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了脚店,见来仙儿与杨宗保都收拾妥当了,她反倒犹豫起来。若明日家去了,她的摊位办下来可不就荒废了?若有旁人趁这机会卖上炊饼怎么办?她做的生意就是要“独此一家”才能挣钱啊。
“怎的还不收拾包裹,可是把心玩野了?你不走俺们可就将你留在这处了!”来仙儿本只是逗她的玩笑话,哪晓得迎儿听了却真道:“且让俺思量思量。”
来仙儿不解,还笑起来,取笑她被临清城的繁华给迷了眼,乐不思蜀了。
迎儿独自出门去,专往那两家卖炊饼处瞧了瞧,见才晚食不到呢,炊饼就卖光了,生意果然好……越想越是觉着不能放过这机会。
当机立断,揣了银子直接往卖篾货处去,买了五六个中号的自己能端得动的蒸笼,又买了五六十斤细面,五斤猪油,让卖货的全给她送脚店去。
索性脚店离码头也近,她又在附近临时租了个小单间,说尽好话才同意租期两个月,正好带了个小小的院子,可以当场就搭起灶台来……忙完这一切,天黑了,身上也弹尽粮绝了。
晚间,清河县来的所有人聚一处,商议明日启程之事,众人问她怎还不收拾行囊。
哪晓得她咬咬牙,吸了口气道:“俺不走了。”
第40章 同居
众人一惊, 问:“你当真不回去了?”
迎儿坚定的点点头,成败在此一举了。若能成,在临清城挣的钱绝对比在清河县挣的多得多, 翻几个倍都不成问题。若不成, 那也就是损失几两银子,只要她爹在清河县保住铺子, 这几两赔了也就赔了。
来仙儿急了,将她拉至人后:“小祖宗你这是干啥?你要不回去了, 我咋办?你爹跟前我咋交代?”
“正要让你帮俺带个话呢, 你回去就对俺爹说, 俺在大码头上寻了个摊位卖炊饼,待俺这边儿稳下来了,自会家去, 让他别担心。”
来仙儿骂道:“我的姑奶奶哟!你说别担心就能不担心了?恁大个闺女带出来就带不回去了,我咋交代呀?不知道的还当我把你卖与拐子了呢!”
迎儿又好言好语,陪着小心说了好多话哄她,还请来杨宗保, 让他也帮着同她爹带信,说的人多了,她爹自然会信。
郓哥儿也跟着担忧道:“这不好, 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们不放心。”
“这有啥?你吃过俺拳头了,知道俺可不是那种娇娘子,哪个敢欺负俺, 大不了打不过了俺拔腿一跑便是……再说了,你跟着瞧过了,那地段,要摆摊的人海了去,俺得抓住这机会。”
“得得得,我知道你个小财迷的心思了,只是好歹你也家去同武大叔说一声吧,看他放不放你走。”
迎儿知道被他看穿了,只得陪着小心道:“好啦好啦,俺就是怕爹不允,才先斩后奏哩!”
郓哥儿无法,见劝不动她,也对张小闲几个说“不走了”,他还要玩两日。众人只当他得了大官儿赏识,留恋大市口。
迎儿怕她爹还是担心,又单独找了李清寒,红着脸道:“寒大哥哥,俺……俺请你帮个忙。”
“回了县里,能否劳烦哥哥跑一趟俺家,同俺爹说一声,就说俺在大码头上得了生意,先做上半个月,不出中元节,俺定会家去的……让他不消挂心俺。”迎儿看着他微微弯腰侧耳倾听的模样,昏黄的油灯将他面上细小的绒毛照得愈发细软了。
细软得迎儿恨不得触手摸一摸,可会果真同她想象中的一般,毛茸茸,软巴巴。
“嗯?”
李清寒似是不解,道:“你独自个儿在这边,你爹定不会放心的,不如你还是先家去说清楚……”
“别了,寒大哥哥,算俺求你了!你说的话,俺爹一定会听的。”
李清寒见她神色坚定,再没有以前见过的怯怯懦懦,也没有那种计谋得逞的狡黠样……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
这一回的事,于她怕是至关重要了罢?
