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他立在西间的木槅门外顿了顿,仔细正了正衣冠,努力叫自己疲累的面色上显出几分精神来,这才抬手推门,看向了屋内正坐在桌后惠明。
      苏瑾的神色温柔,还未来得及开口,屋内的惠明听到动静回过神,便已主动迎了上来,当前开口问道:“到了这个时辰,公公可用过晚膳了?身上可还舒服?”
      “嗯,已在膳房用了,无妨。”苏瑾还未察觉到不对,点点头,也关心到:“你呢?”
      “我不忙。”惠明只是有些莫名的这般说了一句,接着便又问道:“陛下那边可有事?”
      苏瑾便也解释了太医诊脉之后施了针,现在已经醒了,想必无大碍之类的话,说罢之后往屋里瞧了一圈,处处皆是整洁有序,便又皱眉问道:“你可是给我清扫屋子了?”
      惠明并不遮掩的应了一声是,接着便在苏公公“宅子里有洒扫的宫人,不必劳累”的声音里掏出了她下午在枕下找到的荷包。
      “我收拾屋子时,在公公枕下看见了这个。”
      惠明已在屋里足足等了半日,说罢之后,便抬头认真的看向苏公公,果然,她的荷包才刚拿出来,苏公公的面色便是猛然一变,等得她这句话说完,苏公公的面色都已是由红转白,活像这一个小小的荷包是什么惊天证物一般,连话中都微微带了一丝犹疑:“是,是吗?”
      虽然心内早已有了七成的把握,但到了此时,惠明心下依旧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紧张,她看着苏瑾,又继续道:“这里头的如意节,我瞧着很是眼熟……”顿了顿,又在他僵硬的面色里径直道:“我似乎想起来,可就是当初在掖庭外,我送与公公的那一个?”
      她发现了……
      苏瑾的面色发白,好不容易惠明才以为之前的流言只是魏氏的手段,待他这般亲近,他原以为,这些日子他都能这般守着惠明,直到风声过去,便送她出宫,却没曾想,上天竟是连这么几日的快活都不给他。
      想到惠明感到御前时,对他的诸多厌恶畏惧,在旁人面前诸多手段的他,此刻却连一句否认圆全都说不出来,嘴唇微微翕动几下,最终出口的,却也只是一声:“是。”
      那看来,她的记忆没错,惠明的心下一松,饶是她历经两世,主动提起这样的话头来,也是忍不住的微微低头,露出几分张不开口的腼腆之意:“公公,为何还一直留着它……”
      “我……”苏瑾声音干涩的张了张口,原本想要解释再过些日子,他便会送她出宫回家,可却发觉自己一时之间,竟是说不下去之后的话。
      惠明等了等,也发觉自己这般直白的问出来,的确是叫向来君子端方的苏公公没法回答,当下便只低了头,又侧身道:“之前她们都说苏公公对我有意,我只当是流言……”
      “的确只是流言!”苏瑾终于回过神来,他的面上几乎带了些仓皇,转过身去,紧紧攥了手心,声音都忍不住的高了起来:“当初我饥寒交迫,你赠我饭食,救我一命,我一直留着这如意节,就是要提醒自己,滴水之恩,日后定要涌泉相报!”
      惠明歪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公公的背影,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顿了顿,却是又忽的一笑,声音里带着三分了然,三分好笑:“哪里算得上什么救命之恩呢?若真要论恩,也是苏公公与我恩重如山才是。”
      苏瑾仍旧浑身僵硬的一动不动,惠明放下荷包,又上前几步绕到了苏公公面前,原本还想再追问些什么,可迎着一旁的灯柱,却是清晰的看见了苏公公额上都已渗出了一层薄汗,面色更是都已白的毫无血色。
      也是,苏公公的性子原本就是个会做不会说的,上一辈子他诸多顾忌,生生的直到最后也不肯提起一个字,如今他病还未好,更莫提这一回都已住到了一处,来日方长,她何苦这般大晚上的扰的他不能安眠?
