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他的前程都金贵非常,西门庆那就是坨臭狗屎,不值得他赔出一生。
三人吃得醉醺醺,直到戌时二刻才往回走。武大可能真是吃醉了,又被县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糖衣炮弹围攻,居然心情好到哼起小曲儿来,兄弟俩搀扶着,踉跄着往回走。
迎儿也跟着女眷堆里喝了两杯,但好在人家见她是个小姑娘,也没怎么灌她,意识还清醒得很,跟在他们身后,慢悠悠的顺着街边走。
东大街上有灯笼照亮还好,一到了牛皮巷,只杨家门前有光,其他人家都黑洞洞的关门闭户了。武大和迎儿早走惯了这条路闭着眼也不成问题,武松就只能扶着墙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迎儿正奇怪,咋狗儿也不提个灯笼来接一接,没注意脚下青砖松动了块。突然,一个不防,她也吃醉了酒似的踉跄一下,眼见着就要双膝跪地了……
好在,下一瞬间,就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那手很大,手掌肉有点薄,手指细长有力,还有些微的潮湿。
不是狗儿!
迎儿大惊,眼见着爹和二叔已经快到家门口了,刚要大声叫出来,就有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别怕,是我。”
第64章 厚脸皮
这声音她熟悉极了, 就在不久前才听过的,今早她都还在他家收拾屋子呢……他就回来了。
才去了三个月,咋就能回来了, 莫非是没钱了?或是犯错被总兵府除名儿了?
“你咋在这儿?”少女的声音又急又快, 似乎是紧张和害怕交缠的。
少年满身的风尘,突然间就不觉着累了。
“咋不说话?可是真的出事了?”
前头武大一进门就靠着墙根爬了, 只武松终究是习武之人,五觉过人, 醉醺醺的回头问:“迎儿同谁说话呢?”
二人被唬了一跳, 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屏住呼吸。
武松见无人应答,又摸到大门旁,将要跨出一只脚来, 看样子是要出来看个究竟了。
迎儿大惊,二叔的“威力”她最清楚的,这瘦猴子似的乔郓哥哪里够他一个拳头揍的,忙出声道:“二叔你们先回去, 俺遇着来仙儿了,同她说两句话就进去。”
武松这才道:“嗨,你两个丫头, 怪吓人的,有啥要说的进家里来说,俺们这就回房去,不妨害你们……”说着也就进屋了。
二人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下来, 迎儿才发现自己手上热得要命,像要被烧着了一般,她不自在的动一动……动不了。
嗯,再动一动……还是动不了。
那就再动一动,触到外头那火烫的大手,她才反应过来,难怪这么热呢,是郓哥儿紧紧捏住她了……他更烫多了。
“你……”
“你……”
两人一起开口,等发觉过来又都笑起来。
郓哥儿道:“你先说吧。”
“你啥时候回来的?”
“今日天黑半晌,赶在城门将关前才进城的。”
迎儿就嗔道:“咋非得磨到天黑,就不能走快些麽?又不是三岁小儿了,还在路上贪玩,也不怕我告诉乔大叔去……”
“我前天夜里就动身了,一路上都快马加鞭呢。”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没在路上“贪玩”,他又指着他家院子道:“你听听,马都累了哼哼呢。”
迎儿“噗嗤”一声就笑出来,这混小子,什么跟什么嘛,马又不是人,哪里会哼哼了?
不过她也去过济南府,知晓那距离,就是光到临清城都得两天一夜呢,再到清河县还要一天,忙问:“你咋才花了两天一夜?莫非是插了翅膀飞回来的?”
“没插翅膀,却把我屁股都磨破了。”
迎儿用另一只手捶了他胸口,嗔道:“走开,胡说八道啥呢。”
“不信你自己看!”说着就故意想要转过身来与她瞧。
迎儿羞臊得脸都红了,骂道:“不要脸!也不知道在那军营里干嘛了,好的不见你学,只学会说下.流话了!”
郓哥儿的脸皮子真厚了,她骂他“下.流话”,他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心内有些小小的得意,又凑近她耳朵旁问:“哪个下.流了?”
迎儿:……
这个哥哥变了,她不要了!
见少女不再像以前的张牙舞爪,连伶牙俐齿都没了,少年愈发得意了,看来那些老油条说的对:女人嘛,哪有降服不了的,只有不会调.教的男人!
“你哪儿来的马?”
