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语诺听话地存下号码。
谢西然全程噙着淡笑不言语,手上动作不停,好像剥蟹才是他现下最紧要的事情,半点眼神不给对面的人,尤其是孙戴安。
快吃完饭时,宋桀提前起身去付账,进门时正好遇见从卫生间出来的傅语诺,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一碰,稍稍胶着了一会儿,终是不动声色地分开。
宋桀刚想开口说话,孙戴安搀着宋玉往这边走过来,宋玉酒量不好,没喝多少就头晕,宋桀上前想帮忙,被孙戴安霸道地挡开,开玩笑,多好一个献殷勤的机会,怎可拱手让给他人。
孙戴安丝毫不顾二人已离婚多年的事实,温存地将人揽在怀里,酒店楼上就有房间,他打算送人上去休息,本想将宋桀这枚巨大的电灯泡打发走,一瞧谢西然淡到极致的脸色,心里有些憷,他可太了解他这位善于忍耐的好友了,于是忙喊宋桀跟他们上楼开房。
一行人在大厅分手,谢西然和傅语诺转道去等电梯,宋桀跟在孙戴安宋玉的后头。
大厅中间是环形的,快到转角的时候,宋桀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斜对面。
只这一眼,便觉出无尽意味来。
电梯门口,傅语诺正仰头盯着LED屏幕上的老年人保健品的广告,戳戳点点地示意谢西然也看。
后者本只是敷衍地瞧一眼,弄明白对方的捉弄后失笑地捏紧她的手,傅语诺顿时疼得直跺脚,佯怒地去掰他的手,谢西然在她的挣扎中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她很快安分下来,两只手重新牵在一起。
她的手指松松垮垮勾着他的食指,她闲不住,总是看看这动动那,那几根勾连的手指随着身体的移动小幅度地动,总是处在一种即刻断开的危险之中,可每到要脱滑开的时候,她都会自动移回来跟他牵好。
有时候不到她离远,他就会曲曲手指,示意她回来,然后傅语诺就会听话地靠回来。
携着一股不必言明的默契,他们在一种若有若无的纠缠中牢牢握紧彼此,不曾分开。
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叔侄,他们之间有一股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好似只有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世界才完整。
许是感应到他的视线,傅语诺回头望过来,二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接,她刻意地朝他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那浑身透露出的明媚活泼的劲儿和在外人面前完全不同。
谢西然很快发现了他们的猫腻,他循着傅语诺的视线转过来与他对视,宋桀立刻挂上礼貌的笑容,但对方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就转回去,丝毫没有先前饭桌上的风度,更没有一丝一毫长辈对小辈的关爱。
宋桀心里升起古怪的感觉。
电梯到了,傅语诺似乎还想回头跟他挥手道别,刚转头就被谢西然牵进了轿厢里,她一个不察踉跄地撞进谢西然怀里,他顺手按住了她后脑,将她压进怀里,另只手按键,在与他的略带警惕的对视中,门缓缓关上。
宋桀握住刚存了她号码的手机,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电梯,提步跟上孙戴安。
第14章
今晚的这顿饭局傅语诺吃得不痛快, 孙戴安瞎搞事也就罢了, 谢西然竟然也跟着他荒唐, 她心里不高兴, 却不显在面上,上车后还能自如地跟老罗打招呼聊天。
老罗关心地问她:“见到孙总的儿子了?”
“见到了!”
老罗瞧她喜气洋洋的,好奇道:“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吧, ”傅语诺招摇地晃了晃手机,“留了手机号, 先相处着看看。”
这话可不了得,老罗瞧了眼后视镜里那个自上车后就一言不发的男人, 思忖着怎么着补回来:“……听说孙总那儿子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半个外国佬, 生活习惯什么的都跟咱们不一样, 以后估计不好相处,容易闹分歧……”
“有什么不一样的, 还不是吃中餐, 讲中国话,”傅语诺不以为然, “我看他一点也不像国外长大的, 说话也有趣。”
这真是越描越黑,老罗不敢再接茬, 谨慎地住了嘴, 收心开车。
车厢里安静了数秒, 先打破沉闷的是傅语诺的手机短信提醒, 女孩低头看手机,手指在键盘上跳得飞快,在狭小的空间里吧嗒吧嗒作响。
没一会儿回信就进来了,谢西然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刚好碰上她挪动身子往旁边一侧,手机屏幕看不见了,倒是能看见她嘴角的一丝笑意。
他收回视线望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焦躁搓动。
后排的两人过于安静,这氛围令人不安,老罗善解人意,主动替主人打探:“小姐,宋少爷这么快就跟你搭上线了?”
