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这孩子,她咋就不能帮俺洗了?不只洗了俺的,你的她也洗了,就是厨房里那堆柴火也是她帮着晒的,堂屋也是她帮着拾掇的……倒是个难得的好闺女。”
郓哥儿咧着嘴笑起来,他认定的媳妇儿能不好麽?
“你小子可给老子记好了,以后敢对她不住,老子就先剥了你的皮!”乔老爹敲着烟枪,正色道。
郓哥儿愈发笑得眉目舒展了,声音洪亮的应声“是”。
于是,躺到她亲手换洗的铺盖上,郓哥儿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而这胡思乱想同以前那几次又不一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自然是进了军营后咯。以前他只浑身紧绷,绷得腰都酸了也不知自个儿舒解,后来……他看了看自己两只手,只能说,军营果然是打开新世界大门之处。
只是,到了翌日,乔老爹就意味深长来了句:“孩子长大了就得自个儿住一屋。”非支使着他搬过去堂屋睡了。
郓哥儿也松了口气,以前是不放心他爹夜间咳了要喝水要起夜,现在看着他身子好了不少,他独住一屋也好。但见堂屋被迎儿收拾得整整齐齐,桌凳都擦拭得纤尘不染,他又觉着哪里都睡不下了,舍不得“破坏”她拾掇的成果。
没地方睡了啊。
郓哥儿摸摸怀里的银子,总之都得另盖房的,早盖早提亲……遂又折回他爹房里,递了四十两银子过去。
乔老爹被唬一跳:“哪儿来这多银子?”
“上回踢毬的赏银还剩下些,这次去东京城,小衙内一路上也没亏待我,三两四两的赏,听说我要家来,又特意赏了十两。”反正他也不花钱,就这么攒着攒着,倒够盖房子了。
乔老爹又感慨了句“孩子果然长大了”。
如今两家人只一墙之隔,再没什么消息能隔夜了。果然,没多大会儿,就连武大武松两兄弟都知道隔壁郓哥儿家来了。迎儿那小嘴巴早在昨日就嘚吧嘚吧嘚,将她所有“朋友”跟二叔介绍完了。
待真正见了郓哥儿,见他生得长手长脚,虽“瘦弱”了些,但眉宇间那股正气与倔强,他倒是欣赏,拍着他肩膀“好小子”的叫了两声。
郓哥儿知晓他运气好,赶上了打虎英雄回来,也追着问“怎生上了景阳冈”“怎么打的虎”“可有用刀枪器械”……同狗儿两人,眼睛放光的听了个“武松打虎”的故事。
“好运哥哥能打麽?”狗儿眨巴着大眼睛,在他心目中,能穿银丝铠甲的郓哥儿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郓哥儿赧颜,道:“这怕是不能哩,那大虫少说也是三四百斤,我……我这体格哪里比得了武二叔?”
“好小子不用气馁,你现在还年轻,勤加练习定不在我之下。”
郓哥儿笑着应“是”,又问他一路见闻,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和.谐得很。
“听迎儿说你在济南总兵府下?”
少年的内心是:真的麽?她介绍过我啦?是不是代表她已经让我走进她的至亲圈啦?
表面却谦虚的、乖乖的垂首应“是”。
“嗨,不用这般拘谨,邱广源人不错,以后跟着他走,定不会差的……俺可看好你啦。”
郓哥儿心头一动,邱广源?若真如他所言,在少林寺呆了十年,不问世事的他怎么知道总兵名讳的?留了这心眼,接下来的闲聊,他就有意往“拜师学艺”的话题上引,想要打听一下他师承何人。
哪知武松早看出来了,心内暗笑,面上却纹丝不动,也不提师傅的事儿,反正他现在也看开了,只想低调收敛的过日子,好好同哥哥侄女在一处,过去的事……甭管是荣是辱,就如过眼云烟,忘了罢!
“这次回来能待几日?”武松故意岔开话题。
“顶多三日。”他只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说出来了,听的人却心思各异。
乔老爹心内骂道:臭小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昨晚还说两日呢,现在又三日了……连你爹都哄,有种!
迎儿却暗忖:上回去济南府就说是要等着他回来才请客呢,现在他回来了,二叔也回了,他们家这顿搬家酒终于可以请了。三日麽?那就明日罢!
拿定主意,迎儿问过她爹和二叔意见,他们也都赞成。于是,用过午食,迎儿就让她爹的面别发了,明日要忙的事可多了,炊饼就不去卖了。二叔衙门里十六才用去报道,正好可以带着狗儿去采买。武大和她则挨家挨户的去转告,明日来吃酒。
牛皮巷的新街坊,一家都不能少,尤其杨家孟玉楼处,迎儿单独同她坐了会儿。对面四条巷的姚家自不必说,连带着他们巷里玩得好的几家,也一并请了。
带着某种“小人得志”的心思,以前西大街和紫石街的老街坊也要请。
当然,无一例外的,所有人家都应下,届时定会登门道贺。
想了想,迎儿又专门往狮子街去了一趟,李瓶儿也请了一声,请不请是她的礼节问题,至于来不来就是她的事了。
另外,因她家炊饼铺子生意好,每日都得用好些细面、玉米面、苋菜、波斯菜和大葱,为了常来常往,对方都在价格上优惠了她家一些,大件儿的还有专人给他们送到铺子上去……这两家米行与菜农,也成了他们家的合作伙伴,迎儿还是专门跑了一趟。
两家人受宠若惊,没想到还能有同打虎英雄喝上酒的一天。
剩下来的,迎儿心绪有些复杂——寒大哥哥到底请是不请?
