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和帝君飞下了看台,魔帝摸摸步莨发顶,夸赞个不停。帝君却是意味不明睨了步语萱一眼,又伸手握住步莨手腕,不动声色探查一番。
步莨一时高兴,并未留意帝君举止,笑着问道: “帝君允诺的事可还算数?”
帝君将她手放下: “既然允诺,又怎会不作数?如果阿莨有闲,今日履行承诺也是可以。”
步莨两眼一亮: “当真?!”帝君笑着点头。
不多会儿,魔帝眼睁睁看着自家闺女被帝君二话不说就带走,眼里闪着泪花,嘴里嘟囔着: “他也是个老人家,闺女怎就不体贴我这个老人家么……哎,养大了就爱跟别人跑咯。”
一旁的步语萱默然眺看远空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秀丽的眸中闪过晦暗莫测的情绪。
***
天虞山有一温泉崖,步莨心往许久,却听漆伯说那温泉帝君从不开放给他人,且设了结界,她便一直不敢问。
此次恰逢机缘,她趁魔君试炼之事随口一问,帝君竟会答应。她惊喜不已,当是竭尽全力也要赢,今日可谓圆满成功。
温泉崖为天虞山唯一土质呈白色的区域,温泉由崖顶泉眼涌出,崖边呈梯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泉池,水倾不歇,缓缓流淌。
整个温泉崖常年仙雾霭霭,如云纱缭绕,尤其在底端,更因温差而淬出层叠厚重的白茫水雾。缥缈仙境、如梦似幻。
步莨靠在池壁,泉水温热适宜,只浸泡片刻就舒心解乏,今日伤着的筋骨也似渐渐减轻了痛感。舒服得她整个人钻入池中,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她隔着氤氲水汽直直瞅看对面靠在池壁的帝君。
他单手搭在池沿,长发松松垮垮盘起大半,仍有一些坠下来,飘荡在池面。纯白内裳衣襟微微敞开,阖着双眼慵懒随意的模样,同平日里温雅端正的形貌迥然不同。
她正默默注视着,帝君忽半掀眼帘睇来,步莨慌忙移开视线,却无措得不知瞧哪儿,眼珠子左右瞎转溜。
帝君没察觉她的窘迫,说道: “这泉水能疏通经络治愈伤痛,你多泡会儿也无碍,最好明日后日也来,身上的伤就能痊愈。”
帝君竟发现她受伤了吗?简短话语宛若这温热泉水,流淌进她心底,煨得暖暖。
步莨抬眼看去,期盼问道:“除却这次,倘若日后我想来呢?也可以吗?”
帝君浅笑:“本来允诺你的就是如此,你随时来都行,即便我不在天虞山,但来无妨。天虞山对你不会限制。”
步莨听言难抑激动,笑吟吟道谢,笑开的嘴角许久都未收敛。
***
三百年后,一千五百岁的步莨正是魔界女子及笄之龄。
她早已明白自己为何总惦念帝君。漆伯给过她一本读本,里头写着:女子牵肠挂肚,是为相思,女子含羞带怯,是为动心,女子爱屋及乌,是为欢喜。
她心悦帝君,连带着他喜爱的冰雪也是她的心头爱。
这日,步莨独自去了趟天虞山,想去讨个及笄礼物。
帝君问她想要什么,她站在殿前,望着远处那棵梅花树,想起姑姑曾说帝君不喜看梅花凋零,是以从不折梅枝。
步莨心下有意,指了指前方,抬头笑得甜:“帝君可愿送我一枝梅吗?”
北霁帝君好似被她这粲然笑靥恍了一瞬神,随即笑言:“这有何难。”牵着她来到梅花树下,让她自行选一枝中意的。
步莨惊喜不已,受宠若惊之余,甚至生出个大胆的猜想:帝君许是喜欢我的呢?
***
步莨喜不自胜地捧着梅花枝回到魔界,恰好遇见办事回来的姑姑。
步莨欢喜地捧着梅花枝问她有无纯白花瓶。在她眼里,只有帝君那一身白才同梅花相得益彰,她便也想将花枝插在白瓶内。
步语萱面色微僵,盯着她手上之物:“这是哪儿来的?”
“天虞山的,帝君送给我的及笄礼物。”
步莨想同姑姑分享乐事,笑嘻嘻道:“姑姑你瞧,梅花枝上有帝君施的法,他说只要他在一日,这花就永远不会凋零!”说着她把梅花枝递给姑姑看。
步语萱倏然瞪目,好似见到洪水猛兽般,猛然拍开梅花枝。步莨一时不察,花枝被拍掉在地上。
步莨吓得赶忙跑到花枝旁跪下,小心翼翼将梅花枝拾起来,仔仔细细端量,许久终是松了一口气。她拍拍胸口,还好没坏。又拿出小手帕来,将上面沾着的灰尘细细擦拭。
等梅花枝擦干净,步莨起身看向仍站在原地的姑姑。她这才注意到姑姑神情,仿佛仇视般瞪着她手里的梅花枝。
忽而姑姑视线移至她眼中,虽是稍纵即逝,但那瞬间,步莨第一次从姑姑眼里读到了‘怨’。
步语萱见她呆愣状,霎时敛下心绪,露出往日和善笑颜,上前正要摸步莨发顶,被步莨一手挡开。
步语萱手掌顿在半空:“阿莨?”