注意力钉在手机屏幕上,傅语诺无视屏幕上方的“何筝”两个字,面不改色道:“嗯,”手指继续吧嗒吧嗒作响,又道,“他约我出去呢。”
“你要去?”
“去啊,干嘛不去,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再说了我也要给孙叔叔面子不是?”傅语诺一边说着,一边睨了眼谢西然。
“……”老罗暗冒冷汗,又瞧了瞧后视镜里的男人。
谢西然看起来神色平静,像是默许了她的话,老罗有点不明白,他跟着这对叔侄有一段时间了,外人也许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他却是很了解的,谢西然对傅语诺那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宠与爱,这俩人现在能如此和平地共处一室,也多亏了谢西然,要不然按傅语诺当年那么闹,这个家早该拆伙了。
可他今天竟然带她去相亲,真是叫人猜不透。
“老罗,注意看路。”谢西然忽然出言提醒,他急忙正回视线,不敢再多想。
“过来,”谢西然朝傅语诺招手,将她拉进怀里,忽略掉她火速藏起手机的小动作,手指顺着她背后的裤缝探进去,不敢直接碰骨头,只在臀肉上暧昧地揉了揉,“屁股还疼吗?”
“你还记得关心我疼不疼?”她嗔怪他,手机收进口袋,顺势伏趴在他怀里,“从吃饭到现在你数数我坐了几个小时吧。”
“小可怜,”他接着她的话茬,低下头用嘴唇磨她的耳朵尖,“以后不会让你来这里了,再也不会了。”
“得了吧,谁知道你还会不会拉我作陪客。”
“谁说你是陪客?”
她仰头眯着眼打量他,像要看穿他:“谢西然,你是不是想卖了我?”他看着她,“我告诉你,该走的时候我自己会走的,你别操这份心。”
这话一出,叫前后两排人都凉了心。
老罗心里咯噔一下,从头寒到了脚,后背直发麻,他真没想到,没想到小姐竟然还存着这份心,这么久了,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
果然谢西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幸好他将她搂在怀里,没叫她看见他难看的脸色。
傅语诺想离开他,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实。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叛逆期来得格外迟,所以也就来得格外猛烈,总之从她十七岁开始,他们之间的拉锯战就没有停过,起初是抗拒他的约束,后来是和男生谈恋爱,再后来发展成想要离开他、离开这个家。
如果不是一年前的那场意外,她或许不会留在他身边,早就不知去向何处。
他不曾真正拥有她,从来不曾。
不过没关系,即使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只要她还在他怀里,他就能拥抱下去。
*
许知凡的“舞台恐惧症”好得很迅速,何筝发来短信第无数次夸奖傅语诺的神通广大,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通他的任督二脉,现在许知凡立在舞台上简直是为钢琴而生的,他的技巧和情感完美地和团员们融合在一起,表现力竟与傅语诺不分伯仲,简直神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可以的嘛。”傅语诺沾沾自喜于自己的眼光。
“是是是,还是大佬你慧眼识珠!”何筝热情地拍她马屁,“大佬,明天的晚会你来看吗?”
“不了,我估计叔叔不会让我出门。”她趴在床边,终于乖得像个货真价实的病号。
“那好吧,”何筝惋惜,“那你好好养伤吧,等这趴结束我就好好陪着你!”
洗漱完,谢西然从浴室里出来,见她还握着她那台小手机玩个不停,脸上还挂喜色,那笑容刺眼得不行,他走上前夺过她手机,不顾她的挣扎高高举起手机,面不改色道:“不要一直玩手机,手机辐射对伤口不好。”
“对尾椎骨也有影响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医生说过?”傅语诺单臂挂在他肩头,另一只手坚持不懈地争夺手机,奈何他身形比她高大太多,她几乎要悬空。
谢西然揽着她的腰防止她掉下去:“医生没说过,我说的。”
“你又不是学医的。”傅语诺瞪他,他冷静地耍无赖,亲她唇角:“我学过药剂,差不多。”
“好好好,就一条,我回一条短信就好了嘛!”她双手合十,讨好地求他,然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回复了最后一条短信将手机交还他,“喏,好了。”
“真乖,”他揉开她的鬓发,蹭了蹭她额头,转身去取床边的U型枕,吓得傅语诺大喊:“你要干嘛?我不戴项圈!”
明明正常的东西到她嘴里变了味,谢西然解释:“怕你乱动,戴着安全。”
“不要不要!”
