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拍了一下慕珩的后脑勺:“她是去帮姐夫的, 你去添什么乱?”
“我……长陵王不是也去吗?”
“长陵王?慕珩,你自己都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人家才认识长姐几天都开始学九星连珠了,你呢?十年还没有把基础兵法参透, 你连纸上谈兵都不会还想学人家上阵杀敌?”
慕珩被她顶的无话可说,小声嘀咕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慕玖挑眉:“宁王可找我向瑾儿提亲了。”
慕瑾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偏转了头,耳根不期然便红了, 魏攸宁抿唇偷笑扯了扯慕玖的袖子雀跃道:“小瑾以后就要做王妃了吗?宁王是在晋州对她一见钟情的吗?他们会不会有门第之见,对她不好怎么办?”
慕玖伸手护住怀里的梅婉避免她被车壁碰到对魏攸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吐了吐舌头惊异道:“梅姑娘,你终于醒了?”
梅婉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魏攸宁探究的目光,她尝试着起身肩胛处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轻嘶一声,慕玖箍住她的身体道:“别动,匕首浸了毒,伤口愈合比较慢。”
“将军?”她纤细的手指虚握住慕玖的手,触肤温热,“这是哪里?你的毒解了?”
慕玖鼻头一酸,心里很难受,梅婉两世的执着与刚烈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她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静静守着她,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向她重复自己的名字,可她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前世她在她的灵位前撞棺殉葬,今生她舍身相护陪她生死相随,终归是她亏欠她太多。
慕玖轻笑:“我是鬼将军,可以调遣阴兵阴帅,哪有那么容易死,就你傻,自己的命都不知道珍惜。
东蛮联合十三部落已经攻占了北境五郡,宋祁率领的五万大军会在西秦上庸与长陵王汇合,届时兵分三路支援前线御敌的主力大军。
你昏睡了三天三夜,眼下我们已经入了西秦上庸的地界。”
连日昏睡不醒未进米食加之重伤中毒梅婉身体极为虚弱,声音沙哑绵软:“将军没事便好,林嬿婉她……”
慕玖自嘲一笑,林嬿婉说她蠢,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傻子一样利用,若重生之后再没有丝毫长进那真的就是愚不可及了,她防备着所有人包括她一手组建的亲卫飞凰骑。
她让单铎以爱慕为借口接近林嬿婉,她让各方势力内斗自己远避建邺独善其身,她暗地里笼络朝廷官员,她把楚王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
说她是奸佞之臣,说她祸国殃民,说她阴狠残暴,她不坐实一下罪名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意?
在她答应卿书回北晋的时候她已经决定放弃所有的算计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可他们偏偏不放过她,是他们把她逼得退无可退。
“她?或许此刻在秦楼楚馆吧,在这世上死是最简单的事情,她对我丝毫不留情面我总不能便宜了她。”慕玖靠着车壁语气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就像在谈论与她毫无干系之人。
“还好她用心过与刻毒,下了蛊还不够还要用毒,用了毒还不够还要动刀,她想慢慢折磨我才没有在匕首上浸无药可解的毒,不然我就真救不了你了。”
慕瑾冷然道:“你厉害,把我们骗得团团转,回头看你怎么对姐夫解释。”
慕玖皱眉摸了摸下巴,临时起意改变原定计划假死脱身都没有提前支会他一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懂她留给他的信物?若他没有领会呢?两军对垒之际从暗卫处得知她过世的消息……
她不敢细想,她以为前世卿书没有她会过得很好,记忆中她与声名显赫的淮阳侯从未见过面,哪怕一面之缘,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成亲之夜是他挑了她的红盖头陪她喝了交杯酒。
他与她结了冥婚,他守着她那个冷冰冰的牌位郁郁而终,她终究是入了他们沈家的祖坟。
她从梦中惊醒时眼泪浸的脸颊发疼,心口更是疼到窒息,她的卿书温文尔雅君子如玉是雍容清贵的淮阳侯,不该是木然冷漠的行尸走肉。
慕瑾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到驿站了。”
慕玖回神,干笑道:“我在想怎么对你姐夫解释才能让他不退婚,不知道还能不能哄好,你是不知道,他平常就爱给我使些小性子。”
慕瑾下意识垂眸看了梅婉一眼,魏攸宁好奇的探出小脑袋问道:“淮阳侯也需要你哄的吗?和我一样?看起来不像啊。”
单铎在马车外回禀道:“将军,宋相已在驿站静候多时了。”
慕玖让慕瑾扶着梅婉,她躬身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驿站旁三步一兵五步一哨皆是往来巡逻的士兵,宋祁正在同长陵王容策叙话。
她回身把梅婉从马车上抱了下来,魏攸宁软语道:“九哥哥,我也要抱。”
宋祁听到声响立在原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魏攸宁的笑容僵在嘴角下了马车去拿慕瑾递过来的包袱。
“攸宁,我……”
宋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被她堪堪避了过去,魏攸宁好似没有看到他一般自顾自拎着包袱往前走,宋祁失魂落魄的尾随其后。
慕玖淡淡道:“宋相,我尊重攸宁的所有意愿,你好自为之。”
单铎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慕玖半拥着梅婉轻声道:“黛黛,一路舟车劳顿我先送你回房歇息可好?”
