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儿乐于享受这种被人“伺候”的感觉,自个儿收了早就晾干的褥子,将床铺给铺了,又拿出带来的仅有的一套衣裳和洗脸帕子,将屋内该拾掇的拾掇好,外头的水也烧好了。
“可以洗了,我将水舀在盆里。”外头的人叩了叩门。
迎儿忙去开了门,见他脸色通红,就问:“要不还是你先洗吧。”这么红定出了许多汗吧?她才不要闻他汗臭味哩!
郓哥儿的脸更红了,只低着头道:“你先洗,好了就唤一声,我来倒水。”说着逃也似的离了门,走了两步又一步步倒退回来,脖子僵直着,眼睛不敢转来看她,瓮声瓮气道:“要是水冷了就唤我,你躲在门后,我闭着眼睛进去拿盆……”
“噗嗤!”
迎儿喷笑出来,故意逗他:“闭着眼被门槛绊倒了咋整?俺可没医药费与你……”
郓哥儿忙道:“不会!俺记着路哩!”说着也不回头,依然留给她个黑鸦鸦的后脑勺。
迎儿心内感动,知晓他不是那等混不吝的,倒是有两分正经呢,不知比多少男子好了去!想着,就放柔了嗓音,道:“好,你先等俺一等,俺尽量洗快些。”
随着“啪”的关门声,郓哥儿紧绷着的背脊终于放下,呼……理智告诉他不能回头多看,她还是个姑娘家,他们还没名没分……但身子却不听话的回头,盯着那结结实实的门板瞧。
少年视线之灼热,恨不得立时将门板烧出两个洞来。
接下来这两炷香的功夫,于他而言,可谓度日如年了。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只觉着此时的上天是厚待他的,能让他有机会与她共处一室,让他守在她门外,等着替她倒洗澡水。
当然,如果忽略他那些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想象”的话。
一会儿是“想象”着那木板门轰然坍塌,他就站在门外,装作不经意的看一眼,就看一眼,那风景……然而,那该死的门结实着呢!他早就试过了,就是个大汉也得多踹几脚才能踹开来,哪是风一吹就倒的?
一会儿是屋内闹耗子闹蟑螂,她害怕怕,娇嗲嗲的哭喊“郓哥哥救我”,他破门而入,将那可爱的耗子蟑螂撵跑,顺道再不经意的看一眼,那盆够小的,她也无处可躲,估计能将美景尽收眼底……嘿嘿……然而,理智却告诉他,她才不是那种娇娘子呢!要有不长眼的东西去她跟前,她定是眼皮子不动的洗完,再慢条斯理穿好衣裳,一脚踩死那可爱的小蟑螂……
呃……
这个,他“想象”的场景是不可能出现了,还是乖乖的替她守着罢!
郓哥儿叹了口气,她怎就不似那画本里的小娘子啊?
“喂!俺洗好了。”
仰头望天的少年收回心思,去叩了叩门,问:“我可以进去了麽?”
“嗯。”里头只低低的一声回应。
郓哥儿这才推开门,果然是闭着眼睛的摸进了门。
迎儿又“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无妨,俺穿好衣裳了,你别跌倒了。”
少年果然“从善如流”的睁开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她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裳,还是那身鹅黄色的襦裙,齐胸处绣了些细细的碎花,看不出来是什么花……反正不好看!
视线往上,见她嘴角上翘,龇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来,连上挑的丹凤眼也笑得弯似月牙……定是开心极了罢?
“笑啥?”
迎儿不回答,只看着他笑。
郓哥儿被她看得不自在,怕她看出自己身上的不妥来,微微侧着身子,含~胸缩腰挡住不妥之处,进去将盆端走了,全程不敢再看她一眼。
迎儿见他被自己逗害臊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坐床上去,将换下来的衣裳收拾好,寻思着明日卖完炊饼还是得买两身衣裳去,自从条件变好后,她屋里总得有三四身换洗的才习惯。
想到自个儿在清河县的屋,又想到她爹,也不知他生意咋样了,现在定是收到寒大哥哥与他带的信了罢?他定是又急又无奈罢?不是她没良心,实在是这生意不舍得耽搁啊。
“我……我睡这角落可行?”