      惠明这么想着,便立即改了主意,只是出去拧了帕子送来,叫苏公公先坐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苏瑾侧过身子擦了擦额角,垂着眼,眸光躲闪,话里都带了几分结巴:“就是这样,你,你莫误会。”
      惠明挑了挑眉毛,接过帕子,这才哄骗孩子一般的笑眯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苏公公且放心,我都知道的。”
 
      
      第49章 
 
      当惠明被吵醒时, 屋里的天色还沉沉的一丝亮意也无,惠明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怔愣了一阵子, 才终于迷迷糊糊的从睡梦里清醒过来, 意识到是外头正厅内传来的动静, 而这屋里,除了她就只住了了一个苏公公,这动静自然也只会是苏公公的。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惠明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早已没了睡懒觉的习惯, 再加上眼前这这一丝光亮也无的沉沉夜色, 也能猜得出眼下最晚也就是刚到寅时。
      耳听着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小, 放佛立刻就要出门去一般的模样, 惠明不再耽搁,连忙起身在身上披了半旧的棉袄,匆匆开了木槅门。
      果然,厅内的苏公公已是浑身上下穿戴整齐, 元宝手里举了一盏小巧似豆的琉璃灯, 这会儿正轻手轻脚的开着屋门。
      “苏公公?”慧明揉了揉眼睛,迈出门槛:“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走的这般早?”
      苏瑾的动作一僵, 依旧背着身低声回道:“是, 陛下昨日病倒,想着事多特意早去些,本不想吵醒你的。”说罢, 又忽的低头瞪了举灯的元宝一眼。
      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硬是爬起来出门,这会儿还有些迷糊的元宝愣愣的瞧了回去,愣了几息的功夫才明白师父这一眼的意思,只是明白之后,心下却是越发委屈。
      就隔着这一层雕花门,他举动已经够小心了,只差当自个是半夜入门的小贼了一般,姑姑睡的浅,这也要怪他不成!
      因为苏公公与元宝都是背着身子对着门口,惠明自是未曾发觉两人的眉眼官司,闻言只是又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裳,上前几步:“那这也太早了些,可到寅时了?”
      苏瑾闻言侧身,还不及回答,便先看见了这样的天气里惠明竟是只披了一件短袄,便连忙先将已开了一半的屋门合上,转过身,抬头看了一眼惠明,又连忙低下了头去,眼睛只盯着地上的毛毯劝道:“时辰还早,外头风大,你快回去躺着。”
      同样的举动,若放在从前,惠明只会以为苏公公是天性冷清,甚至可能是有事要忙,或许顾不得理会她,但是现在,看着这样的苏公公,她一顿之后,却是忍不住的弯了嘴角,又上前一步道:“公公可有吃点东西不曾?”
      苏瑾仍旧低着头:“只怕来不及了,我得了空,自去膳房用了就是。”
      说来也巧,苏公公这话才刚刚说罢,外头寅时的梆子便正巧远远的响了起来,惠明瞧了瞧立在门口的苏公公,心下便总觉着苏公公起这么早,只怕当差是假,只怕是有意为了躲她才是真……
      “就是上朝的时候陛下都没有起这般早的,何况如今还病着?”惠明也算是从御前出来的人,自然对乾德宫的时候也知道不少,不论是为了什么,这会儿便只劝到:“伤寒还未大好呢,胃疾再厉害起来可怎么办?厨下里还温着昨夜里的粳米粥,公公便用一碗再走,想必也不耽搁什么。”
      苏瑾闻言微微抬眸瞧了面前的惠明一眼,心下却也颇有几分疑惑,分明昨日里已经发现了如意节,他原本以为日后惠明一定会怀疑他的本意,恢复刚到御前时的小心防范,敬而远之,他也正是因此才特意早早的起了身,想着日后便都如此早出晚归,也省的叫惠明在这注的不畅快。
      怎的如今看来,惠明,待他竟然还是这般温柔关怀?是当真信了他昨日的那般拙劣的解释?还是……
      苏瑾不敢叫自己多生妄念,紧了紧手心,右手习惯性的想要去抚腰侧的络子,可动到一般才忽的反应过来,非但那熟悉的如意节他已然收了起来,为了不叫惠明看到之后多心不喜,便是惠明后来为他做的几个络子荷包,他也都一并撤下,如今腰侧,只是光秃秃的挂了一枚玉佩。
      这个时辰,屋内只靠着元宝手里的琉璃灯,只是勉强不做个睁眼瞎罢了,在一片昏暗中惠明倒是没注意到苏公公身上的这等细节,等了一会,见苏公公未曾回答,便只又问了一句:“那我去叫人盛粥来,给公公送来了?”