步莨淡然看了她一眼,没再开口,转身跑开。她知道这样很没礼貌,定会被爹爹说,可她下意识就想远离姑姑,虽然她理不清这理由,却有不好的直觉。
***
次日,魔宫——千赭殿书房。
步莨瞧看侍女们端来的白花瓶,要么透着青色,要么透着灰白,就是没莹润无暇纯白如雪的。
她视线转在案桌上正儿八经看书的男人:“堂堂魔帝……”
魔帝耳尖一动,眉梢突突。纵横天地、雄霸一方的堂堂魔帝不曾惧怕什么,最怕的就是自家女儿语带嘲讽的开场白。
他把书放下,皱眉深思道:“不如让人给花瓶刷上白漆?”
步莨但瞅不语……
魔帝又认真思忖一二,同旁边的漆伯说道:“喊城里的工匠来吧。”
漆伯为难道:“魔界土质偏红,铁量较高,烧出的釉彩多少会有浅青色,再好的工匠也造不出纯白瓷器。”
“何地土质适合?”步莨率先问出。
漆伯礼道:“回公主,距离最近的,当属天虞山温泉崖旁的土质最适合。”
步莨一听即刻起身,风风火火踏步出门。又有理由去天虞山,步莨捂嘴乐不可支。
魔帝瞧着她低头肩膀颤颤的背影: “阿莨是怎的了?”
漆伯笑道: “小公主当是非常开心。”
开心?魔帝不解: “天虞山那冷飕飕的地方,她还去得这么开心?”
“应当是因为能见到北霁帝君而欣喜的。”漆伯直言挑明。
魔帝了然点点头,忽惊得一愣,站起来抖着指头: “你,你是说阿莨对曦华……”震惊得结结巴巴也没道出完整问话。
步莨身形一直未完全长开,他便从未关心过她的女儿家心思,只觉她仍旧纯真懵懂,哪知她早已生出了情愫,作为父亲竟没看出来!
漆伯见魔帝一会儿喃喃自责,一会儿又懊恼不已,一会儿又担心步莨倘若只是单相思该如何是好。
他捋捋胡子,分析道: “依臣之见,帝君对小公主也是不一般。其一,温泉崖设有结界,帝君从不让外人进入,却允许小公主自由出入。其二,帝君愿意为小公主折梅枝,不难看出帝君对小公主很上心。不过帝君是看着小公主长大,想必他就算真有心思,也不一定察觉得出来,需得他们多加相处才是。”
魔帝越听越欢喜,连连点头: “对对对!你说的对!我家阿莨娇俏可爱,曦华定会被她拿下。”又哈哈得意骄傲:“不愧是我的娃娃!眼光可真不错!”
可两个时辰后,回到魔宫的步莨就直接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就连魔帝, 漆伯和平常照料她起居的灵虹都闭门不应。
几人在外聆听,还能听到断续的哭声?
第三章
魔帝急坏了,何时听过女儿这般委屈的哭声。在门外来回踱步,实在担心,便喊道:“若再不开门,爹爹就砸门进来!”
“好!你砸,你若砸了!我就一年不同你说话!”沙哑的嗓音边哭边喊。
这威胁杀伤力十足,魔帝拍门的手立马收了回来。别说一年,就算步莨十天不理他,他都得默默在房间捂脸抹泪。
魔帝没法子,瞅了眼旁边两人,使眼色:速速搞定,否则重罚!眼神威胁完,他甩袖就离开,听不得女儿的哭声。
漆伯倒不怕罚,却是真担忧步莨,思量片刻,他朝里边问道: “小公主是因为帝君的事不开心吗?若信得过我,可同我说说,我跟随魔帝数万年,同帝君也有些交情,许能帮小公主解惑一二。”
不消会儿,屋内哭声止住,门从内打开,挂着两行泪的步莨终于出现,眼睛红彤似兔。
这一瞧真是把漆伯和灵虹给心疼的。灵虹急着要帮她擦眼泪,步莨挡住她手摇摇头,撇嘴看向漆伯: “我想同漆伯聊聊。”
漆伯点点头,又回身让灵虹别担心,便随步莨进了屋子。
步莨一进屋就缩在床上,抱着两腿,在膝盖上蹭了蹭眼泪。平复些情绪,才抬头道: “漆伯你坐过来,我嗓子有些干涩,说不得太大声。”
漆伯走在桌边倒了一杯茶,依言坐在床边,递过茶杯: “慢些说,不急。漆伯今日陪着你好好聊聊。”
步莨接过茶润了润喉咙,又眨了眨眼里的雾气,这才把昨日去天虞山遇到的事详尽道出。
***
步莨昨日匆匆去到天虞山,却未在主峰殿内见到帝君,她便自个儿去了温泉崖收集土壤。挖完土包裹好收进白玉镯,见天色尚早,想着泡会儿温泉再去殿内找帝君,或许他就回来了。
步莨泡完温泉收拾好飞去主峰大殿,仍未看到帝君。于是漫步朝内走,去往帝君寝屋所在庭院。将行院外,熟悉的声音恰从墙内侧传出,依稀辨认是女声?