原是郓哥儿已经洗漱好了,裹着那身新衣裳,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只指着靠门的墙角问她。
迎儿见他将不怎舍得穿的新衣裳穿上了,是怕自己不自在,将自个儿裹严实了罢?这同她爹倒是像!于是也就温声道:“那儿都洗湿了,别受了风湿,过来一些儿吧。”
郓哥儿“听话”的乖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
见他拿出白日里穿的那身脏衣裳就要扑地上,迎儿忙拦道:“等等,拿衣裳垫着睡……也不知是糟蹋你自个儿还是衣裳……让俺来吧。”
说着就从墙角拿过另一床草席铺下,又从炕上拿了单薄薄的褥子,与一床薄被,给他铺整齐了,才道:“喏,睡吧。”
郓哥儿满心欢喜,在地铺上翻了两个身,只觉着哪儿哪儿都有她的味道。这褥子是她亲手置办的,是她亲手洗的,更是她亲手铺的……倒还是个会过日子的。
想着想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呼吸就急促起来,又不敢动作,只翻来覆去的折腾,想着转移注意力就好了。
第42章 哥哥
寂静的夜里。
“喂, 你翻什么?”
回答少女的只有刻意屏住了的呼吸。
“很热麽?”少女试探着问。
少年支支吾吾回了个“嗯”。
迎儿怎可能睡得着,这是除了上辈子男人外,第一次与男子住一处, 虽然他在她心目中只是个瘦猴儿一样的“男孩”……但终归是不自在。
“回去不许说哦!”
少年忙不迭的点头, 他怎会说出去?自个儿偷着乐还来不及哩!随即想到她看不见,又低声应了声“好”。
少女得了他的应允, 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她也不想再嫁人, 但若名声传了出去……她不怕自己吃亏, 只怕她爹被人戳脊梁骨。
迎儿心满意足的抱着被子, 翻了个身,听见地下的郓哥儿翻身翻得比她还勤快,又道:“你咋了?若实在热得慌, 就将衣裳脱了罢。你光膀子也无妨,反正黑灯瞎火俺又看不见。”
郓哥儿:……
似乎是为了试探,少年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看不见?”
迎儿点点头。
郓哥儿等了半日没听见她出声,又问一遍:“咋不说话哩?”
迎儿嘟囔道:“俺不是点头了麽, 还要咋说……”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果然是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 她点个头,郓哥儿这边能看见才怪哩!两个想通这一节,都“噗嗤”的笑出声来。
“待旁的男子,你……也会这般麽?”少年试探着问。
迎儿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般”是哪般,骂道:“怎会?俺又不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俺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你……同我……又……”
“去去去,别磨磨唧唧了,你不一样啊,你就是……就是……”就是啥,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隐隐约约觉着他不一样。
她才重生回来第一次见到他,就觉着这个人不一样,穿着打扮头发怪异得紧。后来知道他就是“害死”自己爹的导火线,她是不待见他的,甚至他好心好意捡了她的鞋,她也以为他偷了她的钱……后来证明是自己冤枉了他。
接下来多少回,他都帮了他们父女俩,他抬蒸笼时,扛玉米面时流的汗水,他躲在自己门外邀约她来临清的诚意……以及他送自己那分外珍贵的气毬,他陪着自己跑了半日的临清码头,还亲自卷了蛋饼与她吃……就是她爹也未曾这般“伺候”过他。
至于他们之间的“杀父之仇”,也只是她自以为是的推卸责任罢了。若她爹不冲动,其实也只是避免了那一回而已,后头还有无数回他会与西门庆正面撞上,或许,不需她爹撞上,奸夫淫~妇也会自个儿找上他……
如此看来,他待她不赖,待她爹不赖,他就是当她哥哥也可以了。
“你是俺哥哥一般的人物!”
……
郓哥儿满心期盼等了半日,以为她会说自己如何不一样了……原来只是个哥哥啊。
“我……我不想……当你哥哥。”
“啊?!”迎儿大惊,在黑漆漆的夜里睁大了眼,脱口而出:“难道你要做俺兄弟?但俺记着你都十七八了罢?”俺可还才十四哩!
郓哥儿:……
都说了他比她大多了,她这脑回路是咋长的?摔!这世间的男女,除了兄妹,除了姐弟,她就想不出旁的关系来了麽?
“罢了罢了,别说话了,明日还得早起哩!”迎儿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眼皮越来越重,渐渐的就入了梦乡。
只是可怜了郓哥儿,翻来覆去的热,浑身热血只往一处去,滚~烫得快将他烧着了一般,他也不知该如何舒~解,只下意识的将腰身往前挺着才舒服些,渐渐的绷得腰都酸了……听着她节律均匀的呼吸,浅浅的。
平素恁泼辣一人,睡觉时居然前所未有的规矩,不踢被子不打呼噜不磨牙,甚至连身都不怎翻一个。
唉,真是活该啊,做甚要受这活罪,他不应该有那歪心思,以为侥幸能得什么便宜……一早就应该去住脚店的!
