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曦[快穿]——柳亦瑜
时间:2019-04-10 08:19:52

 
 
第145章 
  人死如灯灭。
  偌大的长信殿,只剩下太皇太后养的鸟雀还在啼叫。
  没有主人,冬日也不曾生火盆。
  沧池上的寒风,毫无遮挡地吹向这个空旷的殿宇,直把人的心底仅存的那一丝热气也吹散了。
  人去之后,总是会想起他们的好来。
  想起她第一次抱起自己,尽管已经看不见了,仍然使出全力,护着自己,不让他跌下去。
  想起她曾经给自己打络子。
  她的手巧,打出的络子比看得见的宫人,还要好看。
  想起她在阿翁给他行冠礼后,告诫他,要体会阿翁的用意,阿翁希望他能够挑起大汉的胆子。
  想起她临去前,握着他的手,劝慰他,为君者,一生孤苦。
  他的确是一生孤苦。
  年幼时候,他能够依赖的阿母,现下已经不仅仅是他的阿母,还是汉室的皇太后。
  她已经跟内廷知会,要尽快搬进东宫。
  太皇太后过世不过一月,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彰显自己皇太后的身份。
  刘彻嗤笑,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还有韩嫣。
  韩嫣陪伴了自己十几载,朝夕相伴,自己亲自前去说情,阿母竟然当着他的面,处死了他,还提出让舅父田蚡为新的丞相,答应匈奴的和亲。
  “我当年亲自送你的亲姐姐南宫和亲匈奴,那是你嫡亲的阿姊!汉室为了和亲之计,多少宗室女都为之付出了一辈子,我暗地里流下了多少泪水。那是我的亲骨肉啊,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她,就让她去匈奴任人欺辱……她嫁给了匈奴的上一任单于,现下又嫁给了单于的儿子,这是乱了伦常的禽兽之举啊!我的南宫,她如何能受得了,我的南宫……你现下要打匈奴,你拿什么去打?高祖皇帝当年文有萧何张良陈平,武有韩信樊哙,照样败于白登山,被围困七天七夜,照样是和亲求和才谋得一条生路。你呢?刘彻,你有萧何吗,你有张良吗,你有陈平吗,你有韩信吗,你有樊哙吗?你什么都没有,你就想着打匈奴,你这是要断送汉室的江山社稷啊!你不让你舅父做丞相,谁来保你的天下,就是那些跟你毫无瓜葛的臣子吗?”
  渐台屹立于沧池之中,已经有几十载了。
  记得阿翁曾经指着渐台,说那是高祖皇帝时候,萧丞相建议修建的。
  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饟,不绝粮道。
  这样一个经天纬地之奇才,也不能奈何匈奴。
  阿母的声声质问,尚在耳边。
  是啊,他刘彻,文臣将相,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自己的阿母,都不能抗衡。
  汉以孝治天下,他身为汉室天子,让自己的亲生母亲绝食,已然是大不孝,已然是贻笑天下。
  再者,母亲生下了他,在险恶的汉宫里把他养大,殚精竭虑地扶持他坐上了帝位,他从未忘记。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梅花香味的气息靠近了他,一双轻柔的手给他披上了厚厚的大氅,刘彻忽地伸手,将着素色深衣的女郎抱进了怀里,紧紧地裹住。
  “进宫来,陪着我吧。”
  刘彻醇厚而带着些许感伤的声音出口,呼出的气息打在苏碧曦的脖颈上,她不由地全身颤抖了一下,顿了顿,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太皇太后丧期,你迎一个女郎入汉宫?”
