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瑁见她面带忧愁,知道她必是听说了棣王府的事,宽慰道:“不用担心,虽说圣人罚了四哥,可那棣王妃却没有受罚,仍在府中,只不过再见她便有些难。等过段时间风声过了,你便可以去看她。”
玉茗摇摇头,将棣王妃传来的话与他说了,又说道:“她既然不肯见我,我去也是无用,只希望她能想开些,断不要跟瑶儿姐姐那般了断红尘。”
李瑁知道她心里难过,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如今已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就算为了孩子,也不要过于忧心,一切自有天意,又岂是我等凡人能左右的?”
她点点头,淡淡一笑:“还不是因为十八郎将我护的太好,以至于竟然忘了身处何地?”
李瑁闻言却叹一口气说:“我早就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却还让你进来陪着我,终是自私了,若不能护着你,如何对的你这番一往情深?你且放宽心,一切有我。”
“嗯。”
本是因为争宠引发的一场灾祸,本以为就此平息,过不了几日,玄宗就会将那个曾宠爱的儿子放回府中,却没想到,这一关就是好几个月,他似乎忘记了这个儿子,也不想再提起他。
几个月后,棣王李琰终于在整日的担忧与绝望中死去,就连葬礼也是草草了事。而棣王妃却因无子因祸得福,在他死后被准许回归本宗,不再囚禁于棣王府中。
她走那日,玉茗去送,只见那曾经雍容华贵却冰冷的王妃已经换了丧服,她未施粉黛,不置钗环,看起来反倒比玉茗最后一次见她时气色好了许多。
她见到玉茗,淡淡一笑,与她告别。玉茗拉了她的手,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看着那人乘车慢慢远去,出了十六王宅,玉茗的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瑶儿姐姐、棣王妃,那些跟她相熟的女子都不在了,这偌大的王宅里只剩她自己,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想到韦瑶儿,玉茗才发觉已经许久没有去看望过她。她原本在与十六王宅不远的寺中修行,后来终是觉得不想再被这宫禁中的凡尘俗事打扰,搬去了城外的一处庙宇。
因这棣王妃之事,玉茗想到那位曾对她照顾有加的姐姐,便想着出城去看看她。原本李瑁不甚放心她此时出门,可她却说:“虽说我也担心腹中胎儿,可是只怕将来他出生以后,更脱不开身去看瑶儿姐姐,况且这次是去祈福之地,我也想去顺便上柱香,求个平安。”
李瑁见她心意已决,只好安排车舆,自己亲自陪了她出城。到了寺门外,他不便进去,嘱咐了婢子好生照顾王妃,这才看着她们一步步登上台阶走进门去。
待打听好瑶儿所在禅房寻了去,只听木鱼声响,似有人在念经。她让婢子在院中等候,自己慢慢走进门去。
只见韦瑶儿双目微闭,正坐在蒲团上,几年不见,她仍是跟最后一次见面时那般,一身素色法衣,那张脸却没了曾经的怨恨和悲伤,变得如菩萨一般的淡然。
玉茗也不打扰,轻轻在屋中环视一周。原本普通僧尼是没有单独禅房的,可瑶儿毕竟曾身份特殊,再加上李亨对她心有愧疚,自然多加照顾,给她格外开了一间禅房,斋饭也都有人按时送来,免得跟那些普通女尼在一起。
这禅房乃是里外两间,外间是念经之处,供了佛像,内间则是就寝之处,她进去看了一眼,看到那床上也不过是素色棉布做褥子,上面放了一床灰蓝被子,除了一床一柜,再无其他摆设。
想到这便是曾经的太子妃下榻之处,她心里不由一阵心酸。却听那木鱼声停了,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是你来了。”
玉茗忙回过头,看到瑶儿正看着自己,忙说:“打扰姐姐清修了。”
瑶儿摇了摇头说:“心中若有佛,无时无刻不在修行,又岂止念经呢。你也不必再叫贫尼姐姐了,我已抛却红尘俗世,法号叫做念慈。”
玉茗听了,心中更是难过,却也依了她。她坐到她对面蒲团上,因怀了身孕不便,只慢慢的跪了,却仍是不舒服。念慈见了,站起身来,轻轻扶起她走到内室,让她坐在床上,自己也在她旁边坐了,这才问到:“你这是已经有孕了吧?”
玉茗点点头说:“再过几个月便要出生了。”
念慈摇了摇头,念了声阿弥陀佛:“既然如此,何必又辛辛苦苦从城里跑来?贫尼已远离那些是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玉茗叹了口气:“我自是知道,只是最近十六王宅有发生了些事情,便想起了姐姐,不,是法师,只想过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念慈看着她,淡淡一笑,只是那笑比水还要清,让人感受不到情绪,只听她说:“当年贫尼曾劝你不要进入那是非之地,可你终是放不开寿王,或许,这便是你命中该历的劫,只希望,你能顺利度过,贫尼也会在这山中为你祈福。”
玉茗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喃喃的问:“法师难道不想知道太子府中的儿女可还好?”