她脚步顿住,竖起耳朵细听,是姑姑的声音,听得好似在抽泣。她心跳猛地慌乱几下,此刻恍惚明白昨日心底莫名的添堵缘于何。
昨日并不是姑姑第一次对她表现得怪异,之前姑姑得知她能出入天虞山的温泉崖,便问她是否泡过,感觉如何。她以为姑姑当真想知道,就直言那里的温泉很舒服。当时姑姑神色很奇怪,眼里冷得像凛冽寒风。
如今回想,姑姑是喜欢帝君吗?
步莨因自己的揣测吃了一惊,她攥紧衣襟,惦着脚尖朝庭院门口走去,偷偷探眼望去。满园梅花树下,一人雪白颀长,一人粉紫婀娜,侧对门口站立。
步语萱伸手要拉帝君裳袖,又顿住了手,双目盈泪道: “曦华,这么些年,你都看不到我的感情吗?还是说你明明知道却假装看不清?”
帝君视线落在树上绽放的梅花,叹道: “你同步筌本情投意合多年,作何将感情转移在我身上?他离开魔界一千年来下落不明,你对他就真再无情份了?”
步语萱摇头道:“感情之事如何讲得明,若真论及我的感情,对你早已深埋万年,只因你历来淡薄情-事,以苍生为重,我才将感情藏入心间,不敢道明,怕失去挚友。当初接受步筌的感情也正是因想忘却伤痛,却如何也忘不掉。曦华,我瞧得出你分明有感情,为何不愿面对?”
北霁帝君转过身,见她梨花带雨的脸,他眉头蹙了蹙: “我从不逃避任何事,何来不愿面对?此事莫再谈了,你回去吧。”
步语萱被他这冷言冷语伤得忘了哭,愣愣看着他,未加思索就问: “你莫非喜欢阿莨?”
帝君神色一凝,陡然冷厉: “你如此问出来是何意?若你问的是长辈间,阿莨乖巧又可爱,谁见都欢喜,我自然也喜欢她。若你问的是男女之间,就收了这无稽念头,于我而言,她尚且是个孩子!”
之后他们谈了什么,步莨不知道。帝君最后那两句话像大铁锤,砸得她脑袋嗡嗡响,打的心脏闷闷痛!她即刻飞离天虞山,片刻不愿待下去。
她猜想的没错,姑姑果然喜欢帝君。没料到的是,离家许多年的哥哥竟同姑姑之间有过一段感情?
***
步莨哽咽着说完,又喝了几口水顺顺气,泪眼婆娑看着漆伯: “帝君喜欢姑姑吗?”
漆伯取来帕巾打湿后,帮她擦着脸上泪痕,一边安抚道: “帝君曾同魔帝和你姑姑携手收复魔界,斩杀了前魔帝,以我了解,他们之间算是朋友情谊,帝君对你姑姑该是同对你爹爹无二般,且听你探听之言,帝君对她并非有男女心思。”
步莨一向信漆伯的话,听此言,当是舒心不少,喘出了一口闷气。如此一来,最大的阻碍也是她一直无法越过去的鸿沟——帝君只当她是个孩子。
她垂下肩膀,嘟囔着: “堂堂一方神帝,竟然以貌取人!有一次在温泉池,我特意强调自己已到婚嫁之龄,如今他还敢说我是个孩子。更说出喜欢我为无稽之谈,他这话才是无稽之谈!”说着她气恼得握拳砸在衾被上。
漆伯笑了笑,丫头真的长大了啊,这倔强的劲头同魔帝真是如出一辙。
“我不敢断定帝君是否对小公主存有男女心思,但你于帝君而言是很特别的,这点毋庸置疑。”
步莨杏眼猛一睁,闪着濯濯亮光盯着他: “真的?!”
漆伯笑着点头,鼓励道: “小公主不用气馁,帝君并未说不喜欢你。只是他看着你长大,要转变观念需得要点时间。你们之间若有红线,帝君停滞未动,你就大胆地走到红线那端牵着他的手,又有何妨?纵使最后得知那红线另一端不是他,小公主也定拿的起放得下,努力去争取,当无畏惧。”
步莨顿时豁然开朗,争取得到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若得不到,就当遗憾,作何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心结打开不少,她是茅塞顿开。
***
三日后,步莨拎着挖来的土去城里找工匠做花瓶。
思来想去,她自己操刀做了个白釉瓶,歪歪扭扭有些丑,但她满意极,欢喜地抱着花瓶回魔宫,等不及要把梅花枝插上。
刚进寝屋,就见灵虹快步走入,说道: “帝君来了,就在魔帝书房。方才魔帝派人来喊公主去呢,我便说公主去了城里买物什。”
步莨停了会儿,随口应下,将花枝插上花瓶,退后两步观赏,颇为满意点点头。
灵虹问: “公主不去见帝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