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瘠玫瑰——陈阿塔
时间:2019-04-18 09:50:40

  她抿了抿嘴,压住笑意,还是眨着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说吧,还想要什么?”
  她缩着脖子吐吐舌头,这会儿才露出得逞的笑,声音清脆响亮:“想穿上次买的裙子去迪士尼!”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这个季节穿裙子。
  真是臭美的小丫头,他头疼地压着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好。”
  “真的?”
  “……真的。”
  她手脚并用灵活地爬起来,用力抱了抱他的腰:“谢谢叔叔,我爱叔叔!”
  示完爱就外头跑,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只留下半空中一道迫不及待的雀跃呐喊,“陈姨!我上次买的那条裙子呢?你快帮我找出来!”
  *
  傅语诺臭美,归功于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漂亮。
  邻桌小男生偷偷塞来的情书,班主任旁敲侧击的早恋预警,谢西然的护犊子行为,还有钢琴表演结束时雷动的掌声,钦慕的眼神,都使她明白她是耀眼的、出众的,她是他的骄傲,是他盛赞的小玫瑰。
  所以这次的校庆表演她也精心准备,早早选好礼服。
  何筝看她穿着乳白色的欧根纱抹胸裙在镜子前花枝招展地比来比去,像只亟待开屏的风骚孔雀:“有没有搞错,你这么快就选好?”乐团肯定要统一着装风格,这人真是毫无集体意识。
  “没关系,等你们定好了,我可以根据你们的风格再改改裙子,反正这条也有点大……你帮我看看后面,是不是不够服帖?”她背着身使劲扭头往镜子里瞧。
  “是有点大,阿诺,你是不是又瘦了?”
  “有吗?”她拿别针卡住多出来的腰身。
  “有啊,你怎么都吃不胖,”何筝问,“你是不是胃不太好啊?”
  “我好得很,”傅语诺瞥她,“谱子我稍微改了点,就放在桌上,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何筝嘴里还嚼着芒果干,两只手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拾起乐谱先看第三乐章,因为结尾要与《枫桥夜泊》衔接上,所以这部分处理很重要。
  “这里需要加一段古筝独奏,”傅语诺等她看完乐谱,问道,“弹古筝的人找好了吗?”
  何筝看看她,略懵:“……没有。”
  “那你可得去民乐系好好找找。”古筝在《枫桥夜泊》里的重要性不啻于她在《第一钢琴协奏曲》里的作用,必须得找个有实力的。
  何筝以纸掩面,呜呜哀嚎,真是天杀的,早知道她就不该提议演奏《枫桥夜泊》,乐团成员大都是学西洋乐器出身,演奏《枫桥夜泊》还得再找一堆学民乐的,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活干吗,她可后悔死了!
  “加油。”傅语诺露出见死不救幸灾乐祸的笑容。
  *
  吃完晚饭,何筝离开,傅语诺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又回到书房。
  书房是谢西然平时最常光顾的地方,就连沙发上的靠枕都透露着他的气味,傅语诺把头深深地埋在靠枕里。
  说起来,谢西然三十多岁,却一点没有这个年纪的男人常有的恶习,既不纵欲,也不热爱频繁的应酬,比起经商,他更像一个学者,平时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每周安排一定时间锻炼身体,无论是身材还是脸蛋都保养得很好。
  工作不忙的时候,他会在书房里看书练字,傅语诺喜欢和他一起练字,他会将她环在他身前,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导她练字练的不止是字,更是一个人的修养和品性,她这股闲不下来的野性子就应该被绑在书桌前多磨一磨。
  她的书法其实不难看,但跟他比起来总少了那么一点恣意大气。
  晚上,傅语诺终于拨通了谢西然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对面却是个陌生的女音:“喂?”
  背景是热闹的觥筹交错之声,混合着她听不懂的马来西亚语、英语、粤语,嘈杂喧哗,显然是在某个声色场所。
  傅语诺愣了一下,毫不犹豫掐断了电话。
  握着手机躺了会儿,她开始编辑短信,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删掉。
  重新输入:叔叔,陈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冰箱坏了……
  短信还没发出去,界面上跳出谢西然的名字,是他回拨过来。
  “阿诺?”这回背景安静了,说话的人也是本尊,只是他明显喝了酒,嗓音低沉,尾音也有点飘忽。
  傅语诺问:“叔叔,你喝酒了?”
