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孩子都是扬州城或附近村落的,只有少年一人是外地的。拐子之前说过,精瘦的那个是后面加入他们的,想必是买家为了确保事情顺利,打入的暗桩。
眼见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少年消失,半路杀出个珵儿,让深陷绝境的少年重获生机。只得顾不上暴露,非至少年于死地不可。
青筝斟酌了片刻,对明显有戒心的少年道:“借一步说话。”
少年扫了眼周围的人,点了点头,跟着青筝来到一旁的树下。
青筝见少年有些急促的双手,柔声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只有我娘。”
少年眉心揪了起来,半夜家里闯入歹人,和娘亲分头逃跑。分离之前,娘亲信誓旦旦,她有办法一定能找到自己。可现在娘亲在哪儿呢?
“等官府那边的事一了,我让杨树送你回家?”
“我和娘亲失散了。”
少年神色有些不豫,家是肯定不能回去了,娘亲之前再三叮嘱过自己。少年环顾四周,心生茫然,不知该去向何处。
青筝不催促,静静等着眼前的少年自己做决断。
“筝姐姐,要不然让大哥哥先住天音阁?等他有娘亲的消息,我们再送他回去?”
珵儿突然冒了出来,边拉着青筝的手臂晃了晃,边对青筝直眨眼睛。
青筝好笑地轻敲了下他的头,道:“你这个调皮鬼,是想找个人陪你一起捣蛋吧。珵儿说的是个好办法,你觉得呢?”
后面这一句是对少年说的。
少年懵了半天,张着嘴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珵儿干脆地替他应下:“就这么办!唉,大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呢?”
少年见眼下没其他去处,默认了珵儿的决定,言行间不再拖泥带水:“莫无尘。”
“莫哥,我带你去见杨叔。”
青筝目送二人离去,轻声道:“阮霜,派人去邻县查证。”
阮霜从枝叶繁茂的树上跃下,领命离开。
去而复返的珵儿乖巧地站在青筝身边,等着青筝问话。青筝嗤笑一声:“不解释一下?”
“我就知道瞒不过筝姐姐。”
“别拍马屁!执意留下他,为何?”
“他腰间戴着的香囊,绣着的花虫,同赤笛姐姐上回给我看过的一模一样。”
青筝瞥了眼珵儿收起孩子淘气的神情,换上凝神专注的模样,心中赞叹,面上却不说。
前一段,去南疆的商队总算回来了。赤笛毫不手软地捞了不少奇异的配饰,兴致勃勃地给天音阁众人展示过一番。
南疆?
想起商队带回来的情报,青筝眼神微动,叹道:“珵儿,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整了个大事。”
珵儿这才恢复孩子气的调皮,朝远处向他们望过来的莫无尘,兴高采烈地挥挥手。
是夜,天音阁。
一只闪着荧光的萤火虫飞越过围墙,穿过院中花草,盘旋了几圈,停在一间屋子的窗棂上。荧光在黑夜中一闪一闪,甚是惹眼。
隔日一早,青筝还在用早膳,杨树进来:“门外来了位夫人,请求见小姐一面。”
青筝没有立即应声,按照原有的速度喝完粥,道:“将人请入花厅。去看看珵儿和莫公子起来了没有。”
等青筝妆扮妥当,到花厅门前,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
花厅里的人一听到传来的脚步声,立马站了起来,目露焦急地看向门口。只见到青筝一人进来,略微失望,又立即收敛好情绪,道明来意:“小姐,冒昧叨扰!我儿被拐,心下实在焦急。问了衙役才知道是小姐救了我儿。小姐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说着,就要当场跪下去。
青筝连忙扶住这位夫人的手,阻止她的跪势,含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女子难承夫人的大礼。令公子在同龄人中有勇有谋有担当,夫人将令公子教得很好。”
扶起夫人坐下,往外唤道:“杨叔,去珵儿院里同莫公子说声,他娘亲来了。”
“是。”
青筝这才细细打量这位年轻的夫人。说不上花容月貌,但绝对贤淑端庄,是柳姨一向推崇的女子形象。衣着微染尘土,可丝毫不影响夫人出众的气质。
夫人估计是与子分离,日夜焦心,现下只急切地望向花厅外。待听到莫无尘远远的呼声,坐不住了,疾步迈出花厅,一把搂住莫无尘,喜极而泣起来。
阮霜从偏厢过来,走到青筝身边,低声汇报:“刚传回消息,邻县有查到这对母子,外乡搬来的,住了五年了。夫人名谢文玉,丈夫据说很早因病去世。母子二人以谢夫人刺绣缝补补贴家用。邻里和睦,并未见过与谁发生过争端。”
“普普通通的人如何能引得此等杀手?”青筝揭开杯盖,轻轻拨开茶沫,并未送茶入口。望着相拥而泣,互诉离情的两人,道:“单凭香囊上,南疆慕容氏一族的祭司纹样,足以让我们小心对待了。”
换上温和笑颜,迈出花厅,劝慰两人:“夫人,站着多不方便,还请里头说话吧。”
夫人恍如惊醒,不好意思地连忙用袖口试去眼泪。莫无尘扶着娘亲的手臂边进花厅,边跟娘亲说:“娘,筝姐姐人可好了。这次幸亏筝姐姐他们及时赶到,否则,不知此时还能否与娘亲相见。”
“旧事已过,不必再提了。只要日后和和美美过日子便好。”青筝实在是怕应付这种场面,赶紧在新一轮的谢恩之前打断。
“夫人,不知您与令公子今后有何打算?”
