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真现身,必定有所防备。”
“但有些东西,防不胜防。”溯辞晃了晃手指,低低一笑,眼里满是精光。
“也好。”薛铖点头,“你自己注意。”
“知道。”溯辞冲他眨了眨眼,又缩回屏风后,四仰八叉地倒在了软塌上。
薛铖收回目光,慢慢吐了口气,重新开始翻阅卷宗。
室内慢慢沉寂下来,出了纸张摩挲的簌簌声,再无旁的动响。星点阳光透过窗格洒落,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地面留下一串游离的光影。等到薛铖从这繁杂的卷宗中再次抬起头时,日头已经染上一层薄薄的橙色。
他抻了抻胳膊,起身绕去屏风后,却见溯辞蜷在榻上早已沉沉睡去。帽子被她胡乱丢在一旁,一条腿悬在榻边,青丝铺在枕上,许是睡得太甜,白皙的面颊带着丝丝的红晕,双唇微张。不知梦见了什么,还十分回味地呷了呷嘴。
薛铖的表情柔和下来,没舍得将她叫醒,伸手将她那条腿捞回榻上,撩袍坐在榻边。
她的睡颜十分乖巧,薛铖默默凝望她的眉眼,伸手将一缕垂在脸颊的发丝慢慢拨回耳后。手指从细滑的发丝间滑过,缎子般的触觉令他留恋,指尖微微一勾,便将一缕头发慢慢绕在了指尖。
溯辞在睡梦中低低呢喃一声,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
薛铖失笑,伸手抚过她的脸颊,低声道:“睡得一点防备也没有,也不怕遇上歹人。”
可转念一想,这里是左骁卫府,又在他的房里,哪有什么需要防备的人呢。
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溯辞哼哼了两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搂到了胸前。薛铖被她拉着向前俯身,心底一惊,然而却见她依旧双眸轻合,一点要醒来的意思也无。
无奈叹了口气,薛铖就维持这个姿势静静看着她,目光不知怎的慢慢停在了她红润的嘴唇上。眸光微动,他慢慢俯下身去。
在双唇即将接触的那刻,榻上的溯辞动了动鼻尖,慢慢张开了眼。一睁眼就看见薛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四目相对,她顿时瞪圆了眼睛。
没料到她突然转醒,薛铖的动作僵住,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溯辞眨了眨眼,突然又重新闭上眼,小声说:“我没醒,你继续。”
薛铖面上一热,蓦然直起身子,把手强行抽了回来。
只觉榻边陡然一轻,溯辞睁眼看见薛铖起身就往屏风外走,忙不迭道:“将军我还能再睡会!继续呀!”说着一咕噜从榻上爬起来,紧跟上他的步伐。
薛铖喝了口茶压下纷乱的心绪,哪知一回头就看到紧贴自己站着的溯辞正仰着脸、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自己,一字一顿道:“将军,做事要有始有终。”
薛铖眉头一抖,伸出手指点上她的额头,止住她欲往前凑的脸,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准备准备。”
溯辞的目光顿时幽怨起来:“将军你这是始乱终弃。”
薛铖无奈:“先办正事。”
溯辞:“这怎么不是正事了?”
薛铖:“先把北宫政的事办完了再说!”
溯辞摆出一副我才不信的模样瞪了他一眼,转头看了看天色。
看时辰,的确是该准备一番了。
“先欠着。”溯辞暂时放过了他,走回屏风后拿上帷帽,道:“那我先走了,亥时竹园见。”
薛铖松了口气,点头应允。
溯辞戴好帷帽,却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又惊道:“对了!将军,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嗯?”薛铖不解。
溯辞肃色快步上前,示意他附耳过来。薛铖不疑有他,弯腰侧身过去,然而话没听到,颊边倒是多了一个浅吻。
薛铖愕然抬头,却见溯辞笑眯眯地放下帽上白纱,声音里满是得意的笑:“先收个利息!”说着扭头就跑出了屋,留下他一人愣愣地站在屋里,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脸颊,慢慢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
卜卦之地选在了城南的一处竹林中,林中有一小院,十分雅致,乃是魏狄托了人暂时租下的。卜卦时辰定在了亥时二刻,想必早已连同地点递到了北宫政的手中。
溯辞身着白衣戴着面具端坐在院中。
此刻九天无云,月朗星稀,一地月华流转,在周围竹林的映衬下更显幽寂出尘。石桌上摆着一只香炉,一线细细的长香火星明灭,袅袅腾着白烟。
待到那只香燃到三分之一处时,院外传来不缓不急的脚步声,糅在竹叶摩挲声中,几不可闻。不出片刻,院门叩响。
溯辞抬了抬眼,道:“请进。”
咿呀一声,木门推开,一袭玄服缓步而来。
来者身量颀长,玉冠束发,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芒,只露出削尖的下巴,薄唇一线轻轻勾起。面具后的目光锐利,直直看着溯辞,带着几分探究、几分好奇,但更多的是志在必得的欣喜。
溯辞只当不觉,伸手比了个请的动作,道:“请公子入座。”
玄服男子低低笑了起来,却道:“溯辞,你引我前来恐怕不只是请我来坐坐的吧?”
