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小姐,玉娘求见。”
阮霜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南既明不走,反而坐在桌边,单手斟茶,一副准备见客的模样,完全没有刚才的一分怒气。
青筝暗笑:呵,还治不了你!
此时,青筝并未发觉自己在南既明面前,开始会使用她从来不屑使用的女子示弱伎俩。
青筝眼中水雾迅速褪去,只剩清亮:“请进!”
阮霜带着谢文玉进屋。其实阮霜早到屋外了,听着屋里一个训斥一个服软,心里觉得开心,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让小姐有小女儿情态了。
“玉娘,有事?”
谢文玉在桌前刚坐下,南既明就递了盏茶到面前。谢文玉不动声色在两人间溜了一眼,状似无察:“玉娘来感谢小姐第二次救命之恩!”
青筝玩味一笑,徐徐道:“玉娘,我这命不是白救的。”
谢文玉闻弦歌而知雅意,更何况进都路程遥远,她还需要青筝相护:“南疆五毒寨,小姐可知?”
见青筝不意外的神色,谢文玉再次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我本是五毒寨圣女,要修得寨内独门驱虫术,必须活挖生母手骨制成骨笛。我不愿迫害娘亲,逃出了寨子,改名换姓,过着平凡百姓的生活。不想,寨中长老竟然派新圣女追击至此,连累了诸位。”
青筝轻扣着桌面,巧笑倩兮,却不禁让人郑重对待:“还有故事没说完吧?”
谢文玉握着茶盏的手指缩紧。
一直当背景的南既明出声了:“今上的第四子。”
第52章
天青色竹帷徐徐垂下,被微风吹得轻轻晃动。
悦耳的琴音从竹帷后飘荡出来。不是什么大家名曲,像是主人随心意,信手抚出的恬静心声,却让人忍不住驻足聆听,去除暑末的躁意。
浅碧色的丝带将乌发挽成一朵云髻,斜斜地歪在一边,插了一支荷花状的汉白玉簪子,衬得青筝愈发清新雅致。
勾起细指拨动琴弦。
在不老峰颠簸的马车上,损伤的手指早已痊愈。当时南既明大惊小怪地天天押着明一水,给自己换药,还威胁他手指留一道疤,就把他珍藏的一味草药扔出去。
明一水边骂骂咧咧,边细心上药。手指恢复如初,南既明才停歇下来。
青筝低笑一声,自己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这件事来。指尖琴音未停,多出几分柔色。
抵达都城已经三天了,碧箫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倒是不用操心弄什么。一路奔波的身子休整得差不多了,青筝才有力气思考起事情来。
昨日,都城各处的皇榜都张贴出一道告示,成为这一段日子,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主要谈资。
当日在客栈,从南疆圣女手下,劫后余生的谢文玉,听到南既明的一语戳破,倒是还算镇定,没有失手打翻茶盏的失态。单这分镇定,就已经不是一般农妇。
自己强行按耐住目光,不泄露丝毫诧异。料想过谢文玉母子可能同都城大户有关系,但万万没想过出自天家。
当今今上还真是风流多情啊。唯一一次走访民间,便顺手救起刚从南疆逃出来的谢文玉。两人整日相对,日久生情。至于为何今上没有立即带谢文玉回皇城,而是拖延至今才将母子俩认回,册封玉妃和五皇子,谢文玉没有明说。
不外乎一些宫廷龌龊罢了。
所幸看今上册封的速度,玉妃娘娘和五皇子应是不会受太大委屈,一跃成为眼下宫廷内外引人注目的角色。而这两位突起的新贵,还欠下青筝天大的人情。
这一点尤其为青筝满意。
碧箫站在竹帷外听着闲适的琴音,心下轻松,轻轻掀开:“小姐,安定侯夫人和小姐来陋室铭了。”
来都城后,南既明自然没理由再在这儿蹭吃蹭喝了。以为他今日会过来找明一水闹腾,没想到先等到了他的娘亲和姐姐。
哦,不,我并没有在等他的意思。
青筝理顺袖口,徐步去了前面的陋室铭。
迈进二楼的雅室,一位面额饱满的妇人和一位娇俏的姑娘,兴致勃勃地挑着掌柜特意取出来的首饰。青筝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这个月陋室铭出的新品,连其他地方的陋室铭都还没送到。
两人听见脚步声,不约而同地抬头,眼中迫不及待的样子,让青筝心下一跳。
这时,青筝才感谢柳姨自幼给自己的礼仪训练,在贵客前不会使了仪态。
“青筝见过安定侯夫人,南小姐。”
眼前清新脱俗的女子,声音也悦耳动听。虽然是白身,可言行举止,礼仪分毫不差,没有谦卑,没有谄媚。
不怪乎自己满江湖到处跑的儿子,终于恳回家了。
安定侯夫人边打量边笑言:“没想到能在都城首饰铺中,异军突起的陋室铭主人,竟然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夫人说笑了。全仰仗夫人和小姐的赏脸。”青筝侧头向一旁候着的掌柜吩咐,“去把昨夜刚打制好的琉璃套件取来,请贵客品鉴。”
待掌柜揭开面前的梨木匣,见多识广的安定侯夫人还是忍不住赞叹:“真美!”
