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可鉴——桑狸
时间:2019-05-04 09:12:06

  她这话说完,猛然发觉,含了些笃定与信任在里面,信任,竟是对江叡?
  定是这些日子琐事太多,她已有些混乱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她们回了陆宅,果然见江叡是徘徊在宅门口,仅带了银鞍一人。
  姝合忙奔上去,抽噎着问:“三公子,闻州可会有事?”
  江叡神色凝重了,但很快若无其事地疏开,道:“不必担心,我打算亲自去一趟越州,不管发生什么,我定会将闻州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弦合上下打量了他,见马背上果然搭着佩剑和小包袱,萦绕心头一点忧色层层加深,直到最后揣不住了,才道:“你去越州?齐家指不定正等着你去呢,好将你生吞活剥了。”
  这话一出,姝合歪头看她,她这才意识到他是为了救姐夫才去,这话说的,竟有些里外不分的意思。
  江叡却低头笑了,笑意深隽,一直染入眼底,仿佛亮了满眸的星星熠熠。
  弦合被他这样子惹得有些恼,但还是没忍住,问:“就算要去,也该多带些人,你这样单枪匹马,万一出什么事该怎么办?”
  江叡敛却笑意,可眉梢间仍旧带着欢欣的痕迹,他肃然道:“我若是带的人多了,难免会泄露出去,让旁人知道了祸患无穷。”
  弦合想了想,猜他大约是怕让人知道他与齐家生了嫌隙。
  她正琢磨着该怎么办,却听江叡含着笑音地问:“你若是不放心,那么跟我一起去越州可好?”
  弦合抬头看他,他声色皆暖:“越州与靖州相离不远,你就不想去看看伯瑱吗?”
 
 
第38章 
  弦合听他提起伯瑱,心动了许多,犹豫不决地看看江叡,又去看姝合。姝合的颊边还挂着泪痕,敛却了柔弱神色,几分肃正地看着妹妹:“你回家去好好待着,如今时局纷乱,你一个姑娘家,不要轻易出去抛头露面。”
  她言语凝重,让含了几分诱哄的江叡也不自觉安分了下来,他垂下眉目,眼梢微挑,勾了弦合一眼,些许遗憾地将邀她同行的打算作罢。
  *
  弦合回到府中,一颗心总是惴惴不安,等落盏给她拿了羹汤进来,只抿了一口,仍有些食不知味。她思索了大半夜,终于还是整理了妆容去见父亲。
  她将前几日从靖州传回来的消息添油加醋了说给余文翦听,说是大伯父替兄长相中了一门亲事,据说是余家的远亲,伯瑱那边没置可否,她想去看一看,顺道探访一下族亲,毕竟这么些年没回去了。
  余文翦本有些犹豫,正如姝合所说,时局纷乱,这样一个姑娘家单独成行确然有些不妥。但听她提及余思远,却又多了考量。
  自从他在陵州为镇远将军,与族亲一直是休戚与共,相互扶持的关系。但近些年来,随着年岁的推移和小一辈逐渐长大成人,他们的关系不如以往那么密切了。若是此时能借助伯瑱的婚事跟族亲再牵一道紧密的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儿子大了,放眼陵州,并没有合适的贵女可接姻亲,既然如此,那不如寻一桩有价值的亲事。
  他答应了弦合去靖州,并亲自安排了数十个侍从随行。
  第二日清晨,薄曦微透,空中弥散着微微凉意,弦合带了落盏乘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出城,她开始琢磨,江叡是昨天去的越州,依照他的性子,定然是走的官道。抛去晚上休息的时间,这半日下来起码会走出去十里地吧。
  她望着窗外的断水依云,很有些犯愁,这么些人跟着,又知道她是要去靖州,该如何甩掉他们改道去越州呢?
  走完陵州城外的一条官道,便出现了分岔口,往西是越州,往东是靖州,自此分道扬镳,再不能改弦。
  她瞧见路边有个客栈,让停下,去客栈要了间上房稍作休憩。
  她在镜前理了理妆容,冲落盏微微笑道:“好落盏,你到我身边坐。”落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跳出去三丈远:“姑娘,你有话就说。”
  弦合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她,她打算就此改道去越州,可又不便让家中人知道。只有装病这一条路可走了。由落盏在这客栈守着,跟外面人说她身体不舒服,请郎中来看,再故意拖延着,想来拖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这期间她偷偷换了衣服出去,留落盏同外面的人周旋,他们都是男子,想来也不会贸然来闯她这姑娘的闺房。
  落盏半张着口,脸色发白:“姑娘,你也太大胆了吧。”
  弦合揽过她的肩,近乎哀求道:“好落盏,就当我求你了。”
  落盏漆黑灵澈的眼珠转了转,道:“姑娘,这几天你总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在担心三公子?”