莫无尘不由看向娘亲。夫人一欠身,回道:“小姐不必客气,唤我玉娘便是。被歹人惊怕了,家是不太愿意回去了。玉娘想带我儿进都城投奔旧亲。”
青筝拍掌一笑:“真巧!我们不日内就要进都城,倘若玉娘不介意,我们可以一道,也有个照应。”
玉娘似有惊喜,又要致谢:“真要一路麻烦小姐了。”
“无事。左右珵儿与令公子脾气相投,昨夜就闹着要摆香案拜把子了呢。多了个伙伴,珵儿会很开心的。”
杨树听从青筝所言,领着玉娘和莫无尘下去安置。
青筝葱白细指扣在茶盖上,似有所思。
“阮霜,让人去打听下,纵横镖局何时启程。进都路途遥远,我们一行老小的,跟走镖的一路,安危才好照应。”
纵使阮霜再冷,听到此言也想发笑。自家小姐刚还大言不惭要照应人家母子,转头就立马找别人来照应自个。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呢。
青筝自顾自陷入沉思。昨夜间,待莫无尘熟睡后,珵儿把香囊拿出屋给明一水察看。
“香囊内装的是南疆引魂草。南疆特有的一种药材饲养的萤火虫对引魂草的味道特别敏感,再远都能追踪而至。”
明一水的话在耳边回响,青筝偏头问道:“衙府那盯梢的人呢?”
先前青筝让阮霜安排人手盯着衙府,看是否有可疑的人打听拐子们的事。
“今早就谢夫人去过。”
“谢夫人心思缜密,昨夜便知莫公子在我们这了,今日为免起疑,还是去衙府跑了趟。”青筝顿了顿,指尖在茶盖上重重一敲,“或者,明晃晃走这么一趟,是为了大张旗鼓让某方人马知晓。”
“小姐!纵横镖局威局主求见!”杨叔进花厅禀告。
青筝嘴角勾起一笑,茶盖搁回茶碗上,发出“哒”的一声响。
“呵,今日天音阁可真热闹呢。”
第48章
威凌宇随着杨叔穿行在花园里。
“威局主,好巧!”
威凌宇回头一看,南既明翩翩然从另一个院落过来。
“南公子,好巧!”
“其实不巧,听说威局主大驾,特意过来的。”南既明言语中意有所指,面上却一派清风般的俊雅之姿。正待威凌宇要细品话语时,被杨叔少见的不乐意打断。
“威局主寻我家小姐有事,还请南公子自便。”
南既明无视杨叔的不满,仍死皮赖脸地跟着一起入正厅。
青筝坐在正厅,见到南既明也没有神情波动,仿若无所谓他在与不在。南既明不在意青筝的反应,莫名有些主人家的姿态,自顾坐下斟茶,递了一盏茶给威凌宇。
“威局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青筝直接开门见山。
“是这样的。有人托纵横镖局护送两人进都,今日一打听,发现这两人恰巧在天音阁做客。这才冒昧上门。”威凌宇不急不缓的语气,根本不像玉娘后脚进门,他前脚就到的样子。
青筝与杨叔交换了个眼神,接着笑道:“不知威局主要护送的是天音阁哪两位客人?”