她说什么也不戴,他没办法,只好圈她进怀里,让她枕在他手臂上。
傅语诺本来趴在他身边,趴着趴着就趴到了他身上,好动得根本不像个病人。
“叔叔……”关了灯也没用,她精力充沛睡不着就来骚扰他,垫着脑袋枕在他胸膛,伸着一根手指在他光洁的下巴来回摩挲,痒得他蹙起眉头。
“怎么了?”谢西然揉了揉山根,抬手要去取床头的眼镜,被她按住,她虏了他的手放在胸前包着:“叔叔,你的手好凉,我给你暖暖。”
谢西然笑了一下,听到她问:“叔叔,你以前……为什么收留我啊?”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傅语诺热衷于追溯他们的过去,一遍遍,从本源探索,迫使他回忆他们生命最初的交集。
谢西然回答过“不知道”,回答过“我爱你”,回答过“因为你需要我”,后来他发现答案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难以定义,他心里出现了太多杂念,最后他选择了最简单最省事的回答“因为你的妈妈”。
这确实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谢西然家境困难,如果不是江如的慷慨资助,他将会一辈子困在贫穷遥远的山村里,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或扛着编织袋南下,到沿海的发达城市做一个食不果腹的农民工,某一天出现讨薪的大军中,辛辛苦苦半辈子攒够老婆本,然后他的孩子也会像他一样变成可怜的留守儿童,悲惨与贫穷延续到下一代。
他曾有巨大的可能陷于生活的困境中,有人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所以他也在关键时刻拉了别人一把。
她的母亲江如是个高洁善良的女人,和丈夫傅童生二人同在南大教书,两人的薪水大半都拿出来资助学生,因此生活十分清贫。
谢西然在南大求学期间,因着受资助的一层关系,和江如夫妻俩交往甚多,关系近于亲人,无论是学业还是为人处事上,他都深受两位老师的影响。
傅语诺出生不久,谢西然常到傅家帮忙照顾她,所以其实在三岁正式从江家带走她之前,他们其实已经有一定的感情基础。
只是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肯定不记得。
不过没关系,她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
只有月光的房间里,谢西然隔着昏暗慢慢勾勒她的面部轮廓:“阿诺,你和你的妈妈很像。”
无论是长相,还是善良的秉性。
如果不是这一份善良,他捆不住她。
“是吗,所以你爱我……”很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傅语诺凑上来密密麻麻地吻他,含含糊糊地说,“……你爱我,爱得要死。”
谢西然听着她笃定的言语,莫名觉出一丝负气,还未等他想明白,亲吻已经变成啃咬,她的齿印涎着口水任性地留在他脸颊,丝毫不考虑他明天该如何顶着这羞耻的印记去公司面对上百号员工。
“阿诺……”他警告地拍了一下她一拱一拱的小屁股,却没有做出更严厉的举动,这哪是制止,分明是情动的暗示。
“叔叔,我讨厌你,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傅语诺双腿分开,不知何时已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揪着他的模样宛如他是哪个备受质疑的负心汉。
谢西然对她突如其来的情绪照单全收,按着脊柱安抚她:“好,好,我知道了……别咬……阿诺!”
……
第二天谢西然不负所望,在温助理震惊的目光中顶着一枚新鲜的齿印到达公司,脖子上还有一个卡通创可贴,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当然孙戴安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孙戴安昨夜显然经历过一场恶战,嘴角磨破了皮,眉骨也有点青紫,触到谢西然的目光,他还笑得挺乐在其中,食髓知味:“家有悍妻,兄弟多担待,嘿嘿。”
都离婚多少年了,还有脸喊人家“妻”。
谢西然懒得理他,抽出柜子上的竞标材料开门见山地和孙戴安探讨如何拿下马来西亚那边的政府标的。
他做事向来利落,当初刚创业的时候,他为了和政府的相关人员挂上钩,连着几夜去堵人家,态度恭敬可亲,比亲儿子还亲,终于把人的毛从上到下捋顺了,结果项目验收时技术人员出了错,不是什么大错,坏就坏在当时的项目大,受关注,莅临验收现场的领导也多,这下不止是公司方,连标的给他们的政府人员也有受问责的风险,为了赶在问责文书落成之间解决问题,谢西然和技术员一起熬通宵,他将项目书来来回回翻都快翻烂了,终于叫他找到政策上的突破点,于是连夜赶到基层的一个县级市市长那里游说,把一个项目拆成两个项目,最终顺利地解决了危机。
整个过程棘手复杂,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人和事,而且把一个大项目拆成两个子项目也是前所未有的事,可愣是叫他办成了,不到三天就办成了,孙戴安还没来得及从国外赶回来擦屁股,他就已经把这个屁股干净利索地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