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实际上,对于七殿下会是个什么反应,惠明自个心里也没谱,在上辈子,一来,照料殿下本就是她的差事,再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二来,她瞧着小殿下可怜可亲,自个心里也本也存了十二分的上心在意。
      如之前一般,因着种种缘故,在小殿下这如上一回一般耽搁一次都是已然很少见了,还当真没有过像眼下一般,几日之内,就连着食言两回。
      王嬷嬷看见是她,面上倒也露出个笑来,先是问了一句听说她告了假可有没有什么事,然后才回答道:“也是奇怪,前个没见着你,殿下衣裳也不换,早膳也不迟,硬是要等你过来,可昨个也未见着,殿下倒是没怎么闹,也就清早等了等,这两天便根忘了这茬似的,这会儿正窝在床上琢磨下棋呢。
      王嬷嬷说的寻常,可惠明听着心下却是越发泛出几分不安,上次等她,说明七殿下是承认了她,将她看作自己人,可这会儿只当是什么事都没有一般,那却反而说明小殿下是已然只当她是不相干,不必多在意的人了。
      王嬷嬷还未多想,只笑着说了一句:“你自个先进去。”便又接着往外行了出去,留下惠明立在原地停了一阵,终究还是深深吸了口气,进门之后,先立在门口叫了一声,方才轻手轻脚的往里行去。
      一眼看去,整个屋内都并无小殿下的影子,惠明想着方才王嬷嬷说了殿下正窝在床上琢磨棋谱,顿了顿,便接着动步,往放在墙角的架子床上行去。
      果然,惠明还未走到跟前,便看见床前挂着的幔帐微微颤了颤,显然里头的七殿下略微动了动,只不过,却并非是出来,而是越发往里缩了缩。
      殿下这是在躲着她,惠明的脚步猛地一顿,饶是她的十分心神里倒有七分都还在担忧着苏公公的性命,可看见这一幕,心下却还是猛地一缩,像是叫什么刺到了一般。
      前后两世,最初的生疏时不提,自从熟识之后,七殿下便一直待她十分亲近,尤其上一辈子,因为王嬷嬷早早去了,从头到尾,七殿下都只拿她当作唯一的后盾与依靠,从来都是她主动在前,将小小的七殿下护身后,一起抵抗躲避着旁人。
      惠明还从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小殿下也会像眼下这般去,小殿下拿她本身当作生人,努力躲避着她。
      只不过,的确是她两次食言在前,小殿下原本就胆怯敏感,这般待她,本也就是咎由自取罢了……
      “殿下。”
      惠明虽是这么想着,微微张口,在说话时,声音却还是微微带了几分艰涩:“这两日,因有更要紧的事,没来殿下这,是我的过错,殿下怪我也是应该。”
      帐内静悄悄的,连个颤动也无,若非惠明方才瞧见了小殿下的衣角,都无法确定床里是真的有人。
      惠明等了等,知道自己说的更多,也只会叫小殿下不喜紧张,便只将她带来的几本棋谱拿出来,轻轻的放在了床头一角,又继续道:“殿下之前的几本棋谱该是都看过的,我这带了几本新的来,这两本是残局图,绘着棋局,殿下自己就能看,还有一本是就不是图了,里头写了字,虽也是说的棋,但只怕殿下不认得,许多词也听不懂的。我本想着,日后慢慢读给殿下听,殿下如今既是不想理我,我便过阵子再来?”
      没错,七殿下因为情形与旁人不同,至今还未曾进学,自然,也就没有人教他学礼识字。直到他之后登基称帝,遇上了一位极有耐心的老太傅,才一点一点,或是跟着识了字。
      之所以说是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小陛下不言不语,又从不表现,谁也无从知道他是不是当真学会了。
      但惠明却是学会了的,毕竟那时七殿下的情形比现如今要厉害的多,尤其是见生人时,身边更是几乎一刻都离不得她,老太傅教的那般仔细,只怕当真是痴儿都会学上几分,更莫提一直在旁陪侍的她,虽不会写,但寻常的幼儿启蒙、四书五经,她也都是学透了的。
      说罢,惠明便将她带来的棋谱放下,慢慢站起转身,往屋外行去。
      只是惠明却并没有当真出去,她故意发出些脚步响动走到门口,又站在屋里将屋门开合了一遭,便垫着脚尖在屋里的木柱旁躲了起来,只侧着身子,静静的看着她在床头放着的几本棋谱。
      窗外一阵阵传来不知名的鸟鸣,在屋内一派安详的宁静里,惠明足足等了两刻钟功夫,终于瞧见那葛色的床帐微微动了动,一只瘦瘦小小,却又白皙光滑的手掌慢慢的伸了出来,彷佛是什么动物的幼崽一般,抓住了床头的几本棋谱,便又猛地缩了回去。
      惠明瞧着,便又忍不住的弯了嘴角,担心再多留下去只怕小殿下出来会看见她,便又做贼一般,又一步步的重新靠近门口,缓之又缓的掀起门帘,缩着身子推了出去。
      直到站在门口又将门帘子轻手轻脚的放下,惠明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退了几步又在门口等了一阵,直到王嬷嬷回来,便说了她明个当差之后再过来,劳她一会儿进去告诉小殿下一声,见王嬷嬷又答应了,这才放心离去。
      ————
      只不过等得惠明回到了景巷之后,在宅子内却并未见着原本在午休的苏公公,不单苏公公,连元宝也不见踪影。
      不过看见惠明回来,倒是正在厨下的厨娘出来告诉了她一声:“宫里来人,说有要紧事,叫了苏公公过去,苏总管急着就走了,怕您着急,临走前特地安置我告诉姑娘一声。”
      惠明闻言也有几分担心:“可说了是什么急事?”