内心深处她自然是想请的,在打官司的事上,他帮她不少,尤其是私底下找潘金莲的藏身之处,若没有他,单凭她一己之力是绝对找不到的。但问题是,越是想他来,期望越大就越害怕失望。
她怕他会拒绝。
甚至不用多想,他都有无数个拒绝的理由。
犹豫了半晌,迎儿还是鼓起勇气在衙门前堵到了他,红着脸磕磕碰碰将事情说了,说过再不敢与他对视,生怕他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拒绝她……嗯,即使要拒绝,也不要这么残忍的拒绝。
然而,李清寒望着远处想了想,还是爽快的应下了。
应下了!迎儿恨不得转圈圈了,他居然答应了!嗯,她记住了,他不吃葱,那明日的菜里,一根葱丝都不能放……虽然她挺喜欢的。
第65章 酒席
十月十一, 武家请了姚家人和隔壁的乔家帮忙,迎儿跟着翠莲上街采买,柴米油盐酱醋茶, 鸡鸭鱼肉果菜, 置办了老大一堆。武松两兄弟则挨家挨户去借碗筷桌凳,预备了十桌的席面。
而要办这多的席面, 光原先那小厨房就明显不够了,乔家父子俩又在厨房外靠墙跟处垒了两个灶台, 抬了他们的大铁锅过来, 搭上就可以做大锅菜了。
翌日, 十月十二,天边方绽出一丝鱼肚白来,翠莲就来拍门了。
迎儿帮着她烧好洗脸水, 下了几碗面作早食,待她们将该洗该抹的都准备好,昨日约好来帮忙的几户人家也就到了。武松去肉摊上将昨日订好的半扇猪抬回来,众人见百多斤的肉, 他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提”回来了,都惊诧不已。
迎儿又骄傲的挺挺胸脯,那可是她亲叔叔。
男子们杀鸡宰鹅, 妇人们洗菜切菜,迎儿就收拾了堂屋,给众人泡茶上点心。众人待武家三人都热情急了,热情里又有客气和敬意, 仿佛一夜之间,武家就成了牛皮巷里了不得的人家。
孟玉楼自个儿不方便来,使了两个下人来帮忙,见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就劝道:“武大姑娘快别忙了,要吃要喝的俺们自个儿动手就成。”出门前主子可是交代过要敬重她的。
“快别让她闲着了,她可闲不下来。”来仙儿从门口进来。
只见她穿了身半新不旧的裙子,手里提了箩鸡蛋,正对着迎儿笑嘻嘻。见武松正在门后打了热气腾腾的开水烫鹅毛,就恭恭敬敬招呼道:“武二叔好,恭喜武二叔得了好差事!”
凡是迎儿的朋友,武松都喜欢:“丫头也来了,快些进来,你们俩闺女真是,也不怕大半夜的冷风吹,前头晚上硬是在门口站了半宿……以后记着别客气,有啥说不完的直接进门来。”
来仙儿刚要张口否认,迎儿在武松背后对着她挤眉弄眼。
二叔啊,您可真是俺亲二叔!都怪乔郓哥那王八蛋!
来仙儿得了“指示”,忙“嗯嗯啊啊”的应付了两声,就要上楼去迎儿房里坐。但人都如此,尤其中年妇女,总有几个事舌头长嘴巴痒的。
“来仙儿来啦,你娘呢?妹夫家办喜事,哪有她这大姨姐却不来帮忙的?莫非是亲戚情分都不要了?哎哟,瞧俺这张破嘴,你小姨妈现在啊,可不是武家的人了……”
人人都知道两家的关系,她现在故意挑这茬,就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了。
来仙儿面色尴尬,武松片刻间也反应过来,原来这是潘氏那妇人的亲侄女啊……不过瞧迎儿拉她的手更紧了,应该是二人关系不错。
虽才相处了两日,但他就是相信迎儿的眼光,也佩服她的胸襟,他始终坚信,有矛盾有不和,那是大人间的事儿,小孩儿该怎样还是怎样……看来嫂嫂陈氏将迎儿教养得极好。
两人上了楼,迎儿才放开她的手,嗔怪道:“人来就成了,还提这多东西来干嘛?”