  刘彻为窦氏之孙,按照礼法,需要服齐衰一年。
  在此期间,刘彻不说迎女郎入宫,甚至都不能亲近宫妃。
  “呵呵……”刘彻讥讽笑道,“太皇太后丧期,有人就急着搬进东宫,有人就急着大开杀戒。”
  东宫即是长乐宫,乃是天子奉太后所住之地。
  王太后住在长乐宫的确是理所应当。只是在太皇太后尸骨未寒之时,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搬进去,其意味绝不是迁宫那么简单。
  自汉室立国以来,太后摄政便是一种常态。
  高祖原配吕后,既不是娇滴滴的女郎,也不是闺阁中弱不禁风的贵妇人,而是陪着高祖皇帝打下江山的人。
  她不会甘心高祖皇帝晚年要立戚夫人之子如意为太子,更不会看着自己的权柄被任何人夺去,即便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刘盈。
  而后有窦氏,现下又有了王氏。
  整个汉室,时时刻刻笼罩在外戚之祸的阴影下。
  即便自高祖以来,历朝皇后都是出身微贱,根本不敢娶高门大族之女,他的阿母甚至还嫁过人,也免不了这个下场。
  苏碧曦将自己团在刘彻怀里更深一些,呼出一口白雾,伸手搂住刘彻的腰,“我父兄都不会入朝为官,我先天有弱,子嗣艰难……”
  她按住刘彻想要把她放开的意图,把他抱得更紧,“我若有意于权势,大可以文锦居士之名,成为朝廷重臣,封侯拜相,也是不在话下的。以我的本事,隐藏自己的女子身份,阿彻也无法发现,可是?”
  刘彻见她不愿放开自己,只得无奈地让她抱着,“我从未怀疑过君儿。”
  她跟他们自然是不同的,如何能够混为一谈。
  苏碧曦把自己埋在刘彻心口,心道,我受不起,你怀疑我。
  “好了,我听黄明奇说,你已经一日未曾用膳了”两人静静待了一会儿,苏碧曦牵着刘彻的手,拉他来到自己带来的食篮前,让他坐下,一样样把吃食摆了出来,“我出门走得急,只把庖厨里的甜汤带了来,配了一些蒸饼饵块,还有一些腌腊的笋干,并你喜欢的冬枣。你跟太后僵持着,不能明面上用吃食,但也不能真得一点不用。你我皆知,此事并不是如此便能解决的。若是你饿坏了,谁赔一个郎君给我?”
  如今正是孝期,无论从大义还是感情来说,刘彻是不会用荤腥的。
  刘彻见苏碧曦带来的吃食都是些素食,面色放缓,动手用起来。
  苏碧曦也坐下,陪着他一道吃了一些。
  待刘彻用完了之后,苏碧曦给他倒了一碗已经煮好的茶,启唇道:“阿彻,我舅父魏其侯在外等候。此番劝说太后,需舅父出力。”
  苏碧曦已被馆陶大长公主认为义女,魏其侯窦婴乃是馆陶大长公主之表兄,也就是苏碧曦之舅父。
 
 
第146章 
  “让她们都出去,我谁都不见!”
