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玉急得满额是汗,一时间搞不清楚小姑娘带来的是哪一种东西,也不知道她离开寨子这么多年后,这邪门功夫变化成怎样,根本无从提醒众人该如何是好。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听起来像有很多只足的东西在爬动,从地上,墙上,慢慢向二楼靠拢。
见众人明知危机降临,却无所适从的样子,小姑娘恶趣味地笑了笑,十分享受这种逗弄猎物的乐趣。笛音徒然转向柔和,悉悉索索的声音慢了下来,却拉长了对谢文玉等人的精神折磨。
那东西虽然还没出现在视野,发出来的声响却持续刺激人的耳膜,像对谢文玉展开一场血淋淋的凌迟。
“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谢文玉崩溃得哭出声来,“只要放了我儿。”
“哈哈哈!”小姑娘开怀大笑了几声,言语转得娇滴滴,“小姑姑,你还是这么天真。我怎么可能让你回去呢。寨中的圣女只能有一个!”
悉悉索索的爬动声音越来越近,一只一只腿部一圈金黄的蜘蛛从墙缝里,地砖后爬了出来。有的体型比杨叔巴掌还要大,有的却只有小指头大小。
八条腿交错前行,爬过罩着烛火的灯罩。
烛火的光把蜘蛛的肢节投映在墙上,形成一个巨大的蜘蛛影,可以看清足上的细毛,和开合不停的螯爪。配合着爬动的声音,刺激得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青筝双手握臂,抚平浑身的鸡皮疙瘩。面对怎样血腥的场面都巍然不动的青筝,唯独害怕八脚蜘蛛。僵硬地把视线从巨大的蜘蛛影上移开,却看到一楼处墙壁上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
纵横镖局还有护卫守在一楼,举剑就往墙上的蜘蛛削去。剥落的小蜘蛛落在脚上,立马钻进衣服里,惊得护卫不停跳窜,欲将蜘蛛抖落下来。
笛音转急,节奏加快,音调扬起。
小蜘蛛像听到进军的号令,顺着抖动不停的身躯快速往上,从后颈处钻出,不等护卫抬手拍去,抢先顺着耳廓钻入。
“啊!啊!啊——”
护卫连声尖叫,在最后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中,两手掐着自己的喉咙,七窍流血,倒在地上。
更多的蜘蛛像闻到什么美味的食物,纷涌而上,爬上尚有余温的手脚,爬过已无起伏的胸膛,从护卫张着的嘴钻入。
密密麻麻的蜘蛛瞬间掩盖住尸体。
小姑娘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在炫耀一件很厉害的事:“小宝贝们真聪明!这真是处极好的产卵窝巢。”
“呕——”
有些胆小的护卫已经吐了出来,立马放弃与蜘蛛的对抗,手脚并爬地攀上二楼。
“阮霜,把我的筝取来!”
青筝强忍着恶心的冲动,在走廊席地而坐,把筝搁在腿上,抬手勾起了琴弦。
阮霜随后坐下,举掌按在青筝的背部,内力源源不绝地灌入青筝的体内,倾泄在指尖。
“叮——”
似有无形的涟漪自碧色的筝中,向四周荡开,与对面飘出的笛音相撞,震得蜘蛛群懵了一刻。
青筝见有效果,立马勾起第二根弦。刚烈的筝鸣,急攀而上,就要压制急促的笛音。
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趣味,偏头示意。身后店小二软鞭挥出,绕在梁上,身形已荡向对面。
南既明微侧头,朝威凌宇那头大喝:“点火把!”同时手里未闲,幽蓝软剑闪现至手中,挡在青筝身前。手腕翻飞,掀起一片蓝光,甩了出去。
荡在半空中的店小二,只觉沉郁恢弘的压力迎面袭来。眼里明明只见一线幽蓝轻盈游曳,偏偏氤氲了磅礴的剑意。
浩瀚如星河,绵延如山川。
待回过神来,如严冬冰雪的剑气已经迫在眉睫!
好快的剑!
店小二晃动软鞭,借力荡上屋梁,像只蜘蛛一样,趴在屋顶。
藏青色的头巾,和几截断发,飘飘荡荡,落向地面。在落地的那刻,店小二动了!
眼角发红,充满嗜血的精光。手中软鞭,金光闪烁。“唰——”地甩出,鞭风撕开客栈内的空气,放出一声“啪——”的空响,连距离近的蜘蛛们都从墙上纷纷跌落。
这是同威凌宇对战时没有的杀机。
南既明“嗤——”了一声,稳稳地立在青筝面前,大有一副你敢上前一步,我就叫你有来无回的架势。
青筝凝望着挺拔如竹的身影,宛若一道屹立的屏障,替自己挡去外头的风风雨雨。一刹那,心念一动,
指尖急转,明亮清脆的音韵化作豆大雨滴,接连落下,撞在玉盘上,发出紧密挨连的短音。
左手压弦,一指飞拨。豆大雨滴越落越密,激昂得如一场突如其然的疾风骤雨,打在芭蕉林中,劈里啪啦作响。
南既明闻音意动,唇角飞扬起好看的弧线。手中卧龙游走不停,以飘逸的行动路线,正面杠上同样游动的软鞭。
火花迸溅!
