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苏公公浑身都发着烧,双手自然也要比寻常人更热上一些,手指纤长有力,手心却叫汗水浸的微微湿润,这般猛地抓过来,倒也说不上疼,只是……极有存在感,叫此刻只一心担忧着苏公公身子的她也难以忽视。
      惠明缩了缩手指,也没挣扎,只是低头看向半靠在榻上的苏公公。
      刚才是因为惠明的动作,叫他惊惶之下没过脑子的反应,可苏瑾这会儿回过神后,一时间却竟也是进退维谷,放佛是当真烧的很厉害似的,只觉着就这般握着她的凝脂一般的手腕,脑中便已是一派昏昏沉沉的晕眩。
      直到惠明盯着他足足过了十几息功夫,苏瑾才从这微微的晕眩之中回过神来,忽的发现他竟是直到此刻都还在紧紧抓了惠明的手腕未曾松开!
      苏瑾猛地瞪大了眼睛,抬眸迎上惠明看过来的目光,这才连忙松了手,摇头解释道:“我,对不住!我不是诚心,是我失礼,你,你……”
      苏公公面颊与眼眶却反而都是微微微泛红,上挑的桃花目里都放佛含了湿润的水汽,虽然惠明也明知是因为发热,但这般焦急的道歉解释的模样,倒放佛是一个懂事到过分的孩子,自知犯了错,旁人还未责怪,他只自个便已是满心自责到几乎要哭出声来。
      对着这样的苏公公,只怕是个人都不会生起气来,更莫提,惠明对着苏公公这般举动,原本就丁点儿也未曾生气。
      收起心内原本泛起的几丝莫名涟漪,惠明只觉着自个面颊似乎也微微发热了一般,低了头,也未开口,只又捡起帕子,拉过苏公公的手心,将他手心的冷汗仔仔细细的擦了个干净。
      惠明细嫩柔软的手心从下往上将他的手掌捧起,分明是清风拂面般轻柔细致,可苏瑾却只觉着放佛每一下都拂在了他的心脏上一般,叫他浑身上下,都忍不住的想要隐隐战栗。
      才有过方才的前车之鉴,再加上惠明此刻的沉默,苏瑾这一次莫说出手制止,只是一动不动的,简直连一丝一毫的多余的举动都不敢再有,唯恐会叫惠明误会,就连惠明在一根根的为他擦拭手指时,都僵硬的好像不会弯曲。
      等到惠明将苏公公的双手塞回被内,又拿下靠枕扶着他重新躺平,苏瑾便已是再说不出哪怕一个字,他只是睁着眼睛,目光追逐着惠明的一举一动,倒放佛是当真已烧的迷糊了一般。
      惠明在这样的目光里也不知为何有些忍不住的脸红,她转过身,确定眼前都收拾妥当,便开口道:“公公可还有哪不舒服?若是还成先再闭上眼歇一会,我去长兴宫里告个假就回来!”顿了顿,见苏公公未曾答应却也并未再要些什么,便只当这是知道了的意思,只起身围了斗篷出门去了。
      躺在榻上的苏瑾微微侧头,看着惠明出门转身,木槅门也在他眼前紧紧合上,听着惠明的脚步与身影从近到远,再到丁点儿也听不见。
      事实上,他自小身子就不算结实,等得以官奴之身入宫之后,因着极寒操劳,这般零零碎碎的病症便从未断过,他能活到今日,倒有多半是靠着自个的意志,以及一口咽不下去的郁气撑着。
      只是有时候,在年幼软弱之时,他难受的太厉害了,也会在深夜里幻想着他还实际未曾进宫,他的身边会有人对他关心照料,嘘寒问暖,这个幻想中的人,早些时候是他早已逝去的娘亲,再往后,便常常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惠明,只不过,自他爬到御前起,即便是在脑海里,他也再不许叫己生出这般软弱的妄念。
      苏瑾方才慢慢的合上了眼眸,举起方才叫惠明细细擦过的手来,轻轻的放到了自个的额头上。
      他有些疑心自己是病的太厉害了,在周遭的一派寂静里,脑中一阵阵响起了似有似无的嗡鸣声,而他便只是在这儿做了一个虚妄的美梦。
      只是这梦太美,也太真实了些,只叫他一点也不愿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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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明担忧着苏公公的身子,脚下匆匆的一步不停,到了长兴宫后,也是毫不耽搁了去寻了半萍与管事少监,给自己告了假。
      好在知道她的背景来历,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也都是笑呵呵的一口应下,没一个拦的,惠明此刻自然也顾不得那许多,见答应了,福了福身,便利落的转身而去。
      只是自打出了长兴宫起,惠明便只觉自个好像忘了什么要紧事,偏偏一时却是想不起来一般,心内都一直隐隐的不□□生。
      直到走出了走出长兴宫很远,眼前都已远远的瞧见了兴隆门,惠明的脚步才猛地一顿,终于想起了她是忘记了什么——
      七殿下!