  “阿诺……”他没回话,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那两个字里蕴含着无限深意,磁性的嗓音令人心跳不自觉加快。
  她抠紧了手指:“嗯?”
  那边轻笑了两声,醉醺醺的,又沉甸甸的:“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了,刚才那个……”他顿了顿,话锋转了个弯,“你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她不明所以:“没有。”
  “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她想了想说:“陈姨叫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西然安静地呼吸几声,笑意淡了些:“……最快后天。”
  “嗯。”
  “还有呢?”
  “什么?”
  “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傅语诺打算挂电话,“叔叔,早点回去休息,喝酒别喝太晚了。”
  “嗯。”
  “那我先挂了。”
  那边又是沉默,然后才回她:“……嗯。”
  放下手机,傅语诺光着脚丫下床拨开窗帘,趴在窗边沐浴清凉的月光。
  入秋了,风势渐起,气温越来越低,花园里一丛丛的玫瑰在风中颤抖,枝头的绿叶悄然泛黄,冬天很快要来。
  等她看够了景色重新回到床上,手机屏幕显示几分钟前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谢西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打电话过来。
  傅语诺拿起手机回拨过去。
  听筒里,谢西然简单道:“我回酒店了。”
  可特地打一通越洋电话说这个,怎么想都不可能简单。
  傅语诺应一声,他又冷静了一会儿,有点困难地解释:“……我一个人回酒店的。”
  她悄悄弯起了嘴角:“嗯!”
  谢西然摘下眼镜放到床头柜,闭着眼睛揉动太阳穴:“刚才那个女的是孙戴安叫的,她拿错手机了。”
  “叔叔。”
  “嗯?”
  她撒起娇来:“叔叔,你早点回来吧,我好想你。”
  谢西然也有了笑音:“不是陈姨想我吗?”
  “都想,陈姨想你,我也想你!”
  谢西然轻轻笑,那笑声烫得她耳根发红,她索性放肆道:“陈姨想你回来给她修冰箱,我想她想你回来给她修冰箱,我比她想你还要想你!”
  他要被她绕晕了。
  “听见了吗?”傅语诺追问。
  谢西然一本正经地撑着下巴,用手松松地挡住下半张脸,在一个人的房间里依然不让自己失态,但笑意和咳嗽一样掩不住:“嗯,知道了,我尽快办完事回去。”
  这样子他好似出差的丈夫,而她是守家的妻子。
  傅语诺嘴角扬得很高,装模作样道:“陈姨还叫你不要在外面鬼混,一把年纪了,小心伤身!”
  “嗯,”谢西然回应得一本正经,“你帮我叫她放心,我没有伤身。”
  心里一汩汩甜蜜的沸水往外冒,脚趾头都开心地蜷缩起来,傅语诺瞧着天花板悬垂的水晶灯,头晕目眩道:“知道啦,她已经回去休息了,我明天再帮你告诉她!”
 
 
第9章 
  本来说是后天回,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谢西然就回来了。
  清晨六点,傅语诺听到楼下传来男人的声音,迷迷糊糊地还以为听错了,懵了两秒后猛地反应过来,叔叔回来了?
  掀开被子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跑到楼梯口,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太矜持,又悄悄退回来,躲在门后竖着耳朵偷听楼下的动静。
  陈姨问:“先生怎么这个时间到?”
  “昨晚凌晨的飞机。”
  “凌晨,那不是一整晚没睡!”陈姨狐疑,“是不是小姐又闹你?”
  谢西然不置可否:“阿诺呢?”
  “这会儿才几点啊,小姐还没起床呢。”
  脚步声蔓延至楼上,风尘仆仆的男人提着一个小型行李箱出现在楼梯口,往门里一望就对上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正是那个“没起床的人”。
  傅语诺被逮个正着,干脆推开门跑出来抱住他的腰,仰着脑袋对他粲然一笑:“叔叔!”喊完对楼下笑着望着这对叔侄的老仆人做鬼脸,“陈姨,我又听见你说我坏话了!”
  陈姨忙闪进厨房。
  “叔叔,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在他怀里撒娇。
  清早气温低,她穿着薄薄的吊带睡裙,裸露着一片白皙的肩背,谢西然用外套裹住她:“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不是说最快要后天吗?”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是怎么临时放了孙戴安的鸽子,只看着她光溜溜的脚丫问:“进屋吗?”
