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意难平。
半晌后,盛姮先问道:“孩子们可还好?”
第49章 捉奸
盛姮身后的两位宫人, 早知趣地退下,也不知退往了何处,如此一来, 周遭再无旁人。
温思齐想了片刻, 微笑回道:“孩子们都很好, 只是很想你。”
盛姮低下了头,眼露感伤,道:“我……也很想他们。”
半晌后,她接着道:“我从始至终便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娘亲。”
温思齐温柔道:“总有一日,他们会明白你的苦心。”
这世上, 只有他懂她。他懂她的打算, 更懂她的决心。
温思齐接着道:“三个孩子们将来便会晓得, 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在皇家, 是如何一件幸事,而这一切皆是你为他们争取来的。”
盛姮轻拭了下眼角的泪:“孩子的事,又劳烦思齐了。”
在盛姮离开温府的那一日,温思齐便主动向盛姮提出, 若她真入了宫, 自己会帮着其照看三个孩子。
盛姮本不愿再劳烦温思齐,当即婉拒连连。
谁知, 只得温思齐一句:“为君驱使, 万死不辞。”
知秋亭内,眼前的男子依旧温润如玉,盛姮看痴了半晌。
温思齐真的很好很好, 只是没有在最对的时候遇上。
话说至此,两人才觉话说太多。
他们二人关系本就暧昧,非比寻常,若此番景象落入旁人眼中,说闲话都是轻的。
两人不再说话,半晌沉默后,温思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盛姮。
信刚一落入盛姮手中,便听一道女声。
“围住他们。”
原本寂静无人的知秋亭外,忽而冒出一群内侍宫女,不多时,就将亭子围住。宫人身后,走出了两位美貌的宫装女子,年岁大一些的是萧贵妃,秀眉微皱,面色肃然,年岁小一些的是贤妃,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自盛姮入知秋亭后,他们便在暗中瞧着,为的便是捉奸在亭,等了许久,见二人双目中果真露出了情思,且温思齐竟还递了一封信给盛姮,正好可扣住,以作证据。
萧贵妃先声夺人,道:“本宫知晓二位曾是夫妻,但既已和离,前尘往事,都该尽数忘记。盛昭仪现下已是皇帝陛下的女人,温少卿就算再记挂前妻,也断不该做出这等傻事。”
贤妃柳眉倒竖,明明心头欣喜万分,但面上仍要扮痛心疾首:“温少卿,你做出这等事,对得住本宫二姐吗?本宫昨日才知,半月后,你便要与二姐成婚了,可如今倒好,你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也好在此事发现得早,本宫的二姐还未嫁与你这个觊觎后妃的罪臣。”
温思齐已离盛姮远了好几步,平静道:“臣与昭仪娘娘是清白的。”
贤妃冷笑道:“清白?莫说宫妃与外臣独处已是大忌,温少卿竟还传信与盛昭仪,情节更是严重至极。”
温思齐和盛姮互视一眼,皆无言。
这一眼落在二女眼中,又成大好罪证。
贤妃道:“到了此时,你二人还眉来眼去,简直罪大恶极,还不赶忙交出手头罪证。”
信在手中,人在眼前,已近晚秋,大楚的御花园里却丝毫不见萧索之色。
此情此景,让盛姮极易便想到曾经。
那年月上,中秋佳节,御园之中。
……
每逢佳节,难免倍加思亲。
六年异国驻足,思乡之情只增不减,又至一年中秋,许澈立在窗前,窗外是一片梅林,梅树稀少,花开得也不好。
他没看梅,而是在看遥远的西方。
盛澜刚念完今日的书,便见爹爹站在窗前,神情寂寥,连忙凑上去,拉住许澈的小手,道:“爹爹在看什么,澜儿也要看。”
她个子太矮,远够不到窗沿,故而只能瞪着大眼睛,看着爹爹。
许澈微笑着蹲下身子,盛澜马上会意,熟门熟路地便骑在了许澈的肩膀上。
骑马马是盛澜年幼时最爱玩的游戏,旁的马,她都不骑,只骑爹爹的,每回被娘亲撞见了,总要被说不成体统,叫她赶紧下马。可爹爹却护着她,将她搂得更紧,微笑地对娘亲说,女儿喜欢。
骑在许澈肩上后,盛澜一眨眼,便瞧见了窗外景象,随后很是失望,道:“不好看。”
许澈微笑道:“窗外景象确然是不好看。”
“那爹爹何以还看得这般入迷?”
“因为爹爹看得不是窗外,而是远方。”
盛澜不解道:“唔……远方有什么?”
许澈极是怀念道:“远方有故国,有故人,还有故乡的月饼。”
盛澜一闻,就奇道:“月饼是什么?”