  王太后怒气冲天的呵斥声从前殿传出,侍奉在殿前的使女为难地看向求见的馆陶大长公主和陈阿娇,只得强笑道;“太后今日累了,恐不能见二位殿下……”
  陈阿娇自出生以来都未受过这样的气,拨开使女便要闯进殿中,却被馆陶大长公主一把拦住。
  刘嫖的脸色也甚是难看,她看着守候在一旁的平阳长公主和隆虑长公主府中的奴仆,脸上神情又青又白,终是咬着牙忍了下去,拉着陈阿娇转身离开。
  两人走下台阶的时候,正遇上了前来觐见的武安侯田蚡,只见田蚡拱手行礼,“见过皇后,窦太主。斯人已逝,生死伦常,还望二位节哀。”
  他是王太后的亲弟弟,比起王太后的跋扈来,田蚡这个举止不可谓不周道妥帖。
  刘嫖深知,阿母去后,窦氏一门皆会失势,今日不过是陈阿娇身为王太后的儿媳,在王太后绝食后,不仅要陪着不饮不食,还要前来时时探望,才是儿媳的本分。
  她可以带着窦氏陈氏远离长安,但是陈阿娇已经是汉室的皇后,先帝亲自选定的儿媳,根本逃不脱这个牢笼。
  她这个傻女儿,心里又只有刘彻,而刘彻的眼里又何曾有过陈阿娇。
  如今王太后这摆明了就是要效仿阿母,妄图干政。
  刘嫖心中冷笑连连,王娡这手段真是上不得台面,用最愚蠢的招数把自己的心思放到了刘彻面前,逼得刘彻不得不从此忌惮于她,忌惮于王氏。
  而汉室自吕后以来,历经诸吕之乱,窦氏摄政,事实上对于外戚干政,从天子到朝臣,平民,都对外戚越发厌恶。
  更何况,王太后的亲生儿子刘彻,并不是性情柔软的先帝,而是一个意志坚韧,不为他人所扰的帝王。
  王太后妄想架空刘彻,干涉朝政,何尝不是痴人说梦。
  刘嫖侧身,微微避过田蚡的礼,笑了笑,“多谢武安侯,我们便告辞了。”
  田蚡见刘嫖如此礼让,心中诧异,待听闻了方才发生之事后,他来到前殿中,见平阳长公主和隆虑长公主正在苦劝王太后,轻叹一声,“阿姊,此事你如此,是把弟弟架在火上烤啊。为何行事之前,不跟弟弟商量一下呢?”
  王太后虽然穿着素服,然而不停拿着金银珠宝在身上比划着,旁边还有盛满了一釜的酒,伺候的宫人不停斟酒,让王太后痛饮。
  田蚡皱眉,太皇太后丧期之中,饮宴丝竹都是被禁的,阿姊这是疯了吗。
  平阳长公主显然也不认同王太后的作为,“阿母,丧期之中,还是不要饮酒的好。”
  “阿姊说得对,阿母”隆虑长公主也进言,“金银之物,皆不适宜在丧期用之。待丧期过后,女儿寻些能工巧奴来,给阿母打些新奇首饰,阿母看如何?”
  田蚡拿下王太后手中的酒碗,“阿姊,你昨日至今未曾用过什么吃食,光是饮酒,对身体不宜。方才我见窦太主和皇后未进殿门而走……阿姊,莫要逞一时之快。”
  “我就要图一时痛快!”
  王太后把酒碗就地扔了,大笑不止“二十多年了啊,我进宫二十多年了。无一日不曾战战兢兢,无一日不小心翼翼,无一日不担忧自己多说了一个字,走错了一步路,就是惹了窦氏不高兴,就是惹了馆陶的不快。就连我自己的儿媳妇,我都要捧着。莫说给她立规矩,我根本是像个祖宗一样待这个儿媳妇。她哪里像个皇后了!那个蠢货,交横跋扈,容不下宫妃,这么多年也没生下个蛋来,我要她来何用!”
  田蚡见王太后越说越不像话,把宫人都赶了出去,吩咐守着门外,“阿姊,弟弟知道你这些年受的苦。只是现下太皇太后已去,你何必这么急着处死韩嫣,立时就要让弟弟出任丞相了。阿姊,陛下可以立丞相,也可以废了丞相。”
  “他敢!”
  王太后猛然转身,面上发狠,“韩嫣竟敢乘坐天子的副驾,受诸侯王跪拜而不避,他这是想造反吗?他一个世族子弟,又不是宫中的宦官,随意出入永巷。永巷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后宫之处!此等淫乱后宫之举,难道还不该诛杀?彘儿这是糊涂了,还给此等竖子说情!”