“那要看公子面具下的是张什么样的脸的。”溯辞微笑道。
玄服男子闻言揭下面具,随手丢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恣意张扬,赫然就是北宫政无疑。
他说:“这张脸如何?”
溯辞不自觉地在袖底收拢,面上仍旧平静无波,说:“可卜一卦。”
“哦?”北宫政挑眉,饶有兴致地在她对面坐下,问:“何卦?”
“太子殿下最想问的那一卦。”溯辞迎上他的目光。
“说来听听。”北宫政屈指敲了敲石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一卦我很早之前就给殿下卜过。”她曼声道:“只怕殿下想稳定天下的雄心注定要落空了。”
“我看未必。”北宫政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尽,他盯着溯辞沉声道:“晋国早就从根里烂透了,没有人能阻止我挥师南下。”
溯辞道:“破军星命,人间战神。但事事都没有绝对。”
“你指望薛铖能救晋国?”北宫政低低笑了起来,“溯辞,这条路,谁拦我,谁就得死。否则你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杀不了他。”
她太过肯定的语气惹怒了北宫政,他冷笑着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改主意了。”
他慢慢附身靠近她,道:“我本想把事情解决完了再带你回魏国,但现在……”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巡梭一圈,慢慢说:“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我就先收下了。”说着伸手抓向溯辞。
溯辞早有防备,伸手在石桌上一拍,衣袖扬起,整个人飞身后退。
雪白的衣袖在北宫政脸颊擦过,他目光一冷,立即追上。
一黑一白两条人影在院中交错,白的灵活异常,黑的狠厉无比。毕竟是沙场上千锤百炼而出的身手,加上她一身宽衣广袖行动多有不便,交手中已有数处衣料被他撕裂。
溯辞咬牙应对,瞅准时机就把衣袖往北宫政脸上抽。北宫政被她扰得不胜其烦,眉心一拧,身手扯住了她的长袖,只一个错身便将袖子撕下半截,同时出手如电,钳向她的咽喉!
在手指即将触及溯辞肌肤的那刻,空气中陡然传出利箭的破空声。北宫政身形一滞,不得不错身避开。
而就在这一刻,溯辞脱离他的攻击范围,还未站稳就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只见薛铖一身夜行衣,半搂着溯辞,手执利剑只指北宫政。
“北宫政。”
他的声音蕴含无边的怒意和杀气,激起剑芒吞吐,在月光下闪过一道道雪亮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成狗……更的比较晚,见谅!
第38章 藏娇
“薛铖。”北宫政的目光落在薛铖面上, 又看了看溯辞,低声笑道:“你们这是打算演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么?”
他随手甩开那截衣袖,负手而立,面上笑容戏谑:“你们真以为我会孤身赴会、一点准备也不做?”伴随着他的声音,四周院墙上蓦然跃起十数条黑影,齐齐立在墙头。
溯辞略略扫了一眼,悄悄挠了挠薛铖的手心。
薛铖面色如常,沉声道:“北宫政,你带着杀手私自潜入大晋王城, 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立斩你于剑下!”
“薛铖,话不要说得太满。”北宫政道:“我本只想先把她带走,但既然你也在, 索性一并处理了。”话音方落,只见他轻轻一抬手, 院墙上的黑衣杀手顿时跃入院中,团团将他们围住。
薛铖不慌不忙抬手打了响指, 又有十数个黑衣人出现在院中,各个手持刀剑向这边迅速围拢。正是魏狄等人。
北宫政的面色沉了沉,眯眼看向薛铖,道:“看来薛将军也是有备而来。”
薛铖并不接话,只是将溯辞拉到身后, 侧脸低声道:“自己小心些。”
“你也当心。”溯辞捏了捏他的手指,依言退到了后侧。
“两年前青云山麓一战未有胜负,令人不无遗憾。”北宫政又道:“今日既然重逢, 何不借此良机清算清算?”说着反手抽出长剑,指向薛铖,挑眉道:“薛将军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薛铖一声清叱,转腕翻出一个剑花,直击向北宫政。
这一刻,北宫政动了,满院子的黑衣人也动了。
刀光剑影在月下铺开,魏狄与溯辞等人拦住了杀手,给薛铖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他与北宫政双剑交错,全然是沙场上以命相搏的杀招,凛凛杀气在清冷的夜风中令人胆寒,但彼此眼里无一丝惧意。
薛铖眼瞳冷定中透着怒气,而北宫政眼里却是一片狂热之色,二人出手极快,百招之内胜负难分。
溯辞不知从哪捡了把刀,招式大开大合,加上灵活的身法搅得对面晕头转向。在一脚踹开一个黑衣人后,她注意到了薛铖这边胶着的战况,双唇一抿,从袖底摸出一排飞镖。
虽然不好直接插手,但捣捣乱还是可以的。
她弯了弯嘴角,飞镖蓦然离手,扎向北宫政!