一夜再无话,直到二更天,迎儿习惯性的醒来,刚想要起身下炕,想到地上还睡了一人呢,就轻轻唤道:“喂,起了。”
其实郓哥儿早就醒了,准确的说是一夜压根就没怎睡着,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着些,她一动,他就知道了。
“我不叫‘喂’。”意思是他有名字哩。
哪晓得迎儿还记着昨晚睡前的卧谈,忙欢欢喜喜叫:“哥哥!”
乔郓哥:……
这小泼妇,谁是她哥哥?!他只是想让她唤他名字而已啊,别动不动“喂”!
“哥哥快起了!”
乔郓哥:……我一点也不想当你哥哥好麽?
“好哥哥,快起了!”想到还得靠他帮着抬蒸笼端面盆呢,迎儿只好软语求他。哪晓得不软还好,一软下来,那声“好哥哥”就似一口甜过头的糖,郓哥儿耳朵眼里被灌了满满登登的甜,泡得耳朵软了,连身子也软了。
唯独一处,却又是硬的。
“咳咳咳”,他边咳边喘气,听葱头说早起的男人是最耐不住火气的……果然有道理!
迎儿喊过这么一声,也觉着不自在,好像是用力过猛了,只得清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更鼓敲过了,快起吧。”
少年“嗯”了声,掀开薄被,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趿着鞋子就出了门。迎儿听他出了门,脚步声走远了,方起身点亮油灯,刚换上昨日那身粗布衣裳出门,他已烧好洗脸水了。
二人换着洗过。郓哥儿帮她锅里烧上水,她揉了面,又用刀子切出一条条的面疙瘩来,再一个个三下五除二的揉成饼状,搁蒸笼里。
郓哥儿眼眨不眨的看着她动作,惊诧道:“怎恁麻利!”
迎儿得意的对着他挤眉弄眼,手上动作仍不停,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蒸笼就满了……半个时辰后,她搬了支蒸笼的架子到码头上,船只启航的声音,到港的声音,商贩来往吆喝声,油锅里下东西的“刺啦”声,声声入耳。
真是个心情愉悦的清晨!
迎儿找到自己的摊位,是靠近码头出口的位置了,周围只两个小面摊,一个茶馆还关着门。支好架子,郓哥儿抬了蒸笼过来,满嘴“借过”“借过”的叫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唬得众人忙让不迭。
摆好了摊子,俩人也不害臊,“炊饼炊饼,香喷喷的武大郎炊饼”的吆喝起来。
实在是这码头上没啥竞争对手,听见有卖炊饼的,想要走下去西街买的人就停下来问:“哪个武大郎?”
“清河县县前大街那家呗!他们家炊饼生意可好了,每日排着队买的人多如牛毛哩!在俺们清河县,只消一说武大郎,就没人不知!大叔您今日精神头可足,要不来几个尝尝?”迎儿声音爽利,笑脸又好,内有那见不得人的“本事”加持着,大叔哪有不买的道理?
“与俺来十个。”说着就数了三十文钱过来。
迎儿心头一喜,这里的炊饼比县里还贵一文呢。
有了这大叔起头,往衙门应卯的,去大户家当差的,都两个三个的买起来。郓哥儿知机,忙回小屋,继续蒸那剩下的三笼。
“你家这炊饼个头倒是大,只不知好吃不好吃?”
“这还用说?咱们济南府的,哪个不喜欢吃炊饼,就是那日毬赛获胜的圆社儿们,也都爱吃咱家武大郎炊饼,不信你们去县里问问,那可……”
“得得得,别吹了,快与俺包六个来。”
迎儿喜滋滋的一手接过钱,另一手用白纱布包了拿炊饼与他。
旁边面馆里有听见卖炊饼的,就叫:“闺女,与俺拿几个来!”迎儿几句奉承话下去,从面馆老板娘那儿借了个碟子来,装了冒尖满满一碟子过去,道:“叔您慢吃,钱待会儿再算不迟。”顺便又送了两个与老板娘。
销路一打开,没一会儿,炊饼就所剩无几了。
随着“呜呜”一声,有艘大船靠岸,从杭州来的客人下船了,见出口处有冒着白汽的蒸笼,就问:“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