不知是软剑缠绕着软鞭,还是软鞭缠绕着软剑。两厢往自己这边用力拖拽。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激荡回旋的筝声和笛音中,突兀刺出。
握着软鞭的虎口,被内劲震得微微发麻。店小二来不及惊异于对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厚的内功,第二波剑气已经追至。
幽蓝的剑光,静静得像一泓秋水,却照亮了南既明眼底的傲意和张扬。店小二不由自主心头一紧,纵身下跃,落在大堂中央的方桌上。
南既明掌心微动,卧龙立马转了个方向,调头朝大堂中央挥去。强劲霸道的剑气从天而降。
店小二不服输地抛起软鞭,卷起旁边的方桌,迎头顶去。
剑气毫不客气地劈开方桌,直接砸向店小二。幽蓝的剑锋倒映在店小二骤然缩紧的瞳孔中,成一个微小的亮点。
“轰——”
木屑四溅,微尘弥漫。
渐渐平静的视线里,店小二靠着强烈的求生欲,堪堪躲开剑锋,撞在墙壁上。胸腔内血气翻涌,涌上喉头的血腥,被生生咽下。
一楼被剑气震碎的,还有不少巴掌大的蜘蛛。残肢向四周飞溅,拍在墙上,滑下一道一道恶心的黏液。让纵横镖局握着火把防御蜘蛛侵袭的众人,有了喘息的机会。
笛音见己方弱势,心惊之下,吹破了一个音符。青筝眼底深处荡起一丝笑纹,手指翻飞。
骤雨深处,夏雷轰鸣由远而近。霹雳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密云,也照得急转不上的笛音,如被狂风急雨吹破的纸灯笼,跌在泥水里,雪亮雪亮。
残破的灯笼内,烛火早已被浇熄。
第51章
“噗——”
小姑娘撑住栏杆,抬手缓缓擦去嘴角的鲜红血迹,目光如毒蛇阴邪地吐着信子,紧紧黏在对面的青筝身上。
毕竟年幼,内力自然比不得阮霜的深厚,音律造诣也无法同深谙琴道的青筝相抗。急于求胜的心态下,遭内劲反噬,小姑娘受了不轻的内伤。
“小姑姑居然有这样的朋友。”
周围的蜘蛛群在笛声被掐断的那刻,悉悉索索退回墙缝里,砖墙后。大堂里只留下几具被啃咬得血肉模糊的尸首,和一地断腿断脚的蜘蛛残骸。
谢文玉见原本危急的形势大逆转,并未喜不自禁,反而用一种怜悯和哀伤的目光,看向紧紧握住骨笛的小姑娘。
“大哥怎么会允许你这样做?”
小姑娘眼底腾起一丝迷茫,复又坚定起来:“能成为圣女,是多大的荣耀!只有小姑姑这样的蠢人,才会弃荣耀,弃家人于不顾。”
谢文玉眼角泪珠滑落,掩面无言。
青筝无心听两人扯皮,心口抽抽地疼。阮霜内力穿过毫无武功的自己传递出去,经脉难免负荷过重。当时情况紧急,别无他法,青筝才决定铤而走险。
双方对峙,青筝只求快点结束,趁着天色未明,还能补上一觉。
小姑娘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重创,在寨子里一向受人追捧,现在难免面子挂不住,怨毒的目光再次转回在青筝身上,张开了嘴。
南既明本来蹲下要替青筝拿筝的身子,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快速从青筝脚尖拂过,头也不回,回手掷出。
一朵缀着珠花的钢针,直破空气,与小姑娘吹出的毒针在半空中相撞。
“哧——”
珠花破碎,雪色珍珠四散,只余钢针将毒针打向梁柱,入木三分。
珍珠在地上跳动,滚到血泊中,沾染血色,从圣洁变得娇媚。
南既明将青筝往阮霜怀里一送,扔下一句:“护好你家小姐!”人已同仙鹤凌空飞出,掠向对面。
“保护圣女!”
店小二暴喝,拔地而起,软鞭冲至小女孩跟前,与软剑剑尖相击。
电光石火。
小女孩仓惶后退,见白日里懒洋洋的账房先生也跳了出来,配合店小二左右夹击南既明,咬了咬牙,转身跃下。在威凌宇追过来之际,回手挥出一把褐色毒粉,逃了个无影无踪。
威凌宇躲闪不及,被褐色毒粉撒了个正着。原来埋伏在暗处,巴掌大的蜘蛛立即兴奋起来,往褐色毒粉处冲去。
威凌宇见识过这些蜘蛛的厉害,不敢大意,喝止了想要过来帮忙的威凌云和护卫:“别过来!沾了毒粉,你们也逃不了!”