      她前一日,才刚刚与小殿下保证了,每日一早进宫,在康太妃身边当过差后,到早膳时便会去静芳斋里寻他,可如今看来,她昨个才答应的事,竟是今日就要爽约了不成?
      惠明扭过头,在心内估量了一番自己从兴隆门回去静芳斋里解释再返回的时间,又想到了景巷宅子内的苏公公,犹豫了几息功夫后,还是摇摇头,放弃了回去解释的念头。
      七殿下那,还是等苏公公好了些再去告罪吧!惠明这么想着,便又回过头来,继续往兴隆门外行去。
 
     
      第45章 
 
      “公公若不然还是再休息一日?”
      景巷之内, 惠明看着正披着大氅的苏公公,忍不住的又开口劝道。
      这是苏公公风寒发热后的第二日,昨个好不容易在惠明的劝说下在屋里老老实实的躺了一日, 今日一早, 便要起身, 只说先皇后娘娘的忌辰不差几日,他即便不去御前当差,也总该去永寿宫一趟,瞧瞧诸事都准备的如何,只是惠明因着苏公公的额上的热度还未全好, 仍旧是有些不放心。
      苏瑾在惠明的坚持下又往头上戴上了厚实的兔皮帽, 尽管已经解释了好多遍, 却还是丁点不觉厌烦的温声开了口:“我又不去陛下跟前服侍, 不过是去永寿宫里瞧瞧底下人当差可用心,穿着这般厚实,还揣了套手,也受不了什么冻, 当真无事。”
      操心先皇后的祭祀固然是一端, 但更重要的,却是昨个整整一日在惠明的照料下养病, 用膳喂水、喝药更衣, 惠明都要亲自给他帮忙,这固然是苏瑾梦中才能出现的场景,但经的多了, 他却也担心自己恐怕会当真受不住,在惠明面前露出什么失礼的举止情态来。那才是追悔莫及。
      更莫提,苏瑾心下并不能安安心心的躺在榻上,看着惠明前后忙碌,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
      惠明虽没想到那许多,但她重活了一辈子,也并非全然不知世事,在这宫里,身为宫人,原本就没有身子不舒服便能一直好好歇息的好事,能在御前告了罪歇上一日,就已经算是苏公公深得陛下信重,给的恩赏了。
      可若是当真什么事都不理,先皇后祭祀这样的大事,一旦出了差池,主子那边可不会理你是不是身上抱恙,更莫提,她已知道苏公公与先皇娘娘同出一家,即便没有主子的吩咐,只怕苏公公也不愿自个嫡亲姑母的忌辰祭祀上出了什么纰漏。
      听了苏公公的这话,惠明便也不再劝阻,想了想后,只是一面低头整起了袖口裙角,一面接着道:“既是这样,那我也跟着公公一道罢!”
      苏瑾的动作一顿,低头看向惠明,面上便露出几分犹豫之色,惠明便继续道:“左右我今个也不上值,在屋里头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跟公公一道,说不得还能帮上些什么,公公既然不去御前,带着我也无妨,您放心。我也就是安生跟着,必不会添麻烦,碍了公公才事的。”
      对惠明说提出的要求,只要能做到,苏瑾是一向不会拒绝的,这会儿也是一般,惠明求肯的话音刚落,苏瑾便默默点了点头,见惠明闻言谢过之后便匆匆离去,又连忙嘱咐了一句:“你回去再换一身厚衣裳,不必这般着急。
      惠明这会儿都已出屋外,隔着木门远远的应了一声,手下却是丁点不曾耽搁,只将出门的天青色兜帽斗篷麻利系上,又换了一双出门的厚底棉鞋,便又重新开门行了出来。
      苏瑾抬眸极快的打量了她一遭,便将出门的小手炉递了过去,待她接过,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径直当前行了出去。
      惠明顿了顿,便也只当这手炉是先为苏公公拿着,出了门后,便也按着规矩,与元宝一左一右跟在了苏公公身后。
      永寿宫与乾德宫相隔不远,苏公公缓步慢行,也不过两刻钟功夫便到了先皇后娘娘的宫门外,他抬头看了一眼永寿宫的鎏金匾额,又仔细正了正衣冠,方才举步迈了门槛。
      一路向前,苏瑾对一路遇上的各色宫人毫不理会,只径直行至先皇娘娘的灵位之前,顿了顿,便先正色上前,自一旁捻起三根清香点燃,细细插于香炉之内,便又在案前软垫上双膝跪下,一丝不苟的以额覆地,行了大礼。
      身后的惠明见状,也低头垂眸,在金砖上屈膝跪下,一并行了磕下头去。
      起身之后,惠明微微抬头看向了香案后供奉的画像,宫中画师绘人,皆是按品大装,一般的衣裳首饰,连五官面目都彷佛不差太多,乍一眼看去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这会儿挂在案后的启圣纯皇后却不同,虽也是一身的凤冠礼服,但五官面容却丁点儿也不刻板,神情灵动,尤其一双凤目微微上挑,画卷之上,都好似能瞧出先皇后娘娘的大方明朗之色来。