中秋节乃大楚节日,月上这个海上小国,是不过中秋的。
月上人既不过中秋,自也从未曾吃过月饼。
于大楚人而言,未吃过月饼的人生,定不能算作完整的人生,许澈心想,自家女儿有着一半大楚血统,自亦算是半个大楚人,既如此,又岂能未吃过月饼?
在月上,虽买不到月饼,但却能买到做月饼的材料。
许澈嫌宫人准备材料太慢,便又偷偷带着盛澜溜出了宫。
月上人贫地少,王宫宫墙修得低矮,守卫也很是稀松。断比不过大楚皇宫巍峨雄壮,宫禁森严。
若是在大楚,纵使许澈轻功卓绝,但想要翻出宫墙,而不被人知,简直难如登天。
绝世高手皆在大内,此话决非虚言。
但在月上,翻墙溜出,对许澈来言,不过是反掌间事。
这便是身处小国的好处了。
月上国小,国都更小,国都百姓,民智虽大多未开,但民风却很是淳朴,商贩们所售之物,皆货真价实,不像大楚市集,奸商成遍,假货聚堆。
许澈是个困不住的性子,这六年里,早已数不清偷溜出过宫几回了,或是一人独酌,或是看山观水,或是去间书铺,买两本闲书,阅后既焚,享一时之快。
又是潇洒,又是寂寞。
女儿年纪大后,他便开始试图携女儿一道出宫,带其观民间百态,品世俗世情,学些书上决计学不到的道理。
见多方才能识广,眼界开阔的孩子,其脑子自也比那些日日困在一处的孩子灵活许多。
盛澜日后的机敏胆识,离不开曾经的出宫日子。
许澈一至宫外,混无架子,又俊俏能言,故而结识了不少熟人。
若是寻常人想在集市中买齐做月饼所需材料,定要花费多时,但许澈识人多,路子广,不多时,就集齐了所需材料。
一买齐,他便带着恋恋不舍的女儿翻墙回宫,去了厨房,捣鼓起来。
许澈在大楚之时,从未碰过炊烟,这几年入乡随俗,为讨盛姮欢心,跟着月上男子,学了不少厨艺,能做几道粗浅小菜,也会几道寻常糕点。
盛姮无甚喜欢的糕点,但许澈却极爱吃桂花糕,由是如此,他学做的第一道糕点自然便是桂花糕。
许澈第一回 做出的桂花糕,失败至极,他吃了一块,便不愿再碰,盛姮倒是欣喜地吃了两块,不多时,装不下去,又吐了出来。
好在,许澈不是个轻易能被打倒的性子,一回不成,便来二道,二道不成,便来三遭,过了半月,便做出了不输宫中御厨的桂花糕了。
现下,许澈虽不知月饼该如何做,但心想,天下糕点,万变不离其宗,这月饼和桂花糕既然都是糕点,那自有共通之处。
想通此点,他按着脑中月饼模样,依样画葫芦,做了起来。盛澜执意要帮忙,便跟着忙前忙后,父女俩挤在一处小厨房里,又是说笑,又是打闹,快活至极,只是结果却不如人意。
许澈在厨艺上,终究是个门外汉,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
中秋佳节,月饼是做不出来了,但材料已买,恰好他本欲做的便是桂花馅的月饼,便灵机一动,改作桂花糕。
大功告成后,他先与女儿偷嘴了几块,几块下腹,盛澜仍直愣愣地盯着,馋得很,许澈便将盘子从其眼前端走,道:“莫要再吃了,再吃下去,你弟弟便没得吃了。”
盛澜机敏得很,道:“爹爹哪里是念着弟弟,分明是惦挂着娘亲,澜儿知晓,剩下的都是留给娘亲的。在爹爹心中,娘亲永远是第一位,澜儿和弟弟只能往后靠。”
许澈被女儿说中心事,摸了摸其脑袋,从盘里捡了几个出来,叫她拿回去给盛演,还特意嘱咐了几句,叫她莫要叫路上便偷吃完了。
盛澜是贪吃,但也是个听爹爹话的好姐姐,出厨房后,便将桂花糕平安带到了盛演跟前。
许澈则将余下的桂花糕用吉祥福纹盘呈上,装入食盒中。后又从宫人口中得知,盛姮现下正在御花园的一叶亭里,同盛琓品茶论政。许澈在月上王宫时,极少让展啸以外的人跟着,此刻展啸在殿内看顾两个孩子,他便独身一人,去了御花园一叶亭。
已至傍晚,一叶亭周遭却无宫人候着,许澈已觉事有不妥,但一见亭中背影,便再难移步。
为了她,就算刀山在前,也是心向往之。
他提着食盒,入了亭中,见无宫人在旁,便大胆唤道:“阿姮。”
谁知,亭中人一转身,竟不是盛姮,而是盛琓。
只见盛琓发髻散乱,满面通红,衣领扯得极低,丰盈若隐若现,正是一副被人轻薄过的模样。
盛姮盛琓这对姐妹花模样和身形本就神似,加之那时天色已暗,许澈隔得远,一时认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盛琓同样容颜绝美,同样是个狐媚性子,她一见许澈,立马娇声道:“姐夫。”
许澈将食盒放在亭内石桌上,防备至极,连退几步,问道:“王上呢?”