梅婉薄唇轻颤,眸中隐有朦胧的水光:“将军,你叫我什么?”
“黛黛,黛黛,黛黛。”
她手指紧紧攥握着她的衣襟,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了两下掩住了水润杏眸中的所有情绪,语调平和道:“西秦上庸临近北境,宋相与长陵王静候在此必然与将军有要事相商,我已无大碍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将军不必忧心。
我没有帮到将军的忙不能再成为你的负累。”
“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的了。”
慕玖半扶半抱把她带至驿站的厢房,窗明几净,陈设虽然简陋但很整洁,她在床头放了几个半新不旧的棉布软垫轻托着梅婉的头让她靠在上面拉来棉被围在她身上道:“这里不比梅府与西陵王府,委屈你了,待战事稍停,我便送你回姑苏好不好?”
梅婉轻轻点了点头静静望着她,苍白虚弱的面容无端惹人怜惜,慕玖见她不说话帮她掖了掖被角,梅婉指尖小心翼翼触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将军畏冷便不要总穿着单衣了。”
“好。”
说话间慕瑾用木托盘端着两碗银耳莲子羹走了进来,慕玖端起其中一碗胡乱吃了两口:“你帮我看顾着黛黛,我去处理些事务。”
“知道了,照顾人我还不会吗?”
房门关闭之后梅婉支撑着身子起身慕瑾把木托盘搁置在几案上扶住她道:“你想要什么给我说一声便好了,回头伤势加重了省的我姐数落我。”
梅婉虚弱笑笑柔声道:“不知驿站可有手炉?”
慕瑾道:“马车上就有,你冷吗?”
“上庸阴寒潮湿,你派人给将军送个手炉可缓解一下她关节处的疼痛。
她仅穿了一件单衣手都是冰的,刚刚走的匆忙也未见她添衣,顺道把狐裘也给她送过去,劳烦慕姑娘再叮嘱几句冷酒伤胃。”
慕瑾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羹喂至她的唇边好整以暇的问道:“梅姑娘,你对我姐究竟是什么感情?我知有不少女子倾心九将军,可她毕竟是女子,若无这场战事横亘其中,九月初九她便与淮阳侯成亲了。”
梅婉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瓷勺坦然笑笑:“我比谁都清楚九月初九是她的婚期。
慕姑娘,我和你一样只是希望她能够幸福,仅此而已。”
简简单单两句话避重就轻似乎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慕瑾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甚至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窗外传来魏攸宁银铃般的笑声,应该是慕玖在给她摘柿子。
慕瑾释然道:“老实说若我姐真的是男子,我还挺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嫂嫂,你不知道魏攸宁总是仗着我姐对她的宠爱无法无天,一点也不会照顾她。
惟儿出生后魏攸宁身体不好,我姐就一直把他们母子带在身边悉心照料,抱着惟儿处理军务,以至于魏攸宁现在都不太懂如何看顾孩子,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如此心安理得的为所欲为。
其实我……我挺羡慕她的,可以和她朝夕共处。
算了,反正我姐也要嫁人了,姐夫对她很好很好,她以后再不是万人拥戴的九将军,解甲归田就只是我的姐姐。”
☆、第六十八章
梅婉嫣然一笑:“慕姑娘, 你既如此关心在乎将军是要告诉她的,不然她怎么知道?”
慕瑾扬着下巴别扭道:“她是我的亲姐姐我能不关心在乎她吗?是她自己笨永远搞不清楚状况。”
驿站外院, 慕玖远远丢给魏攸宁两个柿子弹了弹袖口的尘土不以为意的问道:“庐陵如何了?”
单铎回道:“楚王受不了诛心蛊的折磨撞死在天机殿,楚王妃被数十乞丐轮番玷污不堪其辱咬舌自尽,楚王府安插在各地的奸细具已清除。
飞凰骑的精锐已从军中全部抽调而出, 剩余效忠将军的十万大军分别并入陇西、豫南、越北驻守边疆。”
她穿着宽衣窄袖的素色单衣负手而立,萧萧肃肃,眉目之间虽浸着清浅的笑意但周身凌厉阴沉的气息让人退避三舍。
慕玖大拇指指腹摩挲着手心的薄茧:“我不过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就受不了了?”