      “这画,是皇后娘娘仙逝之后,太子殿下亲手所绘。”注意到惠明的目光,苏公公起身后,轻声解释道。
      那倒是难怪了,画师绘皇后,与儿子绘亡母,其中的感情便已是天壤之别,只不过,这曾经追思亡母的太子殿下,如今也已是受人追思的亡人罢了。
      这般看来,先皇后、先太子,包括曾经皇亲国戚的镇国公满门,竟是全无一个得了善终。
      尤其是身为国丈的镇国公府,因为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惠明紧紧皱了眉头,立在长寿宫内,想想镇国公府与先皇后与中宫一系的干系,她心内一怔,便隐隐也有了些模糊的猜测,正沉思间,身后便又传来了一道矜持的男声。
      “原来是苏总管。”惠明转身看去,正是一身蟒袍的信王爷,嘴角微微带着笑,满是一副宽和随意的神情:“听闻你得了风寒,本王只当这先后祭祀,苏总管来不了了。”
      苏瑾退后几步,单膝点地行了一礼,便只淡淡开口回道:“小人见过信王。”
      信王摇摇头:“既是患了风寒,本该好好休息才是,苏总管难道是不信本王不成?”
      “小人不敢。”苏公公平静低了头,又道:“只是陛下吩咐,小人不敢慢怠。”
      惠明在后静静的立着,以往她在御前当差时虽也常常能见着苏公公,但那几乎都是在御前,且她身为宫女,顶头上司是掌事女官,苏公公轻易并管不到她们头上来,而若是私下里见面,苏公公对着她便素来都是温和体贴,甚至有几分腼腆小意的。
      也正是因此,直到亲眼见着了苏公公当差时对着旁人的态度,她才隐约明白了,众人口中“冷清无情”的苏公公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对着其余宫人自不必提,苏公公向来都是不苟言笑,神色淡淡,虽从未疾言厉色,动辄呵斥,但他只就那么淡淡几句吩咐,浑身的气势便已是叫人丝毫不敢怠慢。
      对着信王爷是一般,分明行礼问安,说话用词,处处都是按着规矩,膝盖是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口中也在自称着“小人,”丝毫不曾僭越。可不知为何,同样的言行规矩叫此刻的苏公公做来,就平白的透着那么几分清流士子般的清远淡泊,尤其是对着信王,甚至于,都放佛隐隐透着几分倨傲不屑。
      信王却只是瞧不出来一般,只微微弯着嘴角,面上惯常带着在惠明眼里从未走到过心里的笑意,轻轻摆手,示意身边宫人退下。
      殿内的宫人依次躬身低头,倒退几步,转身出了门外,连元宝闻言都只瞧了苏公公一眼,便跟着退到了门外。
      惠明知道,眼下的情形她原本也该跟着退出去的,只是她彷佛隐隐察觉到了信王接下来与苏公公所说的话一定与她很是重要一般,脚步动了动,半晌,却只是略微退了几步让到了门口不远,这个距离,只要信王爷与苏公公不是压着嗓子窃窃私语,还是能听到屋里人说的话的。
      好在信王爷好似还记得她一般,只是随意瞧了她一眼,便不也不甚在意的在一旁圈椅上坐了下来,上身微倾,对着苏公公摆出了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母后自生下我,便一向体弱,我自三四岁起,一月里倒有二十天都是长在先皇后膝下,你我也算是自小相识,一同长大的情分,我从未将你视做奴仆,苏总管又何必与我这般外道?”
      惠明听着这话心下一顿,极快的抬眸瞧了一眼灵前的两人,苏公公仍旧低着头看不清面色,倒是信王,以手抚膝,格外真诚的模样:“难不成,苏总管是当真信了瑞王的胡言乱语,认定太子殿下当日之事,就是本王所为?”
      苏瑾仍旧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信王也仍不在意一般,又继续道:“苏瑾,本王虚长你几岁,也称上是你兄长,今日便在此劝你一句,你莫看瑞王处处粗莽,便以为他不通心机一派坦荡,这般轻易听信他颠倒是非,反叫亲者痛,仇者快!”
      听着这话,苏公公终于有了反应,却也是回的一声波动也无的道:“小人一介罪奴,幸得陛下隆恩,得以御前服侍罢了,不敢与王爷称兄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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