李清寒突然就有一种无法拒绝的感觉,好像他今日若拒绝了她,就会失去什么一样。这种会让他失去什么的预感,令他言不由衷的答应了她,换来她的爽朗一笑,仿佛有萤火虫在夜里闪了闪翅膀,整个夜空都跟着亮了亮。
翌日,众人都天未亮就起了身,离了临清城。
迎儿谢过来仙儿的千叮咛万嘱咐,搬离了脚店,同郓哥儿一道,来到了她自己租的小屋。
郓哥儿一见她锅碗瓢盆蒸笼一应俱全的“装备”,院里灶台上泥沙未干,明显是这两日赶工垒出来的……
“嗨,你个小财迷,让我说你什么好?跟有狗撵似的,非得连夜做这多活出来,慢慢的添置不行麽?”见她眼里的坚定,郓哥儿又小声嘀咕句:“罢了,你不就是怕有人同你抢生意麽。”
说罢,拿了自个儿包裹进屋,见只一张光秃秃的床板,上头稻草都没铺一根,只得随意放了包裹出门。
见院里有口小小的井,才成年男子腰粗的直径,遂拿了那井边木桶,吊了绳子下去,打水给她院角大水缸洗净,再一桶接一桶的灌满水缸。
迎儿则去面摊上买了发面团子来,发了两大盆面,又红糖、猪油的全备上。待她忙完明日的炊饼原料,院里郓哥儿已经打满了一大缸水,灶下的火也帮她烧上,得先将锅灶烧热了除除湿气才行。
“你要吃啥?”
“你看着办,多来两个炊饼。”郓哥儿抬起头来,抹抹鬓角的汗水。
迎儿提了个竹篮子,一出门就是码头下西街,街面上红红绿绿,吆喝声此起彼伏,这股热闹劲儿比清河县自是不一样的。她一路走过去,买了十一二个白炊饼,一把小青菜并半斤嫩汪汪的小豆芽。
路过布庄,想起屋里那光秃秃的床板子,又去福运来钱庄兑了一两银出来,忍着肉痛买了棉絮褥子,心内不断安慰自个儿:无事无事,这钱都会赚回来的。
到了“家”,郓哥儿已将昨日没舍得吃的烧鹅蒸上了,她放下竹篮,赶紧就着天儿好,将新买的褥子洗了晾上。少年在锅灶前一会儿化油,一会儿搁盐,只闻“刺啦”几声,院里就传出饭菜的香味儿来。
迎儿偏头,见他忙得额上冒汗,浸湿了的发丝黏在额上,居然觉着前所未有的好看,心道:咦,看不出来这小子还会点儿灶上功夫啊,日后哪个女子嫁与他可就享福了……
郓哥儿一个人又要招呼锅洞里柴火,一会儿又要小心锅里的菜别糊了,真是忙得顾不上看她了。况且这新垒的灶台,泥沙不牢,湿气又重,先是难以烧热,后一热起来又退不下去……火候掌握起来颇有难度。
饶是如此,郓哥儿还是将两个青菜炒得鲜嫩可口。
就是迎儿自个儿,也未必有他炒得好。
“唔……好吃!”
“你慢些,又没人同你抢……别噎着哩!”郓哥儿眼里含笑,原来这小泼妇嘴甜起来还真讨人喜欢啊。
“你……你是咋学出来的?”迎儿急着吃饭,话说得含糊不清。
“我爹做不了啥,以前我白日出门卖梨,午后家去就随意做两样,填饱肚子就成。”没想到练着练着,就练出“技术”来了,大菜不会做,至少家常的都不成问题。
迎儿想到那整日“咳咳”个不停的乔老爹,上辈子好像是还未到她出嫁呢,就去世了。当时姚二叔一家还感慨“郓哥儿这孩子怪可怜的”“以前虽穷,至少还有个爹在”“也不知要如何谋个生计”……
“唉,真是穷人的孩儿早当家啊!”迎儿又吃了一口鲜嫩的小豆芽,感慨一句。
郓哥儿却不见消沉,反而意气风发道:“不怕,咱们以后会越过越好的!”其间含了多少对少女的期待,只有他晓得。
迎儿自然是领会不到这“我们”的,只当是共勉之语,跟着道:“自然!俺要将俺爹的炊饼生意做大,任哪个也不敢再欺负俺们!你也要好生挣钱,将乔大叔给医好了……”等你从了军,还要当将军哩!
“你待做多大?”问的是她的炊饼“生意”。
迎儿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她还从未想过这问题呢。当时心血来潮开铺子,只是受了西门家生药铺的刺激,只想要挣钱,但到底要开多大,开几间,开在何处……至于以后如何打算,她却是从未想过。
或许说,她有限的阅历限制了她对未来的规划。
迎儿被难住,她二十多年所见所闻,所知的做生意最厉害的也就只有西门庆家,就是开了生药铺、绸缎铺、绒线铺、当铺、贩盐引、放印子钱几样罢了。
当铺和生药铺她没本钱,贩盐引和印子钱她没官府的关系,也做不了,剩下绸缎铺和绒线铺子,待有了本钱,或可一试……反正钱存钱庄里每月就得三瓜两枣,放外头还能“钱生钱”呢!
哦,对了!钱庄!