  冰凉的小脚丫踩上他脚背,她撒娇道:“叔叔抱我进去。”
  谢西然稍一施力轻松将她抱起,傅语诺趴上他的肩,两条细腿挂在他胸前乱晃,到了里屋,她一个翻身被倒放床上,手脚灵活地爬起来,被他用一团被子裹住,
  他扯着被子的两边将她裹严裹紧,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活像个俄罗斯套娃:“要再睡一会儿,还是我去帮你拿衣服?”
  她想伸手拉他,奈何手被严严实实地捂在了被子里,只好拿脑袋蹭他:“叔叔呢,叔叔要睡觉还是去上班?”
  头发都蹭乱了,他帮她抚平毛躁的鸡窝头,用手指顺她的发尾:“我今天不上班。”
  “那我再睡一会儿,”她动不了,只能使劲扭动身体,“叔叔和我一起睡吧。”
  谢西然看了一眼手表:“我要先去洗个澡,你下楼吃早饭,吃完饭再睡吧。”
  “嗯!”
  他松开她转身欲走,却被她抓住拉了回去:“怎么了?”
  她像个警惕的猎犬,鼻子凑到他脸颊、颈窝、手腕仔细嗅一圈,确定没有奇怪的香味,再笑嘻嘻地放开他:“没事,你去洗澡吧。”
  *
  傅语诺洗漱完去餐厅吃饭,陈姨瞧见她这么早下楼,奇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心情好,不跟她斗嘴,带着张喜气洋洋的脸在餐厅一边哼着歌一边吃饭。
  吃到一半,谢西然洗完澡穿着居家服从楼梯上下来,头发吹得干燥蓬松,额前挡着几缕刘海,瞬间年轻十几岁。
  她笑眯眯地就着自家叔叔的美色吃蛋挞,他将两个蓝色丝绒盒放在桌上,叫在厨房里忙碌的陈姨给他盛一碗粥。
  “这次买了什么?”傅语诺咬着蛋挞含混不清地问,手都没擦就要去拆礼物。
  两份礼物一模一样,一份是给她的,一份是给陈姨的。
  谢西然有一个习惯,每次出差都会给她和陈姨带礼物,给她自然是因为爱她,给陈姨则是出自主人家的宽厚,看似不经意的举动,不止把他和一般人区分开,也把陈姨和一般的帮佣区分开,这叫陈姨感到发自肺腑的窝心。
  傅语诺大喊:“陈姨!叔叔给你买了珍珠项链,你快来试试!”
  陈姨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出来,被她闹得老脸发红,嘴里说着先生怎么又破费,我一个老菜皮戴这种小姑娘的东西做什么,手却在围裙上仔细蹭了蹭才敢接过盒子。
  “在机场看到,觉得挺适合你们俩就买了。”谢西然笑笑,端起碗喝粥。
  “我也觉得挺适合你!”
  傅语诺咋咋呼呼地要给陈姨戴,陈姨羞得直躲,最后实在拗不过她,红着一张老脸戴上了项链,然后借口做工躲进了厨房里,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小心翼翼地拆下来收好。
  餐厅里,傅语诺拿出自己的那条催促着谢西然:“叔叔,你帮我戴。”
  谢西然拿纸擦了擦手,走到她身后撩起她的头发,帮她扣上了环,视线没离开过桌上的报纸。
  “好看吗?”她看不见,只好问他,手在胸前好奇地摸来摸去。
  “好看。”
  “你根本就没看我!”
  他这才把目光收回来看向她,明媚的眼睛,白皙的脸蛋,沾着碎屑的粉嘟嘟的嘴唇,他低头吻了一记她鬓角,用手指搓掉她唇上的碎渣:“不用看也知道,你很好看。”
  傅语诺侧头躲开他的视线,一刹那心跳加快。
  *
  收了礼物自然要显摆,傅语诺戴着项链去见何筝。
  “珍珠项链啊,好土气,”何筝面上不以为然,手却诚实地伸过去摸,这款式她没见过,忍不住看了又看,“多少钱?这么大颗也太招摇了吧,你小心被打劫!”
  傅语诺不让她碰:“你懂什么,这是珍珠项链又不是平安符,当然要招摇,越招摇越好,刚好配我的礼服。”
  “我天,你连配饰都选好了!”何筝惊呼。
  “是啊,你准备穿什么?不会是燕尾服吧,那更土。”
  “不知道,我等下去找老师商量,看看能不能咱们自己定。”
  “那你争取多拿一点自主权过来。”
  这次的表演从选人到排练都是学生自发组织,学校理应给他们自由发挥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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