      苏瑾这才回过神来,一如既往的,他对着惠明的关怀与善意永远也没法直言说不,默默点头应了下来,只是却拦住了惠明,示意元宝出去吩咐。
      元宝应了一声,扭过头偷偷的打了个哈欠,打定主意叫旁人过来送粥,他还能去厨房里烤着火迷糊一会,当下便也利落的扭身退了出去。
      留下惠明在屋内,也转身去拿了火,将正厅铜签子上的蜡烛一一点亮。
      等到屋里亮堂起来之后,苏公公便越发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在凳上坐着,莫说身子,只连眼神都不多动弹一下。
      因着苏公公这般表现,原本并不觉着什么的惠明便也觉着自己这披着短袄,衣衫不整的模样似乎是很失礼,等着粳米粥送来之后,便也退到了自个东边的隔间内。
      不知是不是顾及着她在屋内,苏公公这一碗清粥用的静悄悄的,丁点声音也无,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直到苏公公用罢之后,起身行到门口说了一句:“我先去了,你且再睡一会。”
      惠明之前的打算,原本是早些出门,好与苏公公一路上值,路上也好说些话,可架不住今日的苏公公起的实在是太早了些,若是这个时辰一道,就实在是显得太刻意了些,因此这会儿闻言便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立在木槅门内,神色里带了几分犹豫。
      “苏公公!”直到耳听着苏公公已经开了门,再不说就当真迟了,惠明终于忍不住的扬声叫了一句,隔着槅扇门,分明清楚外头的苏公公不会看到,她的手指却还是忍不住的抓了木格,无意识的来回拨动,低了头,径直说道:“最近这天儿越发干了,公公最近,可有空给我带一盒子面脂?”
      惠明当然不是真的缺面脂用,她久居深宫,自然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这宫中的太监通常是一世都不得出宫的,即便是宫女,若是外头也无亲无靠或是没有门路,在这宫里老死也是寻常,宫人们岁数大了,相互寻个对事便是常事。
      有意的宫女内监之间,若是瞧对了眼,最好的借口去托瞧上的太监帮着带这些小玩意,太监不同宫女,相对来说出宫的机会更多些,即便不能出宫,只要有心,也总能寻着路子。
      那太监若是有意,自然会殷勤答应,带回东西来,宫女们拿了这些物件,便自然要再备些亲手所作的荷包帕子当做回礼,这么一来一回,次数多了,慢慢也就成了。若是无意,直莽的会直接拒绝,略细心些怕直言宫女面上挂不住,便会迂回一些,姑娘要面脂,他便可能随意送个发绳回来,借着东西的名头说些类似“对不住,没遇上合适的”的话,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也不至于日后见着尴尬。
      当然,若是太监有意要寻宫女,便也是一样的路数,买了些漂亮精致的小玩意送去,一般来说,若是宫女有意,多来几次便会收下,若是没瞧上,自然便会拒绝。
      上辈子苏公公从来不肯开口,她又是那般心情,自然是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往来,但既然昨日里通过那个如意节,已确定了苏公公八成是当真对她有意,那她自然要想些法子,不求立即便能情深意重、心意相通,最起码,也好要苏公公明白她不在是刚到御前时的宋惠明,不再多添那等无谓的顾及。
      只是,即便自个心里已有了八成的把握,但这等事落到了自个头上,即便只有那么一两层的误解的可能,也总是会叫人患得患失,更何况惠明身为女子,心里难免会存着那么几分矜持,这会儿主动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只涨的连耳尖都微微透出了几分嫣红。
      好在外头的苏公公并未叫惠明等太久,她这厢几乎是话音刚落,外门的苏公公便也随之跟着应了一句“好,”顿了顿,还又很是平静的继续问了一句:“只是面脂吗?可还需要旁的?”
      惠明松了一口气,连忙摇头,反应过来苏公公并看不见,才又扬声说了一句:“不必。”本以为这就算完了,外头却是又传来了苏公公格外耐心温和的询问:“面脂要哪样的?你外头可有惯用的方子?喜欢什么香味的?”
      怎……怎的这般啰嗦,这等事,干干脆脆的一口答应就是了,哪里有问这般细的?倒像是她当真是在要东西一般!
      门内的惠明有些羞恼的咬了咬唇,还是勉强回了一句:“我都随意,公公随意带一盒子就是!”
      门外的苏公公倒是丁点不恼,照旧温声应了,又等了等,见惠明并没有旁的事要说,才继续出了门,自外头轻轻合了屋门。
      听见房门轻合的声音,惠明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闹了这么一遭,说再躺下也是睡不着了的,她便干脆也点了火烛,去打来热水将自个也处处收拾妥当后,便踏着东边一线微微的晨曦也出了景巷。
      除了苏公公外,她心下还记着昨日说过要给小殿下去读棋谱的事,因此今日便再没耽搁,在长兴宫康太妃面前请安服侍过之后,只去膳堂里匆匆咽下一个荤馒头,便径直起身去了静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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