盛琓连近几步,道:“姐姐她还在殿中勤政,那如姐夫这般,还能有空当做些糕点。”
说着,她揭开盒盖,往里瞧了一眼,不屑地轻笑一声:“原是桂花糕。”
后宫中那些低劣伎俩,许澈是从小见到大的,此地无外人,盛琓又是那副模样,他若还看不穿盛琓是何用意,那便是真蠢钝如猪了。
许澈知此地不宜久留,正欲提起桌上糕点便走,谁知仍迟一步。
一群宫人已从远处而至,走在正中的,不是月上国的君王,又是何人?
盛姮绛红色及地王袍,高髻朝天,金钗满顶,今日她的眉毛画得极高极长,瞧得既美艳,又凶狠。
凶狠的不仅仅是她那眉毛,还有神情。
今日上午下朝后,盛琓告诉了盛姮一件事。
她说,昨夜收到姐夫密函,许澈得知她今日午后要入宫伴驾,竟大胆约其傍晚在一叶亭私会。
盛琓述完,忙道,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前去赴约。
盛姮闻后,沉吟良久,却让她去。
盛姮本是百般不信盛琓所言,故而才敢让她大胆赴约,可谁知现下竟眼见为实。
明知因果,盛姮依旧冷声问道:“你们二人缘何在此?”
盛琓当即跪下,抱住盛姮大腿,早化妩媚为悲戚,大哭道:“王姐,你须得替臣妹做主。”
盛姮不理,指着食盒问道:“这是什么?”
盛琓边抹眼泪,边道:“姐姐有所不知,今日是大楚的中秋节,在大楚那边,这过中秋,除却赏月外,还要吃月饼的。姐夫思乡情切,又念及月上无月饼可吃,便又偷溜出宫,购置材料,欲做月饼,今夜同臣妹一道品赏。谁知姐夫手笨,一时未做成月饼,便改做成了桂花糕,拿到了臣妹跟前。”
言罢,她又道:“这些事,都是姐夫方才同臣妹说的。”
老天向来公正,盛琓虽不及盛姮美貌,但却比其聪慧,一番胡言下来,竟与实情撞了七八分。且,她深知,盛姮最为忌惮的便是许澈为大楚男子,最厌恶的便是许澈不尊月上礼法。
这番话里,她屡屡强调许澈对大楚的思念之情,又言及许澈偷溜出宫之事,可谓一箭双雕,使得盛姮怒火更甚。
盛姮听盛琓说得有鼻子有眼,又信了几分,心头果真更为恼怒。
今日是大楚的中秋节,许澈告诉了盛琓,竟都未告诉她。
他心头竟还日日念着故国大楚。
盛姮努力抑制住怒火,道:“将盒子打开。”
随侍在旁的舒芸上前,打开了盒子,见里头装着的真是桂花糕,瞧了一眼无言的许澈,有些不忍拿出。
“拿出来。”
舒芸听令,将之拿出,摆在了石桌上。
下一瞬,许澈忙活了一下午的心血尽归乌有。
满盘诱人的桂花糕被盛姮无情地拂在了地上,糕落盘碎,有一块滚至了盛姮足下,还被其狠狠地抬脚踩了上去。
她怒火未消,将之全撒在了罪魁祸首上,道:“王夫,你还有何话可说?”
许澈眼无波澜,平静道:“臣冤枉。”
盛姮见之更怒,道:“每回犯事,你皆是一句‘冤枉’,寡人倒是好奇,你除了‘冤枉’外,可还说得出旁的话?”
许澈淡笑道:“敢问王上,臣哪回不是真冤枉?”
盛姮语塞。
每回许澈被人陷害,最后确然皆能寻得证据,自证清白。
盛姮怒火渐平,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不得妄下决断,便道:“寡人给你三日,三日之内,自寻证据,自证清白。”
许澈犹若未闻,道:“王上心头可信臣?”
宫人在后,王妹在旁,盛姮自然唯有淡淡道:“寡人只信证据。”
许澈闻后闭目,轻叹一口气,跪在地上,道:“臣领旨,三日之内,必给王上一个交代。”
盛姮未唤其起身,便拂袖离去。
如此低劣的手段,妻子都会中计。
这让许澈一时有些不知,他该怀疑的是妻子对自己的情分,还是妻子的脑子。
宫人早随君王离去,亭内只剩他一人,他依旧跪着。
人跪久了,便惯了。
良久后,他捡起了地上一块桂花糕,用袖子轻擦去上头肉眼可见的泥尘。
随后,将之放入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