐昭仪还在干着急时,一直沉默不敢多言的邓婕妤突然笑着道:“巽儿,你七弟待你倒是真心实意的好,他难得有这么个愿望,你不如满足了他,至于那门客,不要也罢。”
邓婕妤是故意这么说,提醒白巽答应他七弟的请求。在她看来,那赵拂然再厉害也不过被封了个四品,不值得巴结,何况他还同余氏结了仇,更不该走得太近,索性将这人踢出五皇子府最好。
再者,若白巽是当着皇上的面忍痛割爱,必定能让皇上对他另眼相看,同时,那七皇子定不能白白讨走这个贤士,碍于面子也是要回赠几名门客的。思来想去,这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白巽漆黑的眸子暗淡下来。
他躲过母妃投来的殷切目光,过了很久才毅然道:“恕儿臣谢绝七弟好意,儿臣府上任何一名门客,七弟都可以带走,唯独拂然不行。”
白巽回过头对上阿卿的雪眸:“只因,她是儿臣亲自寻来的。儿臣亦曾承诺,此生不弃,故七弟之请求儿臣无法答应。”
皇上只得再劝:“老七,要不你换个赏赐?就算你要朕的龙椅,朕也给你。”
他半开玩笑,同时也在暗暗观察所有人的表情。
龙椅象征着皇位,皇上此举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今后会让七皇子继位?
所有人都暗自猜测,表情各异。除了三皇子和五皇子,其余皇子都多多少少露出了震惊和失望的表情,大皇子甚至愤怒得五官都有些扭曲。
“父皇,那是您的龙椅,儿臣不要,儿臣只要拂然。”七皇子也是个犟脾气,没有丝毫要服软的迹象。
在暗处看了半晌好戏的三皇子白黔忽然走了出来,他站在五皇子和七皇子中间,又立于阿卿之前。
他莞尔一笑,真诚地提议道:“父皇,不若将赵公子安排到儿臣的府上。一来,赵公子已被受封为将军,自然需要带兵操练,正好儿臣也缺个左膀右臂;二来,赵公子既已受封,再做哪位皇子的门客就不合适,儿臣以为,等日后赵公子战场立功,便论功行赏,赐其府宅及相应头衔,便不用寄人篱下。”
白巽显然没料到白黔会插一脚,忌于三皇子背后势力,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而他身侧的七皇子却异常激动,白灼炀急得跺脚:“去你府上?这不行,绝对不行!”
白黔根本没理他,只是拱手望向上面的人:“父皇,您以为如何?”
稍作思考,皇上颔首应道:“黔儿思虑周道,就按你说的办。”
随后皇上又问阿卿:“你觉得如何?”
阿卿顿了下。
她能如何?她自然是想扶持五皇子和七皇子间其中一人登上皇位,然而如今两人僵持不下,她跟随哪一方都不合适,尤其是在三皇子深明大义地说出那番话的情况下。
眼下的形势,由不得她做选择。
阿卿只能行礼答复:“臣无异议。”
皇上颔首拟旨,龙颜大悦,其余朝臣也是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这场围猎,看似是七皇子出尽了风头,实则引人瞩目的则是三皇子。他就像一只暗中操纵棋局的手,即使算错了某一步,依旧能快准狠地落子,用一招反败为胜。
白灼炀难以置信地望着阿卿,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他仿佛吃了□□般吼道:“你是不是猪啊?三哥一看就没安好心,你还敢答应去他府上,到时候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可别叫本殿下给你收尸!”
阿卿勾起两侧唇角,眼睛弯弯似月,她恬淡道:“七殿下莫担心,拂然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哼!枉本殿下为你担心得着急上火,你还笑得出来?随你去罢,本殿下再也不会管你了!”白灼炀眼眶红红的,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身形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只暴怒的小狮子。
圣旨一下,阿卿便回到了五皇子府收拾行李。
路臾急匆匆地跑到她跟前,说话还喘着气:“师父,不要丢下我。”
朱儿也在一丈外边跑边招手:“小姐,也别丢下我。”
她分别揉了揉小臾和朱儿的发顶,然后一一应下。
于是两人喜滋滋地回到各自的厢房开始收拾行李。
阿卿倒是没什么要收拾的,她并不看重身外之物,也懒得收拾衣裳襦裙。反正要去三皇子府了,缺什么就买什么了,不敲诈他一笔还真对不起自己手掌的伤。
唯一要紧的物件就是怀中的这块玉佩了,阿卿将白巽的玉佩搁在手中,用指腹缓缓抚摸。
待她跟着三皇子立了战功,手握兵权之后,希望白巽初心未改,以此玉佩为信物,她定会助他一臂之力。
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然后又猛地被关上。
阿卿刚想出去看看是哪个冒失鬼在胡闹,就瞥见屏风后探出一个人影。
来者正是白巽,身上有些许酒气,他胸口濡湿一片,似乎是刚喝了酒,而且还是猛灌着喝的。
“巽哥哥。”阿卿绽开笑颜准备迎上去。
只是刚站起身,就对对方用力推到在床,床沿的木雕磕得她腰身生疼,轻轻哼了下。
白巽眉飞入鬓,星目蹿火,薄唇紧紧抿着,似乎正极力压着胸腔的怒气。
几乎没有预兆的,他俯身吻住阿卿的唇,舌头长驱直入扫荡一番,然后用牙齿狠狠地磕碰她的贝齿,强烈的冲击震得她直打颤。
手腕使了力,阿卿将白巽推开,自己撑着坐起来,她喘着气问:“你醉了?”
白巽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反而问她:“你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对吗?”
阿卿摇头否认。
“你喜欢我吗?”白巽苦笑着看她。
阿卿垂眸不语。
白巽眼中最后一点星光也湮灭了,他无声地起立,然后转身,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所有举动都失了魂。
忽然,手腕被柔软的小手圈住。
紧接着,他的腰被抱住。
后面的人脸贴着他的背,还蹭了蹭,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巽哥哥,芙然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长安城所有的男子中,最喜欢你,白崇国所有的男子中,最喜欢你。”
最后,少女犹豫了下,将脸挪开,弱弱地问:“巽哥哥,你呢?喜欢芙然吗?”
第56章 一行白鹭争芙慕
英雄难过美人关。
白巽觉得, 不是难过, 而是根本过不去。
她的三言两语, 便能激起他心中的千万层浪。
白巽转身,用力回抱住她, 小轩窗外的阳光照到挡风屏上, 活灵活现了一幅春光。
她个子小,脑袋刚及他的胸口。
白巽便低着头,将唇贴在她的耳垂上,一字一顿轻道:“那日马背上惊鸿一瞥,你便印在我心上了。”
紧接着, 白巽收了收手臂, 将她抱得更紧, 他的语气中夹带了一丝难过不安。
他问:“芙然, 你究竟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