“借的。”
“同哪个借的?这可是金贵牲口,你得好生爱惜着,我家有梳毛的毛刷呢,你明日拿去与它梳梳毛,还有那蹄子,也得爱护好了。”
郓哥儿点点头,随即想到黑夜里她又看不见,就道:“好,我记下了。那头小毛驴还好麽?”咦……天黑看不见?
“好着呢!俺爹和狗儿可喜欢它了,都舍不得骑,整日好草好料的养着,都快成咱们家的大少爷了!人舍不得骑,物舍不得驼的……啊!”
迎儿手上被他重重捏了一下,忍不住就叫出声来。
“你……你捏我做甚?”少女的声音满含委屈。
“疼了?上回不是说不疼麽?”可能是夜色太深,也有可能是旁的缘由,少年的嗓音突然就喑哑下来。
“上回?你啥时候还捏过我了?莫非是……嚯!怪不得!我就说呢,第二天起床只觉着手疼,原来是你捏的!”迎儿说着也用另一只手去捏他外面的大手,见捏不动,里头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那只手就开始乱动,像一头小猪仔四处乱拱。
真是好一个“里应外合”。
手心像被柔软的小猪仔拱到,手背像被小猫猫的肉垫子碰到……郓哥儿心内酥得不行,那耳后脖颈已经竖起了鸡皮疙瘩。
竟然是说不出的舒服。
于是愈发不阻拦了,只恨不得她一直“拱”他“碰”他不要停哩!
“娘子,二叔让我来瞧瞧,你回来了没,人呢?”狗儿站在院里,一面使劲揉眼睛,一面自言自语,这万籁俱寂的夜里,一字不落的被二人听去。
迎儿也不敢再乱动了,赶紧打发他:“外头冷了,你快回去睡吧,俺再说两句就进门了。”
狗儿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果然敌不过周公的魅力,回房去了。
“你冷麽?”
迎儿摇摇头,小声嘀咕:“不冷,还热哩!”
“我也觉着热,十月天了为啥还这般热……”嘴上说着热,手却不放开,将她两只手都包在手心,心内说不出的满足。
这时候的武迎儿,终于知道热了,用手肘拐拐他:“热死了,快将我放开。”
郓哥儿的脸皮果然是厚了,还厚得不像话:“就不放,你能咋滴?”
“混蛋,不放我可喊人了啊!”
郓哥儿有恃无恐,连身子都慢慢靠过来,凑到她耳朵旁“诱.哄”道:“你叫吧,被人看见正好,明日就让我爹提着……”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慢悠悠的给了迎儿足够的反应时间。
她就是再迟钝,也隐隐约约猜出他说的“提着”什么了,应该是糖酒之类的上门罢,上门做甚?她脸“刷”的就红了,赶紧截断他:“好好说话,你胡言乱语些啥,俺要回去了!”
说着就大力甩开他的手,郓哥儿不防,被她推了个踉跄,眼睁睁看着她跑进门去。
但她并没有立马关门,郓哥儿眼神一动,自觉这是个挑破窗户纸的最佳时机,什么“哥哥”不“哥哥”的,谁是她哥哥?才不要做她哥哥哩!
“哎哟……哎哟……”郓哥儿慢慢的、悄无声息的蹲下.身去。
那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迎儿听见,而关了门窗的武家人却又听不见。
迎儿皱着眉头,有点紧张,怕自己没轻没重推倒了他,或是撞墙上,或是磕了鼻子脑袋的……他本来就够傻了,再磕碰成傻子,那乔大叔可咋整?
“你咋啦?”
巷子里一片寂静:……
“喂,说话啊,是不是我怎么着你了?”
回应她的只有两声“哎哟”,气若游丝,好像伤得挺重。
迎儿愈发害怕了。她听来仙儿说过,以前潘姥姥在的村里,有两家人给田里庄稼争水,争得打起来,有个小闺女也去帮被打的哥哥,下手重了将对方推撞到河边石头上,流了一地的血……再醒来就成了傻子。
那家人闹到衙门里去,闺女家赔了二十两银子不说,还得将小闺女嫁与那大傻子,只因他傻了再娶不着媳妇,她得替他们家传宗接代……多可怜呐!如花似玉的闺女要嫁个傻子!
而此时,她觉着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倒霉的如花似玉的小闺女了!
“你……流血了没?”若流了一地的血,那估计傻定了!