      厨娘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我碰巧听了一句,好像是咱们陛下的身子又不好了!又晕过去了。”
      这事倒当真是挺大,不过惠明听了反而立即放下了心来,她是重活一次的人,自然知道这事不过又是虚惊一场。
      陛下之前是因为中风之症病倒的,年纪大了,这个毛病本就不易痊愈,如今虽然醒了过来,但在这一两年功夫里好好坏坏,却也反复了许多次,最厉害的时候,都已几乎瘫在了床上,嘴歪眼斜,口水都流的收拾不住,但一次次的却也都过来了,这还远远不到驾崩的时候。
      因着这缘故,惠明便再不将这“急事”放在心里,除了有些担心苏公公风寒还没大好便要去御前操劳之外,只是随意点头应了一声,便叫了厨娘回去歇着。
      她今日也告了假,但苏公公不在,她便也没什么事好忙,心下存着事,躺下歇息也不能够,想了想,便干脆出去打了一盆温水进来,想着趁着这半日空闲好好收拾收拾屋子。
      她自个所住的东边屋子是每日有空便都收拾妥当的,倒是苏公公那边,前几日苏公公在时,她每次想要清扫苏公公总会拦着,趁着今日,惠明拧了布子,便径直进了苏公公所住的西隔间。
      苏公公果然是走的急,连榻上的铺盖都是随意扔着,没能来得及收拾,惠明见状便先上前去叠了被子,理平铺盖,只是在整理枕头时,却在枕头发现了一个荷包。
      石青底的缎子,上头绣了竹报平安,正是惠明之前亲手所做送给苏公公的,她笑了笑,随手拿起正要收好时,却又瞧见了荷包口掉出了一半的如意节。
      惠明顿了顿,便又在榻边坐下,将这很有几分眼熟的如意节从荷包里抽出来,在手上仔细的看了看,样式手法就是宫中发下来,最常见不会,许多宫人身上都会挂着,原本并不值得留意。
      之前一直挂在苏公公如意节身上的就是这个,更莫提在旁人身上的,没见过一百总有几十,眼熟也是自然的,可不知为何,惠明却总觉着,她说感觉的“眼熟,”似乎不止这么简单一般。
      边角处都微微有些磨损,一看就是戴过许久了,但一点污渍也无,又被这般妥当的收在荷包里放在枕下,想必是十分得主人爱惜。
      惠明皱了皱眉头,唯一有些不对劲的也就是这个了,络子这东西费不得什么,宫中都是捡着吉利的颜色样式一年一换,连寻常宫人都有新的,以苏公公的身份,又何必将一个旧络子时时戴在身上?