北宫政虽然注意到了溯辞的偷袭,但薛铖咬得十分紧,很快抓住了他击落飞镖的空档一剑刺去。锋锐的剑芒割破他的衣襟,在胸前带出一道血痕。
北宫政啧了一声,调转身形一剑削向薛铖下盘。薛铖抽手回防,双剑相击的清脆声音响起,隐有火星迸溅。
眨眼间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双方谁也没能在彼此手上讨到好处,而即便竹园偏僻,如此激烈的打斗到底还是惊动了附近巡街的骁卫,不多时便有火把和脚步声向院落靠拢。
“看来这场胜负今日是分不出来了。”北宫政不欲再暴露身份,很快抽手后退,又看向溯辞道:“溯辞,我改日再来接你。”
随后一声令下,院中黑衣杀手得令,很快带着北宫政一同遁走。薛铖等人追了几步,看见不断逼近的火光也停住了追击。
“撤。”薛铖沉声发令。
众人颔首,随即悄然退出院子。
等巡街的骁卫推门而入时,除了满院流转的月华,再无旁的痕迹。
***
离开竹园后,众人四散离去,薛铖则亲自护送溯辞回家。
一身白衣太过扎眼,薛铖寻来斗篷给她披上,也盖去了她身上略显凌乱的衣衫。二人并肩在巷子里穿行,偶尔还能听见别家院里的动响,或其乐融融的笑闹声、或尖利的叫骂、或孩童稚嫩的啼哭,伴随着徐徐的夜风,慢慢将方才紧张与杀气逐渐吹散。
溯辞悄悄拉住了他的手,悄声道:“放心,北宫政跑不掉,之前那会我把药粉洒他脸上了。”
她的指尖有些凉,薛铖慢慢握住她的手,问:“你的药粉能持续多久?”
“十天半个月的不成问题,到时候找个鼻子灵的狗,绝对能嗅到他的踪迹。”
“不会被什么洗掉?”
“用云浮特制的解药就能洗掉,不过……”溯辞轻轻一笑:“不过那药难闻得很,就算他能拿到,估计不会也不会把那玩意在脸上敷一天。”
薛铖失笑:“你的鬼点子倒多。”
溯辞扬了扬下巴,道:“那自然,这种药粉我还是从嬷嬷那偷拿的,就算是黎桑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调配出解药。北宫政绝对跑不了。”
薛铖含笑睨了她一眼,拉着她朝巷子深处走去。
高高低低的院墙屋檐在路面投下间或的阴影,溯辞走了一段路,只觉这些巷子十分陌生,并不像是回家的路。她晃了晃薛铖的手,狐疑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今夜北宫政失手,难保不会再有动作。”薛铖解释:“你的小院子恐怕不太安全,带你去另一处暂住。”
早在黎桑现身之时他就有了给溯辞换房子的打算,然而诸事繁杂,也是这两天才寻得另一合适的院子,还未来得及跟她说。恰巧赶上今日这事,正好亲自带她去一趟。
穿过七弯八绕的巷子,薛铖最终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院外驻足,利落地取钥匙开门,拉着她走入院内。深夜院子并未掌灯,溯辞还没来得及细看院子的模样就直接被薛铖拉进了屋内。
明亮的月光被隔绝门外,室内似乎早被打扫过,还熏了香,鼻尖萦绕着清淡的味道,十分舒服。薛铖松开溯辞就要去点灯,却被她重新拽住了手。
黑暗里有女子特有的香味拂面而来,手臂勾上他的脖颈,温软的躯体帖上他的胸膛。薛铖顿时一僵。
“既然确认了北宫政的确在京城,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溯辞仰起脸看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反而十分认真地探讨起接下来的对策。
“栽赃。”被话题分去部分注意力,薛铖缓了缓,开始试图把溯辞从身上扒下去,“既然临安王的姬妾与北宫政接头,那就从她入手,让她领着大理寺去找北宫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