  田蚡不想王太后心中对于刘彻的怒意如此之大,正要劝说,却听见嘭地一声,平阳长公主把案上的釜整个摔在地上,碎了一地,酒也洒满了整个前殿。
  平阳长公主眼中黑沉,容色肃正,“阿母,阿弟已经是汉室的天子,是天下最尊贵之人。你是阿弟的阿母,是汉室的太后,但是在此之前,你先是臣,是阿弟的臣,阿弟是君。”
  “秦宣太后扶持秦昭襄王为王,南拒楚国,北灭义渠,为秦国殚精竭虑四十载,不照样是被昭襄王废黜;秦王嬴政之母赵姬,跟嬴政一起经受软禁监视之苦,晚年不照样是被嬴政软禁。阿母,你是天子之母,但是天子立时可以废黜你的太后之位。吕后乃是汉室开国皇后,最后何等下场,王氏能跟显赫一时的吕氏相提并论吗?如今王氏的所有,不过是依附在汉室,靠的是阿弟。我为何要不断送女郎给阿弟,为何在阿弟对卫青另眼相待后,连一个养马的奴仆都要尊养?阿母,你在汉宫几十载,连君臣的道理都不懂了吗?”
  隆虑公主生性温柔,见平阳长公主如此疾言厉色,早已是呆愣地跪坐在一旁。
  田蚡心中对于平阳所说之话颇为赞同,见外甥女如此有见地,面上松缓了一些。
  冬日的暖阳从窗外照进前殿,饮了酒的王太后面上有些红晕,一双眼睛在阳光的烘托下竟是在发光,“所以我要你舅父做丞相,要韩安国做御史大夫,要彘儿答应跟匈奴和亲。吕后可以摄政,窦氏可以摄政,我也是先帝亲封的皇后,我也是当今汉室的太后,凭什么我就不可以?汉室以孝治天下,我是刘彻的嫡亲阿母。他不敬我,他就是不孝。我若是绝食而病,天下人指责刘彻的言语就可以围了未央宫!”
  王太后一边说一边笑,状似癫狂,“他想打匈奴?匈奴逐水草而居,离中原千里之遥,光是粮草马匹就要耗费倾国之力。花光了先帝给他攒下的家业,他也打不赢匈奴。我这是不让他做一个败了汉室江山的败家子,我这是为他好……阿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彘儿……都是为了彘儿……”
 
 
第147章 
  天子是不能背上不孝之名的。
  在王太后把一切摆上了明面,朝中宗室皆知的情况下,刘彻作为王太后的亲生儿子,根本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唯有妥协。
  此时,无论王太后病了,哪怕是打了一个喷嚏,第二日便能有数不清的上书来给刘彻讲孝道乃是汉室立国之根本,不孝何以为国君。
  而王太后若是此时薨逝了,所有人都会认为,刘彻作为亲子,犯有弑母之罪。
  毕竟在偌大的汉宫之内,能够让王太后一向康健的身子一朝暴毙,只能是作为汉室天子的刘彻了。
  汉室以孝治天下,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说辞。
  前朝曾有人因为不孝,而被废黜官职,流放千里。
  文皇帝时候,缇萦以身相替,请求进宫为奴婢以赦免父亲淳于意,免于肉刑之举,就打动了文皇帝,赦免了淳于意。
  汉惠帝刘盈在吕后威逼其迎娶自己的方十三岁亲外甥女为后,让刘盈亲眼看见戚夫人被做成人彘的惨状,都不能奈何吕后,除了吕后当时权重之外,更是因为吕后乃是刘盈之亲生母亲。
  以子而不敬母,乃是大不孝。
  这已经不是先秦礼崩乐坏,对道德礼仪肆意践踏之时代。任何一个朝代,要想取得天下人的信服,皇室必须作为天下人的榜样,以身而作则。
  今日刘彻敢不敬自己的母亲,让王太后有恙,明日就有人敢杀了自己的父母,进而谋逆。
  天子是君父,是天下人的君王,被天下人视为父亲。
  侍奉君父,既是对于君主的尊崇,也是对于父亲的孝道。
  这就是汉室以孝治天下的根本。
  所以,汉景帝在窦太后想越过自己的儿子,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子时,根本不敢自己来反驳窦太后,一筹莫展之下,只得让朝臣宗室挨个去规劝窦太后,而不是想着废黜窦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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