南既明听到威凌宇这么一说,虽然是含笑看着挡在眼前的两位,眼底却有延绵不绝的冰川。
“拿扇子装什么风流?小爷我最讨厌东施效颦的人!”
账房先生的武器是一把扇骨带利刃的铁扇,舞起来是赫赫生风,好看至极。约莫是触犯到南既明的审美,首先拿他开刀。
卧龙打在软鞭上,急速弯折,“啪”地打向账房先生胸口,宛如一块巨石砸飞了账房先生,跌入蜘蛛的包围圈。
蜘蛛们闻见血肉的香气,争先恐后地爬上账房先生身躯,跳到账房先生脸部,照着鼻头咬了下去。
账房先生的惨叫声从震耳欲聋,到几不可闻。
青筝喊来一名纵横镖局的护卫,轻声吩咐:“去取水来帮威局主冲掉毒粉。”
不知所措的护卫们找到了主心骨,立马从后厨抬出一桶一桶清水,朝威凌宇泼去。被浇了个透心凉的威凌宇得以解救,跳开顺着水流挣扎的蜘蛛,跃上二楼查看谢文玉母子的情况。
青筝重新把视线转向从二楼打到一楼的两人。
南既明手中的卧龙,幻化出一道一道耀眼夺目的蓝光,与金色软鞭相互颤抖。两厢均迸发出凌冽的杀意。
只不过一方是决一死斗,另一方是置于死地。
蓝光回旋,像卷起千层雪浪,带着绝杀之意,怒卷向店小二。店小二逆着旋风,翻转着身子,金色软鞭迎风而上,紧紧缠住那道细薄的幽蓝。
手底生风,南既明扬起一抹冷笑:“自寻死路!”
店小二手心一凉,忙要撤下,可南既明比他更快,一掌打在软剑上。
“嘭——”
金色软鞭被不可见的掌力,劈得一节一节断开,直逼店小二门面。店小二松鞭后撤,南既明闪电追至。
幽蓝闪过。
一剑贯喉。
无视目瞪口呆的死目,冷漠地拔出软剑。软剑经过鲜血的洗礼,变得银雪般光亮。
阮霜望着南既明的侧影,又看向身边淡然站立的小姐,只觉得两人身上散发的气势,是这么的相似。
那边,威凌宇已经带人将客栈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确认安全无误,安排人员值守后,越过走廊的大窟窿,见青筝并未有不适,神情有些复杂,良久才言:
“青筝姑娘,快去歇着吧,天一亮我们就启程。”
青筝知道今夜这一动手,天音阁深藏高手的事展露无遗。
青筝无所谓威凌宇的想法感受。威凌宇与安定侯世子达成交易的那一刻起,天音阁和纵横镖局迟早会正面对上,只是不知那时是敌人,还是朋友了。
青筝回房。南既明背对着她,在铜盆里洗手。水流稀里哗啦地响起在安静的屋内。
不以为意地为自己斟了盏茶,青筝润润喉,出声赶人:“要洗回自己屋里去洗。”
南既明没听到似的,取过布巾仔细地擦了手,才转过身来,目光深深地锁定青筝。
青筝忽然感到一股压力和不适,硬着头皮呛声。
“回自己屋去!”
“你不要命了?”
一声外强中干,一声冷冽质问,同时在屋内响起。
青筝不知心间为何徒然升起一股心虚,仍然挺直背脊:“我这不是好好的!”
南既明刹那间闪至青筝面前,不由分说捏起青筝手腕,指尖搭在青筝脉搏上。
一股暖暖的细流从青筝腕间缓缓流至周身,心口的抽痛被渐渐压下,取而代之的是舒缓和温柔。
青筝愣愣地看着咫尺之近的南既明。低垂的双眸专注在手腕间,高挺的鼻梁下,唇线抿起。脸上有压制怒气的冷意,可指尖碰触却极为温柔,唯恐给青筝带来一点不适。
思来想去,青筝觉得还是要开口道谢,软下语气,道:“多谢南公子!”
“哼!”
南既明用气劲探寻到青筝的筋脉并未受到损伤后,鼻腔低哼了声,手间却轻放开,娇人儿纤细的手腕。
“多谢我?你少气我就是多谢我了!”
青筝下意识开口辩驳,南既明却撇开脸不去看她,直接从桌上执起茶盏一口灌下。
“这么高的窗户,你说爬就爬!啊?!”
“琴音对抗,没内功的你瞎对什么抗!啊?!”
“姑娘家不好好呆着,这些事男人会去做!你凑什么热闹!啊?!”
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把青筝到嘴边的辩驳都堵了回去。青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哑口无言。
南既明控制不住内心蹭蹭蹭上涌的怒气,质问脱口而出。静默了老半天,才听见娇人儿娇弱的声音响起,含着一丝浅浅的委屈。
“你好大声。”
像一滴水珠滴在久旱的枯苗上,南既明积蓄的满腔怒气,瞬间四处八方泄散。望着才到自己胸口处的小姑娘,两眼起了薄薄的水雾,开始暗恨自己刚才怎么音调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