南既宁倒是毫不客气,拈起琉璃簪子在手,指腹轻轻抚动。细腻光滑的质感,流光溢彩的色泽,让酷爱收藏首饰的南既宁都舍不得放下。
安定侯夫人没有被首饰迷糊住,忘记今日的目的。唤青筝坐下,一派和蔼可亲。
“青筝姑娘一个人经营首饰铺子,挺劳累的吧?有什么难处,尽管跟那臭小子说。臭小子虽然顽劣,但办事极为稳妥。别客气!”
青筝眨眨眼,顺手抽回被安定侯夫人握住的手,替她斟上茶:“铺子南公子占三成,我自是不会客气的。”
“真是个标志的人儿,怎么看都不腻呢!”安定侯夫人欣喜地望着青筝,夸赞的话不要本钱地往外抛。
“本来前日就听说青筝姑娘到了,我们要赶来看你……看你这首饰铺子的,就家里那个臭小子死命拦住。说你旅途奔波疲累,不准我们来打扰。要不然我们还能更早见面。”
安定侯夫人嘴里嗔怪着自己的儿子,脸上还满是疼爱。看来南既明也是被宠爱的孩子。
青筝浑不在意地笑了:“夫人何必多礼。想看首饰派人知会一声,陋室铭自会有人送新品到府上。何来打扰之说。”
见安定侯夫人笑意盈盈的目光一直罩在自己身上,青筝莫名有种被狼盯住的感觉,有些不适应地避开视线,朝南既宁温声问道:“南小姐觉得可还入眼?”
“相当入眼啊!”南既宁爽快承认。眼尾上扬,尽是张扬的喜悦,“爱不释手!”
“感谢能得南小姐青睐。夫人也挑一些吧。权当两位对陋室铭照应的谢礼,待会一起派人送去府上。”
“那哪成!小姑娘做生意岂是容易的?这些照价从臭小子的分红里扣,算臭小子尽尽孝心了。掌柜的,唤账房来,我亲眼看着你们记下这笔帐。”
青筝一愣,安定侯夫人行事强势,与她面上的温婉差距甚大。
“你也别叫我南小姐了。虚长你三岁,你直接唤我阿宁便是。”一旁的南既宁也插一脚进来,不由分说的语气,让青筝不叫都不是。
青筝从善如流:“阿宁!”
“对啦,这样才有一家人的样子。”话刚脱口,马上觉得不对,南既宁立马爽朗大笑补上一句:“哈哈哈,我是说一见如故。”
青筝一直以为都城的闺秀都是轻声细语,温柔如水,如今一见,也有豪爽不羁的女子,顿时轻松了不少,笑意真诚了许多。
掌柜的替青筝送客出门。青筝立在窗边目送马车离去。
杨叔恭谨地候在一旁,
青筝侧过身子,笑道:“杨叔,干嘛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事情很顺利不是?”
杨叔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默然闭上嘴。
“上月在扬州暗中打探我消息的,不是南既清,而是这位安定侯夫人的意思吧。”在南既宁直言她大自己三岁时,青筝就回味过来了。
堂堂一安定侯世子,哪里会这么闲去搞一位小女子的消息。这两位夫人小姐,这样做,无非是关心南既明而已。
南既明对自己的情意毫不遮掩,已然到惊动远在都城的父母兄姐的地步。青筝不是毫无感官的木头。
只是……
青筝悠悠地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延绵向皇宫的方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份情意来得不是时候,也很是时候。我不但无法回应,还要加以利用。
抱歉!
心里对着某个人,默默道歉。
杨叔看着小姐坚定的目光,瞬间明白小姐的心思。心底叹了一口气,涌起深深的疼惜。哪家的姑娘不希望能好好被宠在掌心里,偏偏自家的小姐非要把送上来的情意往外推。
虽然南既明,嗯,自己看不太顺眼,但这一月来掩盖在风流下的关切做不了假的。肩上担着天音阁上上下下,还有十年前那笔血债,小姐几时才能结束这样的日子呢?
碧箫进来禀告:“小姐,安定侯世子请小姐一见。”
挑了挑眉,青筝好笑道:“前后脚分两拨来,真有趣。请进来!”
玉冠束发,君子端方的南既清进来,跟恣意风流的南既明迥然不同,不愧是都城中高门子弟的言行典范。
“安定侯世子错开夫人和小姐来拜访,应该不是想打制几件首饰的事吧?”