  弦合撇开视线,浮上些恼色,呢喃道:“谁担心他了,我只是担心姐夫,姐姐身怀六甲,万一他有个什么事,姐姐可怎么办。”
  落盏板了脸:“姑娘,你就死撑吧,那时和卫公子的婚事作罢也没见你这么纠结过。”弦合瞪了她一眼,将后面更深刻的剖析噎了回去。
  两人商议定,弦合换了男装,悄悄从客栈后门溜出去,临行前,落盏拉着她的手,半分哀怜,半分诚恳道:“我这可全是为了姑娘的终身大事在冒险。”
  弦合抬手戳了戳她的脑门,转身去找后门去了。
  越州守着赫连山,在地图上看上去偏僻至极,可其实勾连西通胡商的商道,来往贸易频繁,颇有几分富庶繁华的气象。
  她一路上就在纳闷,她已起了快马日夜兼程赶路,愣是没在路上碰到江叡,他走得也忒快了些吧。
  可她孤身一人到了这偌大的城池里,举目无亲,也没有去处,想要寻陆偃光的消息断不能操之过急先将自己暴露出去,只有先寻了个客栈住进去。
  这客栈带着堂屋,还管膳食,正是中午用朝食的时候,堂屋里满满当当坐了许多人,打眼一看,铠甲披挂被随意扔到一边,那些壮汉的桌角都支着刀,一看便是当兵的。
  掌柜忙上来招呼弦合,在一片吆喝声中打量了弦合,见她衣着华贵,人又生的白净,想来是富家子弟,便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您还是去寻别家住吧,我这地方是住不了人了。”
  弦合一听奇了:“掌柜是在往外推客吗?”
  掌柜苦着脸,朝满堂的兵痞努了努嘴:“我这天天都有这么些大爷,要吃要喝,骂骂咧咧,哪还有别的人敢来。我看公子是个体面人,快别趟浑水了。”
  弦合扫了那些人一眼,酒壶颠三倒四乱了一桌,大多喝的面红耳赤,其中有几个敏锐的,察觉到视线颇为凶悍地回瞪弦合,她丝毫不惧,只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将视线收回来,问掌柜:“眼下正直纷乱,这些当兵的不去守卫家园,竟跑来客栈扰民,齐太守却不管吗?”
  客栈老板叹道:“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殊不知这越州如今已经乱了,魏侯派新军入驻,与原先的越州守军势同水火,可君侯之令难违,齐太守让守军撤下来,对他们也不大约束,这些人便无法无天了起来。”
  弦合一诧,她还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掌柜见她沉默不语,热心肠道:“公子若是对路不熟,我就让小二领你去这城中最好的客栈。”
  弦合摆手,道:“我就住这儿,给我开一间上房。”
  掌柜还要再劝,她已先从包袱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掌柜便不好再说,喊来小二领着弦合上楼。
  临上楼前,她又瞥了堂屋里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
  掌柜目送弦合上楼,敛去了一脸的唯唯诺诺,回身掀开帐帘,往后屋而去。
  隔着一道屏风,他躬身抱拳:“主人,我已召回了招远和溪远,听凭吩咐。”
  屏风后沉默了片刻,道:“刚才那个……她在这住下了吗?”
  掌柜道:“不过是个养尊处优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公子。”
  屏风后的人道:“你找人看好她,她白天去了哪儿要向我汇报。”
  掌柜诧异,却见屏风后人影憧憧,那人已走开了。
  *
  小二灵巧,将弦合让进客房后还添了一碟点心,弦合仔细看那点心,是麻薯红豆饼,虽然不甚精细,但却是合她口味的。
  她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给小二,问:“听说前几日从陵州来了一位侍中令大人,你可听说过什么关于他的消息?”
 
 
第39章 
  小二这几日伺候那些兵大爷,时常被差遣的团团转,时不时还要挨些拳脚,别说赏银,就是饭钱那些人都不带结的。乍一看到这银光流朔的物件,两眼登时发直,小心翼翼地捧到自己怀里,眉开眼笑道:“侍中令大人,那些兵爷常说的,他不怎么识时务,与齐家作对,惹得齐太守很是不满。”
  弦合心一直往下沉,强按捺下不安,问:“还有吗?”
  小二那下摆擦了擦银子,搁进袖里,认真思索了一番,道:“好像说侍中令大人最近病了,齐太守给他请了好些郎中都不见好,如今在宅子里休养,闭门谢客。”
  这话乍一听是没什么毛病的。可弦合往细里想,陆偃光来越州是辅助新军军务的,而新军归副守文廷训掌管,他理应跟文廷训走得最近才是,就算生了病也不该由齐世澜给他请郎中啊。难道堂堂侍中令大人,连请郎中都做不到吗?
  她心中觉得不妥,小二已细细打量起她,疑惑道:“客官你怎么老问侍中令大人的事?莫非你认识他吗?”