      惠明慢慢回忆着,她是司制局出身,刚刚做绣女时,给宫人们打这些粗络子的活自然也干过不少,棕茶色,如意节,这该是四年前的式样?不,不对,虽瞧着眼熟,可她没打过这个,应当是,五年前,是她刚刚进宫那一年。
      想到刚刚进宫,便好似在一团乱麻里终于找到了一丝线头一般,惠明一个激灵,隔了这么久,终于在她早已久远的记忆里翻出了一丝波澜。
      她重新看向手里的如意节,忍不住的瞪大了眼睛。
 
      
      第48章 
 
      惠明的手心忍不住的攥住了这个熟悉的如意节, 努力回忆着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最深处的场景。
      若是她没猜错,这个如意节,应该是她送给苏公公的。
      没错, 她早该记起的, 惠明深深吸了口气, 早在当初苏公公与她说起在掖庭外太平缸下的初遇时,她就应该记起的。
      只不过当时的她,完全被自己与苏公公第一次见面时是个秃子的事引去了全部的心神,加上苏公公也已说的足够清楚,她自个却是因此便也没再好好回忆其中的细节。
      事实上, 她直到现在, 也没能记起五年前, 她与苏公公第一遭相遇的具体情形到底如何, 毕竟她那时才刚刚十岁,正是半大小儿,忘性最大的时候,加上刚从家里进了宫, 每日里有太多的新鲜与变化要叫她适应。
      如今回忆起来, 连家中爹娘的五官面貌都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更莫提刚进宫时的一面之缘, 能记起一次因为剃头哭泣, 都是之后被抽了藤条的教训太过深刻的缘故。
      直到现在在苏公公的枕下发现这个荷包,她才隐约记起来,她刚进宫时发下的如意节的确是不在了的, 直到她开始学做针线、打络子之前的好几个月,她的身上都比旁人少了这么个如意节。
      她甚至还彷佛有些印象她与旁人说起过是给了人,但具体是给了谁,莫说现在,就是当初十岁的宋惠明都是迷迷糊糊的说不分明,可这会儿看见了如意节,她却猛地惊觉,却这么说来,这个人当真是苏公公。
      惠明仰起头,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的茫然。
      如果说,苏公公将她提到御前,又诸多照应,只是单纯因为从前一面之缘的情分,那这枕下的如意节呢?
      不过一面之缘的情分,又何必将一个旧络子时时刻刻的带在身上,还妥善保存了这么久?
      她虽然前后两世,都并非当真经历过男女之情,但只要将苏公公待她的言行心意一一想过,又如何猜不出——
      苏公公……只怕是当真瞧上了她,的确有意要与她对食?
      想到这,惠明的面上瞬间涨的通红,不,不对,她又连忙摇头,之后苏公公送她去长兴宫前分明是叫元宝来与她解释过,而且他们之间的风言风语分明是魏氏小气传出来的,并非是苏公公的本意!
      上一世的她,每一次想起这事,都是满心的羞窘惭愧,再顾不得多想其它,如今记起,虽还是一样的羞愧,但时过境迁,已然三十多岁的“宋姑姑”到底也有了余力分辨其中的缘由,尤其是如今,她已知道了苏公公已与瑞王牵扯颇深。
      苏公公,是在瑞王逼宫的半月之前将她调去康太妃宫里的,可在那之前,她在御前已干了近两年的光阴,若不是因为担忧她的安危,想在大变之前将她送去安全的地方,又哪里能赶的这般凑巧?
      这一次且罢了,可上一世里,分明她从头到尾都对苏公公不假辞色,一个好声气也无,可苏公公,竟还是为了她如此?
      惠明心下便又是一阵心酸,她将如意节重新塞入荷包,起身行到了书桌前坐了下来。
      若是苏公公当真是她有意,她可会再如上一回一般满心不愿,诸多拒绝?
      不,并不会。
      不必细想,惠明心下便已断然的下了这个论断,莫说现在,即便是上一世里,她与其说是厌恶害怕苏公公,倒不如说是在畏惧从周遭宫人嘴里听说过的,许多有权有势的太监仗势欺人,强逼宫女对食的诸多凄惨,害怕自己也会沦落到那般地步,又不愿承认周遭宫人对她有意无意的调笑与鄙夷。
      若她当真待苏公公只是提防畏惧,毫不在意,那在上辈子里,苏公公去世时她是该如释重负,而不是纠结在意,又恨又悔满心复杂,只将他曾经的一切都牢牢记在心里,一得空闲便翻来覆去,在心里记挂可惜了十几年。
      上辈子的苏公公早早的去了,人死如灯灭,她只知道自己对不住苏公公,却不愿,也不敢承认自己的真正的心意,因为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只会叫她越发的自责悔恨。
      但好在,如今侥天之幸,她却是回来了,如今苏公公还是好好的活着,瑞王逼宫还在一年之后,一切都还来得及。
      惠明慢慢抬手捂了眼睛,救下苏公公的性命是她早已决意了的,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除了决心之外又多添了一层的旁的东西,说不分明,但却是沉甸甸的,叫人莫名的觉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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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得苏公公又回到景巷之时,便已是暮色沉沉,只是他的屋里却是点着火烛,一片光亮,这月里刚糊的月白窗纱上,照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来,彷佛正在等他归家般的温暖。
      知道屋里的等着他的是惠明,因着风寒未愈,又在乾德殿里忙碌了半日的苏瑾便是心中一软,只觉着方才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都瞬间平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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