青筝请南既明入座,单刀直入,问明来意。
南既清淡然一笑:“青筝姑娘开宗明义,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我是替玉妃娘娘和五皇子殿下来感谢青筝姑娘蒙难时相救之情。”
挥手招来的侍卫抱进两个红木箱。打开是塞得满当当的金银锭和未经雕琢的璞玉。璞玉粗略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恰巧可以成为陋室铭玉饰品的原料。
这谢礼,算得上贴心了。
青筝不经心的移回视线:“代我谢过玉妃娘娘和五皇子殿下的赏赐。只是这点事,还不足以避人耳目吧。”
“姑娘聪慧。接下来就是我今日来的第二件事。我尚且不知青筝姑娘在谋划什么,但恳请青筝姑娘看在家母家妹待姑娘和善的份上,莫要算计在她们身上。我不想把她们卷入到朝局里。”
青筝闻言,似笑非笑道:“安定侯世子怎能如此肯定,我能听你所言?”
“我不能肯定,但我可以交换。”
南既清拉过笔墨,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青筝望去,瞳孔一缩。
第53章
南既清搁笔,将宣纸转了个方向递过去。
青筝双眸晶亮,凌厉至极的目光射向,胸中自有沟壑千万的南既清。
宣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
“今夜有袭。”
这四个字同当日在恒阳陋室铭遇到夜袭前,收到的飞箭报信,字迹一模一样。当时报信之人未隐藏自己的字迹,就是等着这一天来跟青筝谈条件。
不等青筝发问,南既清自动开始解释了:“朝廷本欲选择洗墨池刘大当家合作,半路改变主意选了纵横镖局威局主。这事想必青筝姑娘清楚。当时为了防范刘大当家反水,派了探子盯着他,无意之中截获了这个消息,便转赠给青筝姑娘当份见面礼。”
青筝轻笑出声,道:“南世子,没有你的报信,天音阁的手段也可以处理的干干净净。你的诚意我承了。不过,真的要计较起来,南世子还欠我一次呢。”
南既清没恼没躁,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不老峰那次,你真以为我们是碰巧撞上么?”青筝指尖轻轻点在宣纸上,笑意盈盈。
“当然不是。”南既清很认真地道,“不老峰并不在回扬州的必经之道上。天音阁不显山露水,四遭动向却了然于胸,南某人佩服佩服!”
“别商业吹捧了。”青筝见南既清拱手行礼,缓缓收起笑意,“目前来看,天音阁与南世子并无冲突,可以做暂时的朋友。我也很乐意偶尔的互惠互助。你忠你的君,我讨我的债,短期内和平共处。这点,我可以给你承诺。”
南既清话锋突转:“倘若你讨的债要讨到主君头上呢?”
青筝眉目间掠过一抹傲然霜雪,坦然回视:“那还请南世子祈祷这种情况不要出现才好。”
南既清恢复唇边带笑,闲然自得:“很好!第二件事,我们达成共识了。接下来,我们聊聊第三件事。”
待南既清离开陋室铭,已经是落日西斜。
杨叔有些心疼看着累了一天的青筝,开口劝道:“小姐,你别太心急了。是虎是狼,等我们摸清楚了再上,也不迟啊!”
青筝目光幽幽,淡淡地拍了拍桌上的宣纸:“与虎谋皮,有何可俱?何况,谁是虎,还不一定呢。”
“可是……”担忧小姐安全的杨叔还待再说什么,却被青筝的目光止住。
“都城水深,天音阁不能再像在扬州时那样隐秘锋芒。我们急需快速打入贵族圈,送上门的机会岂容放过。”
青筝眸中刀锋般锐利的光芒,让杨叔明白,外表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姐,一旦做出决定,不容置喙。
杨叔恭谨一鞠,退下准备接下来的大戏。小姐的指令下达后,下面的人从来不会质疑,撸起袖子就是干。
七月的都城,有一个天家与百姓共享的盛会。今上为显亲民,在城北的太宁湖举行为期三天的万朝节。届时今上圣驾会驾临太宁湖,品鉴各地进献上来的朝贡品,观赏各大乐坊的歌舞声乐,以示与民同乐,祈愿来年天下太平安宁,盛景常在。
七月初七这天,才近日暮时分,太宁湖畔便已人满为患。老百姓沿着湖边摆着小摊,卖糖画,卖小玩意,卖小点心,围得水泄不通。
阮霜不太喜欢这样嘈杂的环境,隐藏的变数太多,对小姐的安全有威胁。
青筝似闲庭散步,回头看了眼紧绷着弦的阮霜,是不是警惕地环视四周,不禁好笑地戳了阮霜手臂一下:“阮霜,放轻松。你这样在人群中太显眼了。可疑的人还没发现,就先被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