“如将军所料, 林嬿婉被西陵王从地牢里拖出来送去了莺莺楼, 楚王府善后事宜是庐陵王接手处理的,西陵王守着你调换的尸体闭府不出, 已有五日。”
慕玖讥讽一笑,她太了解楚策了,他发落林嬿婉更多的是他不能原谅她对他的欺骗, 她在军中有这么大的动静旁人不知内情楚策却心如明镜, 这大半年他洞若观火由着她折腾无非就是想借她的手瓦解楚王的势力。
短短五日接二连三的变故, 尤其是飞凰骑精锐一夕之间无踪无迹,依照他猜疑的性情怎么可能会相信她身故的消息?可他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搜寻她的下落,反而在王府演什么情痴情圣。
她赌的就是他不会轻举妄动, 楚王身故兵权四分五裂他怎么会在此时自乱阵脚让凤歌坐收渔翁之利,他的爱从不过如此。
他说他可以放弃一切陪她去过平淡的日子,那也只是他以为的,阴暗中活下来的人只有权力才能让他们感到安心。
“单铎, 卿书是我的归宿,北晋是我的家,待战事平息你们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单铎忙跪在地上道:“单铎与飞凰骑誓死追随将军。”
慕玖无奈的俯身去扶他:“说话就说话,跪什么跪。我以后可不是什么九将军了,你们背井离乡的跟着我有什么前途。”
“将军在北晋无依无靠,我们可以隐在暗处做你的影卫成为你的依仗,以前都是你护着我们现在换我们来守护你。”
慕玖抿了抿嘴唇忍下眼中酸涩拍了拍单铎的肩膀:“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肉麻了,这段时间让你假借爱慕的名义接近林嬿婉,这榆木脑袋总算是开窍了?
你说你都这个年纪了也该娶妻生子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我亲自去给你提亲。”
单铎不自然的别过头去,慕玖讶异道:“真有!快说说,是哪家的姑娘?长得好不好看?”
他默然不语,她倒吸一口冷气试探的问道:“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可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单铎对于正经不过半刻的慕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干咳两声解释道:“我从未把将军当做姑娘。”
慕玖真说不上来自己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觉,她是男子时就把卿书迷得神魂颠倒,还说她不是姑娘。
等等,卿书是在她女扮男装的时候对她表露心迹的,如此看来他是不是有点断袖之癖呢?怪不得这么多年不近女色,说不定暗地里近男色呢?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对这件事上心呢?
“师父?”
慕玖正不着边际的神游天外被这一声师父惊出一身的冷汗,抬眸看着长身玉立的容策摆手道:“我可不是你师父。”
容策白衣素袍披着一件月白银蛟披风,头束玉冠,郎眉星目,比之卿书的疏淡清雅他整个人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沉静,他把臂弯中的鹤氅递给她道:“一字师也是师,何况将军亲授兵法自然是我的师父。”
单铎对容策行了一礼躬身退去,慕玖披上鹤氅扬眉道:“你手上的兵马真的交由我调度?”
容策轻笑:“我自然是信师父的。”
慕玖斜睨了他一眼伸手道:“兵符。”
他伸出掩在披风中的手无一丝犹疑的把兵符放在她的手心,那双手细白修长骨节分明,这几日跟着她练剑手心靠近指腹的位置磨破了皮,看上去真是养尊处优身娇肉贵的王孙贵胄,如果她不曾在情报中得知他以往境遇的话。
慕玖这人吃软不吃硬,对于容策这种乖顺听话斯文有礼,偶尔听到几句荤话还会害羞脸红的人更是合了她的心意,这也是她默认容策拜他为师的因由之一,没办法,她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因着楚策的缘故她对策字极为抵触,故一直称呼容策的字,她把兵符拢入袖中:“然思,这兵符既然交到了我的手中,战场之上纵然你是长陵王也不能改变我下的军令。”
容策侧立在她右侧挡住凛冽的寒风:“师父有何打算?”
慕玖用脚尖点起地上的树枝握在手中写了一个“计”字:“兵者,诡道也。故能而是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东蛮擅奇门遁甲之术兵强马壮,十三部落的骑兵骁勇善战,加起来兵力百万余,唯用“计谋”方可有一二胜算。”
容策略一思忖:“兵贵胜,不贵久,国之贫于师者远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