“谢文玉及其公子莫无尘。”
青筝露出微微讶异,又有些意味深长:“威局主消息好灵通啊。玉娘刚刚才至天音阁,现下在后院陪着莫公子。”
威凌宇忙摆手,想证明自己没有派人盯着天音阁,却不想青筝不看他,已经侧过头,吩咐:“杨叔,去请玉娘和莫公子出来。”
威凌宇见心中所念的女子垂下头理着自己的袖口,避开自己的视线,踌躇了片刻,还是解释了一番。
“托主前一段就将护送任务交给纵横镖局,可待纵横镖局去了邻县,两位早已人去楼空。纵横镖局不敢负托主所托,四处派人寻找,在附近几个衙门都提前打过招呼,有消息就通知纵横镖局。所幸青筝姑娘心善,留两位做客,要不然纵横镖局还得一顿好找。”
青筝抬头柔柔一笑,道:“威局主客气了。都是珵儿顽皮,误打误撞。又同莫公子一见如故,这才留人下来做客。”
见坐在上首的女子表情一如既往柔和,威凌宇心中微松,忽觉刚才对方的小情绪,只是自己过分关注造成的错觉。
关心则乱。
威凌宇暗暗自我训/诫,敛住心神,静静等待两位贵人到来。
南既明全程只是静默品茗,作壁上观。小狐狸心思细腻,又擅于利用他人的心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过略微显露出不悦,就牵动着威凌宇自动吐露来龙去脉。
端起稍凉的茶盏,心中有些无奈和醋意。为何小狐狸不花这些心思在自己身上?
有人自门外进来。
“小姐。”杨叔恭谨地回禀了一声,退在一边。莫无尘扶着谢文玉迈了进来。
青筝见两人看向威凌宇的眼神甚是陌生,双方应是未曾谋面。笑着代为介绍:“玉娘,这位是纵横镖局的威局主。威局主,你看看,两位客人可是你要找的人?”
威局主从袖中取出封信,双手递给谢文玉:“这是托主给夫人的信函。”
谢文玉接过看了着信封上的字迹,搁在信函背后的手指,不易觉察地动了动,确认信函封口完好,才拆开信函。
青筝眸光不动,垂手端起茶盏。
谢文玉快速看完了信函,朝威凌宇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欠了欠身:“接下来要劳烦威局主了。”
“应当的。”
谢文玉转向青筝,道:“都城的旧亲托威局主护送我们娘俩进都,感谢小姐的照顾。”
“玉娘,太过客气了。天音阁有往都城开了分号,我们要去巡铺。带上玉娘只是举手之劳。不过现在有纵横镖局威局主护送,我也安心了。玉娘这几日还是在天音阁安置吧,珵儿难得与人如此相投。待威局主定于何日启程,我派人送你们过去。”
不待谢文玉回答,威凌宇插了一句:“青筝姑娘也要进都?”
“是,准备月底进都。”
“托主也定于这几日启程,不如一路同行?”
青筝略微思索,一直不出声的南既明,此时施施然开口:“我也游玩了许久,是时候归家了。干脆大家都一起走得了,挺热闹的。”
这一行庞大的进都队伍,就这么定下了。
送走威凌宇,青筝坐在绿荫如盖的藤架下,看珵儿和莫无尘在院子里冲来冲去踢蹴鞠。
别看珵儿腿脚不便,可跟阮霜学过一点皮毛功夫,胜在身形灵巧。右脚一拐,一蹬,燕归巢,风摆荷,一脚就是一出。姿势甚是漂亮。
圆溜溜的蹴鞠在珵儿脚间滚动,仿佛有了灵性,十分听从珵儿的指挥。脚把它往东送,它就不会偏移三寸之外。
倒是苦了莫无尘这个生手,手忙脚乱地追着珵儿跑,半天也没碰到蹴鞠的边。
青筝没有出声指点,默默地看着这位身份莫测的少年,与一旁少年的娘亲随心所欲地闲聊。
“莫公子谈吐不俗,诗书礼仪都是玉娘自己教的么?”
“一介妇人,哪里懂什么诗文风雅,都是村里私塾先生的教导。”
“玉娘过谦了。珵儿很难碰到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莫公子确实被玉娘教养得很好。对了,珵儿昨日见莫公子的香囊,很是精美,缠着我照着缝制一个。天呐,那么复杂的纹案我哪里会绣,愁死我了。”
青筝愁着脸,露出一脸纠结。玉娘倒是在这时见到救命恩人的孩子气表情,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稳重的姑娘家,才大不了莫无尘几岁。
玉娘不禁笑道:“小孩子都这样,贪新鲜。无尘小时候也是,一看到喜欢的,回家也缠着我要。”
“对!不满足他了,他还会使性子呢!”青筝像找到了知己,一脸不能再赞同地转过脸来,“昨夜就差点在地上滚了。你说他都多大了,还这般小孩子气。真是会被气死!”
“左右我闲着无事,我再缝制一个给令弟便是。”
“那我就不客气啦~先代珵儿谢过玉娘。玉娘的针线绝对比我好。我看那些虫草都好复杂啊,我都没见过。”
“这里确实不常见,玉娘家乡那里倒是挺多的。”
“哦?玉娘家乡在哪?”
玉娘启唇顿了下,含糊地说了一句:“岭南再过去些。偏远地方,小姐肯定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