她上辈子所知的,生意做得最大的该属福运来钱庄才对,清河县那家只是它一个分店而已,后来都开到东京城去了,那可比西门家厉害多了。
郓哥儿见她面色不定,忽而忧愁,忽而欢喜,忙道:“罢了,妇道人家生意能有多大,成了婚还不是一样相夫教子……”暖被窝。
想到“暖被窝”,郓哥儿面红耳赤,那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了,他以前听葱头说过暖被窝的各种招式,什么“观音坐莲”,什么“老汉推车”,刚开始听得一愣一愣的,到后头……做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梦。
这葱头,懂得也忒多!
他心内胡思乱想着,眼睛就不敢看她。
“你咋啦?脸都红成猴儿屁股了!”
少年那脸更红了,什么“屁股”不“屁股”的,这小泼妇真是口无遮拦!她是不是在别的男子跟前也这般说话?别人可没他这般规矩,尤其是她一个人在这地儿,以后他不在可咋整啊?
“你……说话还是注意些。”
“注意啥?”
少年气结,他总不能说“你别张口闭口屁股的说话了”罢?
二人就似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了半日,眼见着太阳落山,天快黑了,有个尴尬的问题摆在面前。
郓哥儿可睡哪儿啊?
第41章 洗澡
“郓哥儿睡哪儿”这个问题, 迎儿解决不了。
毕竟,人家才帮了她恁大的忙,几日来衣不解带水顾不上多吃一口的帮着她跑东跑西, 若让他出去住脚店, 花费那银钱……她也不好意思。当然,最重要的是, 一个人住这租来的屋子,她害怕啊!
隔壁也不知住了些什么人, 房主手里也不知还有没钥匙, 要是知晓她一个人住, 半夜偷摸进来……偷了她的钱怎么办?就是为了壮胆,迷惑坏人,她也得让郓哥儿住这儿。
但要把她自个儿的床铺让与他……她又做不到!总觉着他淌了一日的汗, 身上不知多重的汗臭味呢,她才洗干净的被褥……嗯,就是不想让。
郓哥儿见天色越暗,她面色越红, 暗道:这小泼妇好生奇怪!还说红成猴儿屁股呢,她的才是!
“你脸红个啥?天太热麽?我咋觉着也没多热哩!太阳下山了反倒凉了些,果然临着大运河就是要凉快些。”
迎儿被他问得脸更红了, 支支吾吾道:“你……睡哪儿啊?”
“自然是这屋里咯。”其实是故意逗他的。
迎儿脸更红了,这王八蛋,他能不能正经一点儿?
“放心,回了清河县, 我不会说出去的。”
“说啥?”
“咱俩一起睡过……”
“王八蛋!”迎儿恼羞成怒,朝他胸口捶了两拳,骂道:“哪个同你睡过了?做你的黄粱美梦去罢!”
“诶诶,好好说话别打人啊,我何时说同你睡过了?我是说咱俩睡过一个屋,你睡你的床,我睡地下……放心吧,就你这豆芽菜,我可不稀罕,今日的豆芽菜已经吃够了,想吃点儿荤的。”
迎儿红着脸,不知什么“豆芽菜”,什么“荤的”,只觉着奇怪得紧……想着又捶了他胸口两拳。
这可不得了了,她马上就是十四岁的大闺女了,人看着虽瘦,但因吃得好,又日日劳作,那皮肉紧实,郓哥儿伸手“反抗”,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只觉着肌肤嫩滑,恐怕蝇子在上头都会滑倒一般。
那白嫩嫩的小手,虽不似有钱人家的小娘子般小巧玲珑,但也不大,他一手轻轻松松就将她握住。
尤其是她又羞又恼,将胸口的气吹得一鼓一鼓的,夏日衣裳又薄,出了身汗全贴在身上,将那微微隆起的花苞衬得分外明显……郓哥儿只觉着更热了,不敢再看。
少年头是转到一旁去了,眼睛也看着窗外出神,但手却将少女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幻想着一会儿能在她手背上摩挲两下,一会儿又能在她手指头上悄悄动两下……实际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迎儿自然也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量,心内暗骂:王八蛋,敢占姑奶奶便宜,非得剥了你一身赖子皮……双颊却早已绯红,像那春日里的樱桃。
郓哥儿偷眼一瞧,看她细长的眼儿微微眯着,脸颊红得要滴出血来,红嘟嘟的嘴唇被她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只觉身子又酥完了。
“还不放开,手上出了恁多汗!”迎儿咬着嘴唇嘟囔一句。
郓哥儿终于被点醒,唬了一跳般,赶紧放开她的手,抓耳挠腮道:“天……天忒热……洗个澡吧,我去给你烧水!”人就一溜烟跑了。
迎儿“噗嗤”一笑,在他身后骂道:“有狗撵着你不成?”
郓哥儿头也不敢回,愈发跑得比兔子还快了。跑到院里,先用丝瓜络将那炒过菜的锅刷了四五道,刷得铮亮铮亮的,才重新加了半锅清水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