韦瑶儿在太子府多年,生了两子两女,最小的女儿在她出家时才两岁。她出家后,那些子女便交给张良娣照顾,那人心思不善,自然不会好好善待这些非亲生的子女,于是,最初一年,这些孩子过得并不好。
后来,还是玉茗念及这几个孩子乃是瑶儿亲生,托了李瑁去从中斡旋,才让太子李亨改变主意,将他们交给另一位姬妾裴氏抚养。张良娣又生了儿子,也就顾不上折腾这几个孩子,这才免遭虐待。
念慈一听这句话,手不易察觉的一抖,面色却没有变,只轻声说:“他们身在太子府,自然不会受到亏待,况且,就算贫尼不出家,孩子也断不能带走的,无论如何终难再见,又何必徒增烦恼?”
玉茗听她这般说,便知道她已经万念皆空,就算对孩子有一丝眷恋,只怕也无法再进宫去看到。她叹了口气,这才明白为何瑶儿当年会出家。
太子妃和离本就是一件丢人的事,瑶儿当年出宫,就算不出家,她的本宗韦家已因韦坚一案被牵连的没有剩下几人,大姐薛王妃韦念儿早早的过世,二哥三哥皆被杀,只剩下她自己,天下之大,又有谁能收留她呢?
况且,一旦和离,她的子女就要交给太子府中其他妾氏抚养,她想要见都不能,生生的忍受那骨肉相离的疼痛,若不是出家为尼,恐怕也再无容身之处了。
想到这,玉茗轻声说:“法师既然抛却红尘,不理那些俗事,我却还是个俗人,只请法师听我说些凡尘事吧。”
她说起瑶儿那几个孩子的近况,却省去了那些受苦之事,只为了让念慈安心。果然,她听说这些以后,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挂上一丝黯然,却也未说话。
待玉茗讲完,她沉默许久,才念了声佛号,淡淡说:“有劳施主这些年照顾他们,这样,贫尼便可放心了却心结,一心向佛,不再留恋尘世。”
玉茗走出禅房时,那木鱼声又响起。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许久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李瑁等在门外,看着婢子搀扶她出来,忙上前几步伸手去扶,看到她的表情,便也猜到几分。返程路上,他让护卫牵了马,自己则坐进车中陪着她。
“你不必太过伤心,太子妃她如今看破红尘,却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他劝道。
玉茗点点头:“我明白,只是方才看到瑶儿姐姐那番模样,便觉得世事无常,再想到棣王妃、杜良娣,莫非这宫里便没有一丝情义?为何发生的竟没有几件喜庆事?”
李瑁拉住她的手,轻声说:“都说天子之家最是无情,难道你看过这么多还不明白?我曾经也常常想,那些事为何会发生在我的身上。直到遇到你以后,才知道即便是在这无情无义的宫禁中,也可以有一人陪我,赐我力量去守护跟你的一切。”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柔声说:“我已是毫无前途的皇子,唯一的愿望便是守护你,如今又有了他。相信我,终有一天,我会带你们离开那无情无义之地。”
玉茗听了,轻声问:“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圣人建了十六王宅,便是控制这些皇子们,生怕他们造反。就算是他的亲兄弟,除了宁王因让出皇位而独自建府,其余四位皆住在这十六王宅中。就连宁王,至死也没有能离开这座长安城。
一想到他们有可能一生都无法离开这座囚笼,甚至他们的孩子,都要住在那百孙院中,她便有些绝望。
“一定会的。”李瑁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力。
一阵风撩起车上布帘,玉茗看着窗外葱郁田野。那一望无际的天际看起来那么遥远,却又那么令人向往。那是她所不敢想的自由,可是十八郎说要带她去那里,她便相信他。
她靠在他肩上,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就那么沉沉的睡了过去。李瑁见了,轻叹一口气,知道这些日子她心事重重,定是没有睡好。
直到现在,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看到她跟自己一起被那些勾心斗角是是非非所累,稍有不慎便会卷进危机之中,每次都会替她担心,生怕受了什么伤害。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既然她义无反顾留在自己身边,他便要好好的守护她,在这无情无义的宫禁中给她一个家,他所失去的,决不能让她和他们的孩子再经历一次。
他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额角,暗暗下了决心:早晚有一天,他会带他们远离这里。
所幸十六王宅中并非只有不幸,这一年,太子府中添了一桩喜事。李亨的长子广平王李豫得了第二个儿子,诸王皆携了王妃前去拜贺。
玉茗因身体不便,再加上忌惮那张良娣,便没有同去,她坐在屋中,拿出准备好的婴儿衣裳来看着,心里甜丝丝的,盼望腹中孩子来到世上那一天。