“哎哟……我……我也不知道,头上黏糊糊的,还有股血腥味,怕是……哎哟……”
迎儿大骇,顾不上想七想八了,赶紧跑出门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乔郓哥成大傻子!她不要嫁给他传宗接代!她宁愿赔钱,赔几百两都行!
见他还蹲地下抱着头“起不来”,迎儿愈发担心了:“可还起得来?我去给你喊大夫,你等着啊,千万别闭眼睛别睡着,我马上就回来。”
正欲拔腿跑出去呢,地上的人突然一把拉住她手,“嘿嘿”一声笑起来:“逗你呢,你摸摸,哪里流血了,好端端的呢,别怕啊……”
迎儿一惊,又一喜,继而是大怒,一把甩开他的手,趁他还没站起来,又“啪”一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王八蛋!让他骗她!
“哎哟……”
这回是真疼了。
迎儿才不管他真呻.吟假呻.吟呢,转身便走,“啪”一声重重的合上了大门。
郓哥儿蹲地上,听见门被关,听见“噔噔噔”上楼梯的声音,听见有男子问“丫头回来了”,听见她“嗯”一声……直到听见房间门也“哐当”的关上了。
哭笑不得。
真是作茧自缚啊!早知道她气性大,就不哄她了。也忒没良心,他日夜兼程赶回来,她就这么不给他好脸啊!当初打断他命根子时就该早早赖上.她的……看吧,现在骑虎难下了,张口闭口“哥哥”的,连摸个小手都不行了。
迎儿衣裳鞋袜也来不及脱,直到红着脸扑进软和的被子里,那心口仍砰砰直跳,像有头小鹿在四处乱撞。手心出了许多汗,黏得她难受,却又不想去洗,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也不知是怕谁听见响动。
嗯,一定是怕二叔听见,虽然他们之间还隔了一间屋,但……反正绝对不是怕乔郓哥那王八蛋!
她为何要怕他听见?这问题她想到了一瞬,却又极速避开去,她才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的她只有一个目标——赚钱,赚多多的钱,想尽办法吊打西门庆。
她在心内不断给自己催眠:我讨厌死那王八蛋了!我讨厌死那王八蛋了!我讨厌死那王八蛋了!念三遍果然有了效,想不起他往日的好来了,脑海里全是方才巷子里他的“坏”。
哼,果然当兵的没一个好东西,他以前恁好恁实诚一人,才去了三个月,这脸皮就有城墙厚了。
关键是他以前多怕她“威势”啊,她说东绝不敢往西的,今晚不仅不听她的话……居然还敢占她便宜了。
都是被带坏的!
迎儿坚信,自家哥哥是好的,就像自己孩子是好的,都怪别人带坏掉!
且说少年叹息着回了家,见卧房的灯还亮着,他爹正坐炕上抽旱烟呢,那“吧唧”“吧唧”一口一口的,听得他浑身不自在。
“回来了?”
“嗯。”
“哪日走?”
“顶多能待两日,还要去临清城替小衙内办事。”
原来他这次能有时间回来,还得感谢小衙内呢。而那将他挑去近前伺候的衙内,是邱总兵最小的儿子,最得宠一个……当然,也不是旁人,正好是那日在门口帮着迎儿寻他的男子。
小衙内有老爹罩着,隐姓埋名去营里历练,见他属亲卫编制,本事不差,又有那么个标志妹子在,打定主意要认他这位“大舅哥”,只同老爹开个口,他就跟了他了。
只是,威风是威风,邱衙内也极赏识他,不时的就与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但他就是觉着不自在。
为啥?小衙内每隔两日就要问“你啥时候家去,我同你去”“你们清河县我还没去过,要去一趟”。刚开始,他还单纯的以为衙内是真想体察民情,云游河川呢,后来说着说着就问“你姊妹几个”“你妹子年岁几何”“你妹子许了人家了没”……这般□□裸的打探,郓哥儿没有一日不防着他的“攻势”。
所以这次跟着小衙内从东京回来,他第一件事就禀“家中有事”,找尽借口甩脱要牛皮糖样跟来的衙内……这才借了他的马,骑回来。
“这两日无事,我帮爹把被褥铺盖洗洗罢。”郓哥儿一面脱衣裳,一面漫不经心道。
乔老爹笑起来:“不消不消,昨日迎儿丫头才洗过的,又在大太阳下晒了半日,晚间睡着都不怎咳了。”
郓哥儿手上一顿,奇道:“她咋帮你洗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