“我……我这也不是来沾沾喜气麽!”来仙儿嘴里虽说着喜气,神情却有些愁苦。
迎儿倒了杯茶与她,又用竹篾编的碟子盛了瓜子儿核桃等零嘴递与她,道:“别多想了,俺二叔可是大英雄,大英雄的胸襟哪是那些长舌妇可比的?喏,吃点儿东西,午食要吃得晚些了。”
来仙儿忙摆手道:“不不,我不是怕你二叔,我娘那脾气,本也是她的不是,但她都恁大年纪了,要改也没法子改了,只能咱们多担待些。”
迎儿点点头,她只同来仙儿玩,又不是同潘三姐来往,哪里会介意?
只是——“俺都不在意了,你还愁苦些啥呢?咋看着眼睛也肿成核桃了,可是昨晚没睡好?”
迎儿说着就要如往常般上手去摸她脸蛋,被她避开了。
“咋啦好丫头?有啥不开心的同你姐姐说说,可是那呆头鹅惹你生气了,姐姐我替你出气!”
哪知她不提“呆头鹅”还好,一提起这三字,小姑娘那泪水突然就毫无征兆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迎儿慌了,来仙儿还从未这般哭过,她的脾气也是极为刚强泼辣的,吵架从来没输过的性子,就是当时潘姥姥撺掇着她娘做买卖掏空了家底也没哭过。
她忙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泪,只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隐隐有种擦不过来的趋势了。迎儿忙抱住她一只胳膊,道:“别哭了别哭了,我不提他就是了,那就是只彻头彻脑的呆头鹅,哪里值得咱们小仙女掉眼泪……”
来仙儿带着哭音,含糊不清道:“呆头鹅……嗝……他要真呆就好了……嗝,内里是个再花心不过的!”
“好好好,他花心大萝卜一个行了吧?别哭了,我头都被你哭大了,他到底怎么你了,你倒是先同我说说啊。”一面说着,一面递过一杯茶去。
来仙儿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渐渐的止住了泪,才说出原委来。
杨宗保作为杨家现存的唯一一根独苗,虽有兄嫂挣下的大份家业傍身,却也有一堆极品亲戚要打发,其中最难缠的莫过于杨老姑妈和张四舅,且他二人又有两个共同的目标:赶紧改嫁走孟玉楼,拿捏住杨宗保的婚姻大事,那杨家金银财宝就是他(她)的了!
老姑妈六十开外,是杨宗保他爹的亲妹子,也嫁在县里,守了三四十年的寡,无儿无女,成日里跟着娘家侄儿过活。前两年大侄儿没了,她一颗心只全系在小侄儿宗保身上,日日拿戒尺督促着他读书上进,用来仙儿的话说,她手里“早将杨家里里外外一分一厘全捏得死死的”。
除了外头的铺子,让孟玉楼连手指都插不进一根去,委实是个厉害人物了。
这般把控了娘家的老寡妇,张口闭口为杨家好,为侄儿打算,自不可能同意同来仙儿这门婚事了。
孟玉楼才说两句来仙儿的好话,就被她指着鼻子骂,说她见不得小叔子好,有大好的官家娘子商家千金不要,做甚只让他讨个穷丫头?可是要赶紧卖了小叔子,她好带着杨家家产改嫁……直被她骂得臊红了脸。
前几日,潘姥姥在外头做的“好事儿”败露了,成了全县的笑话,这老寡妇倒是找着借口了,说“既有这般不要脸面的姥姥,闺女哪是什么好货”,硬逼着宗保去相看张大户家的娘子。
杨宗保梗着脖子不去。
谁知张四舅也来掺一脚。
张四舅是何人?他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乃杨宗保的亲舅舅,以前杨老大还在时,他就隔三差五上门打秋风,后来只剩寡嫂孤儿的,那更是变本加厉了,今日没米了来借二三十斤,明日没油了来借十来斤……反正数目都不少,还有借无还就是了。
如今眼见着外甥年纪大了,差不多可以说亲了,他又开始打起了歪主意。杨家是做布匹生意发家的,与县里张大官人家有些生意上的冲突,他就自告奋勇做和事佬了。
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能让两家人心平气和好好挣钱的最好法子,就是结亲!正好张家闺女十五了,杨宗保十七,再合适不过的,遂也做起了这说客。
“那呆头鹅咋说的?”迎儿迫不及待问出口来。
“哼!他还能咋说,那张家娘子锦罗绸缎穿着,胭脂水粉抹着,他早就迷了眼了,两个老不死的一提,他只差磕头谢恩了!”
迎儿也气,男人果然没个好东西,都是见了小妖精就走不动道的!她家来仙儿哪里不好了?人又勤快,嘴巴又伶俐,人也漂亮,才不像那些小妖精,整日描眉画眼的,哪里是过日子的料?
杨宗保怕是个瞎的。
女生的友谊很简单,我不喜欢的你也不能喜欢,管他对与错,先同仇敌忾统一战线再说……嗯,迎儿深谙此道。小姐妹两个在屋里叽叽咕咕,将杨宗保前世今生骂了个精光,直到口水都骂干了,才歇下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