这时有婢子来报,说是太子府来了人,正在门外等候。她一愣,第一个念头便是张良娣又派了人来生事,心中一慌,想了一想,这里终究是自己府上,没有什么好怕的,这才把人请了进来。
谁知进来的却是一命妇打扮的清秀女子,看着不似宫人,见她一愣,那女子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寿王妃,我乃是广平王的妾室,广平王听闻寿王妃未能赴宴,便让我送来羊酒。”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位大唐历史上的名女人出现了,猜猜是谁?猜中有红包包~
羊酒:古代指羊和酒,亦泛指赏赐或馈赠的物品。唐代算是庆贺的一种回馈礼。
第52章
玉茗知道这是要让她沾些喜气, 保佑胎儿顺利降生,这才放下心来, 让婢子收了羊酒。她问起她姓名,才知这女子姓沈,本是以良家子入东宫,后来被赏赐给广平王李豫为妾,并生下了长子。
玉茗见这沈氏虽生了儿子, 却没有一点骄纵, 反倒平和得很, 说起话来也是有礼有节,又看她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心中亲近, 便约了她闲时带了幼子来府中玩耍。
那沈氏应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她便回了太子府。待李瑁回来,玉茗向他问起广平王, 才知道他即将迎娶杨贵妃姐姐韩国夫人的女儿为妻,而这位沈氏因出身卑微, 怕是一辈子只能做妾室了。
想到那韩国夫人的跋扈, 想必女儿也非良善之人,她不由叹了口气:“只怕如此一来, 太子府中又不得安生了。”
李瑁笑着说:“任她闹个天翻地覆, 我们只关起门来过自家日子便是。”他问起玉茗今日可还安好,毕竟是第一个孩子,他跟她一样紧张, 若不是有公事在身,恨不得天天守在她身边。
玉茗却有些发愁:“记得嫂子那时有孕,整日吃了便吐,闻不得一点儿腥味,可我偏偏跟没事人似的,除了有些胸闷,一点症状也无,不会是上次那件事伤了胎气吧?”
李瑁笑:“你整日疑神疑鬼的,莫要把自己吓出病来,上次太医来看不是说无碍吗?我记得那时母妃怀太华时也跟寻常似的,并没有什么症状,便放宽心吧。”
他想起她受的韩国夫人那一巴掌,眼神顿时阴冷下来,这件事早就在心里扎下了根,定要为她讨个公道。
在广平王迎娶韩国夫人女儿为郡王妃那一日,韩国夫人刚从宴席出来准备回府,在太子府门前遇到了早已等候在那的李瑁,她见了,应付的欠了欠身,算是行了个礼,却没想到被李瑁叫住了。
“韩国夫人莫非以为,杨家的荣耀会永远持续下去?”他冷冷说道。
“你说什么?!”韩国夫人一听,气得指着他说:“你小心我将这番话告与圣人,到时只怕你……”
“我会怎样?”李瑁冷笑一声,走上前一步,反问道:“你大可以去圣人那边说我要造反,又或是说我勾结朝臣,且看有没有人信你?”
这一句话倒把韩国夫人噎住了,她一想这话的确如此,一个皇子,最怕的便是圣人斥责其谋反或是与朝臣暗中来往,可偏偏李瑁这个闲散皇子远离朝堂多年,最近才有了个虚职,却也不过是听着好听罢了,她想告他的状,竟然寻不到一丝理由。
李瑁见她的脸色一白,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的话,警告道:“你们最好明白,就算因为贵妃杨家得势,这江山终究是姓李,早晚有一天也会传给李姓,不给自己留意条后路,到那时……”他将腰间佩刀抽出,月光下刀身闪过一道寒光,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韩国夫人打了个寒颤,脚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她虽仗着妹妹是贵妃横行霸道,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般说话,可唯独见了这看似无用的寿王,她诸多心计都使不出来。没想到这个平时看着温文尔雅的皇子,竟然有如此狠绝的一面,一时间被吓呆了。
“若是再被我得知你们哪怕动了寿王妃一根头发,我便杀了你们姐妹三人,看看圣人是否会让我这皇子给你们偿命。”他说完,将刀往鞘中一放,转身离去。
韩国夫人待他走后,浑身发抖险些站不住,被婢子搀扶着回了府。第二日便将此事告与其他两位姐妹,这件事自然瞒不住杨玉环跟杨国忠。
杨玉环听了,沉默许久才问:“寿王真的如此说的?”
“千真万确,当时我真以为他要拿刀杀了我,吓得我一宿未眠。妹妹,这件事定不能轻饶了他!”韩国夫人抹着眼泪哭诉,其他两位夫人也附和着,定要给寿王好看。
“那姐姐们打算怎么办呢?”杨玉环冷笑一声:“难道寿王说的还不明白?这件事闹到圣人哪里,顶多下一道口谕训斥,莫要忘了,上次广宁公主一事后,虽说圣人责罚了驸马,可没几日我便出了宫,莫非,姐姐们还想让我再出宫一次?”
三位夫人见她动了怒,一个个哑口无言。旁边杨国忠调和道:“贵妃莫要动怒,妹妹们以后不再招惹那寿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