  弦合定了定神,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她扯住小二,严肃地说:“今日之事不许和外人提起。”
  小二忙点头哈腰:“您放心,我嘴最严实了。”
  弦合朝他摆了摆手,小二便提起大茶壶退了出去。
  弦合左思右想,觉得有必要去一趟陆偃光的宅邸,若是那里真出了什么状况,从外面也应该能看出一二。
  她对着镜子一通乔装打扮,粘了两撇胡子在腮下,拿起折扇抬头挺胸地出了门。虽然在越州应不会有太多熟人,可齐家上下都是见过她的,保不齐迎面走来就会被认出来,她可不想去冒这个险。陆偃光没救出来,再把她搭进去,那姝合在家里可真的哭死了。
  越州这地界胡商众多,街市也繁华,卖的奇巧东西是在陵州从未见过的。弦合被这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晃得缭乱,向街上的人打听来打听去,总算问出了陆偃光的住处。
  这是避开主街衢的僻静之所,两面并排朱瓦屋舍,却鲜少有人经过。她躲在大桑树后观察了一阵,买通了一个路过的人,让他去敲大宅子的门。
  红漆朱门只推开一道缝,从里面探出个人头,说了没几句话,门又被关上了。
  被买通的人灰溜溜回来,垂头丧气,道:“那人说他家主人病了,一律不会客。”
  弦合问:“你没说你是旧友?”
  “说了,可只有一句话,主人病了,不会外客。”
  弦合觉出蹊跷,会不会外客得先通报了主人,由主人来决定。一个看门的几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代为拒客了。
  她安抚了那人一番,又给了他一些钱。
  从陆府往回走,她在心里思索,看样子陆偃光不是出了事就是让人软禁起来了。不让他见外客,那座府邸也不是寻常能进去的。
  但看样子,他八成是还活着,若是已经死了,齐家犯不上如此周折,还派人来看着,演的像模像样。
  可话说回来,就算知道他还活着,可轻易见不到他又有什么用?若是要硬闯,势必使要将她自己都暴露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自觉走到一处绸缎坊前,软罗香车停着,排场的侍从并成两排。她脑子微动,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齐阮湘和齐老夫人已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暗叫不妙,忙躲进了身后的墙垣角,又暗暗地骂了一句,这墙角忒浅,且路是死的,出不去,等待会儿车走到这里,就算她背过身去看不见脸,也能看见这里有个人在鬼鬼祟祟。齐沅湘倒好说,那齐老夫人却是个警醒的,万一她动了心思要查她,这么多侍从跟着,她多躲也躲不过去啊。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现在出去,装作偶然相遇,可以避免被抓住的尴尬。可当前陆偃光在越州出了事,她又是一身男装出现在越州街头,就算将理由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会惹人生疑的。或是放手一搏,现在从墙角出来,背对着她们往回走……
  弦合不确定齐老夫人能不能从背影认出她来,虽然她们只见过一面,可前世齐老夫人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她眼神锋利,目光如炬,决不能等闲视之。
  这样进退艰难之际,面前突然撩过一片阴翳,她抬头,见一双清润眸子正牢牢地盯着他。
  长衫磊落,形容清俊,是文寅之。
  许多时日没见,原来是回了越州吗?文寅之将她看着,又看了看这狭小的地方,前面传来齐沅湘铃铛一般清脆的声音。
  “祖母,您慢着点。”车辇被压低,齐家祖孙两个是要上去了。
  弦合的额头上登时冒出汗来,文寅之一贯淡定地打量了她一番,直接向前走。
  “齐老夫人,齐姑娘。”
  文寅之拱手向二人问好,齐老夫人笑容慈和,道:“怎么今日得空,竟出来了,我前些日子听你父亲说,你正用功,想考进集贤馆读书。”
  弦合心里咯噔,听他父亲说?莫非文廷训与齐家还多有交往吗?若是这样,那么陆偃光岂不是腹背受敌?
  文寅之笑道:“我是个书呆子,得比别人都用功才行。不过过几日就是家母生辰,我特意出来给她挑几匹布做衣裳。”
  他踌躇了片刻,又道:“我不甚长于此道,不知齐老夫人和齐妹妹可否帮我长长眼?”
  齐老夫人自是依他,又和沅湘进了绸缎坊,文寅之跟在身后,拿眼梢悄悄扫了躲藏的方向。
  弦合知道了他的用意,趁着齐家人进去,忙从墙角里出来,快步进了临街的一家茶楼。
  茶楼有两层,轩窗半敞,能看见楼下的风景,而楼下人却轻易看不见她。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齐家的车马自街心辘轳而过,她虽知道齐老夫人不太可能在车舆里仰头看她,但还是心有余悸,将头缩回来。
  送走了齐家祖孙两个,文寅之抱了满怀的绸缎,仰头张望了一番,见茶楼上弦合悄悄将窗打开,朝他招了招手。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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