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可鉴——桑狸
时间:2019-05-04 09:12:06

  她这才怒从心来。
  这件事说到底是他们家自己生出来的事端,她和梦合本就是被殃及的无辜池鱼,如今她们有幸安然无恙倒好像碍着谁、对不起谁了似的。
  她陡然想起弦合对她说的话——‘看看你和梦合安然无恙后,楚二娘是何种嘴脸吧’。
  弦合对自己家人的自私寡凉还真是了解至极。
  想来也是讽刺,被算计的弦合没有为难过她,反倒是自己一直帮衬着的所谓家人掉过头来给自己脸子看,这还没袭爵呢,本性就全然露出来了,若是真让她得了势,那当真是要头上长犄角,门缝里看人了。
  越想越气,晚饭也没吃,在堂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侍女进来禀,说是君夫人去而复返,正和将军在前堂说话,远远听着似是起了些冲突,语气很是不善。
  韩氏转了转眼珠,嘱咐梦合在闺房里待着,不许出来,自己领着人往前堂去了。
  檐下稀稀疏疏的滴着霜珠,风细细凉凉,和着蝉吟败叶,轻轻迢迢的吹过来,掀动裙袂飞扬。
  里面人的声音便如水滴蛩响,字句轻俏地传出来。
  “齐家是什么人,他们会这般好心无条件地帮助父亲吗?你们顺着铺下的梯子走,就是交了把柄在他们手上,将来朝堂疆场就要受他们摆布而毫无还手之力。”弦合的声音清脆且条理明晰,连缀成章落颇有些铮铮然寸步不退的架势。
  余文翦也很强势:“那也总比让外人谋夺了我的勋爵来的强。”
  一时寂静,弦合语噎,怔怔地看着父亲烈火烹油的怒容,和缓了声音道:“弦合也姓余,不想与全家离心离德,但如今之势,兄长功勋在身,前程不可限量,若是余家在他的手里,必会振兴宗族,光耀门楣。”
  “振兴的是谁家宗族?谁家门楣?”
  面对诘问,弦合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兄长已将如圭过继到自己膝下,若是将他立为承继之人,只管将余家的前程命脉交到兄长手里,不管将来如何显赫,最终是要交回到余家子孙的手里,父亲看如何?”
  余文翦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竟无从应对,望着她半晌无言。
  弦合放柔了声音:“恐怕父亲心里也明白,凭仲端的禀赋至多能安稳守着这一份家业,若要指望他光耀门楣,再上一层,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当年父亲为了这偌大家业而忍辱负重,难道甘心就这样两代皆碌碌而为,无所成就吗?”
  她面目柔和,言语温煦,仿佛凭空织出了一张富贵尊荣的锦绣图景,成功撩拨起余文翦内里蠢蠢欲动的野心。
  官至今日,他走的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线路,富贵险中求,于他而言更是驾轻就熟。可是……如今他老了,被艰辛卑微的岁月磨砺净了年少时的义气,甚至连那一点点火中取栗的硬气都已不见了踪影。
  他拿起毫笔摩挲着,道:“此事我已与你大伯父商量妥了,你若是还当自己是余家人,不要横加干预。”
  弦合慢慢收敛起脸上堆砌出来的柔和表情,沉冷地看向他:“父亲,到此为止我是在与你商量,你若是不允,定要取兄长的性命,那么便不必再商量了。”她眸中溢出森冷,“婉合和仲端还在侯府里,婉合倒也罢了,可是仲端……我只说一句,兄长活,他便活,兄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仲端也别想活。”
  “可恶!”余文翦将手中毫笔掷向弦合,上面沾的墨汁甩到弦合脸上,‘啪嗒’一声,骨碌碌滚出去。
  弦合抬手抹了一把脸,眼中沉定一片:“父亲,你想想吧,我说到做到。要不……你就有两个儿子,一个替你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一个承欢膝下,世得圆满,要不,就两个都失去。”
  她咬住牙,可还是没忍住,戚戚然道:“纵然这件事是母亲的错,可兄长无法选择他的出身,他好歹叫了你近二十年的父亲,向来仁义孝顺,你于心何忍?”
  余文翦脸上横飞的怒气隐隐褪去,僵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视线垂落,略显涣散,仿佛一个迟暮老人,尽显疲态,透着脆弱与无奈。
  良久,他蓦然道:“你能让伯瑱听你的吗?”
  见有松动,弦合忙点头,余文翦向后一仰,喟然道:“说吧,让我怎么做。”
  听到这里,韩氏不禁感慨,这丫头还真是厉害,从前太过小看了。可又不免后怕,拿锦帕抚着前襟,心想,幸亏她没认真对付她,关键时候放了她一马,不然自己有几两骨头够她拆的。
  屋内传出来纸页窸窣的声音,弦合的嗓音平静无波,淡然飘出来:“父亲书信一封,命人八百里加紧送给大伯父。”
  其后里面便没了声响,似是父女两达成了默契,各自熄了战鼓。
  *
  余文敬行军到落石谷,被星夜兼程的驿官追赶上,捻开书信,脸色一点点暗沉下来。信中说务必全力营救伯瑱,不然余文翦便要与他这个兄长决裂,兼言会让余如圭承继余思远的爵位,万望他这个兄长以大局为重。
  他恨恨地将书信揉成一团,狠掷到地上。
  不消细想,就知道又走漏了风声给弦合,他这弟弟态度陡然转变,绝对与那神通广大的侄女脱不了干系。
  当真是个没有主心骨的墙头草,连宗嗣承继这样的事都能含糊,这样的人,竟也让他做到了镇远将军。
  副将察觉有异,上前来问:“将军,可要安营?”
  他紧拉住缰绳,粗粝的绳子在掌间扭成一股,紧嵌进去。
  本以为可以让余文翦当盾,替他在陵州挡着,他稍稍拖延战机,借山越这把刀杀了余思远。可眼下事情都摊开了,若是余思远有个差池,他必难逃其咎,单是余弦合那丫头就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余文翦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怕到时候会是腹背受敌,里外不是人。
  他咬了咬后槽牙,凛声道:“传令三军,加速行进,务必在天亮前赶至靖州。”
  *
  弦合回到侯府已是后半夜,浑身疲乏,像是筋骨全被抽调干净了,只剩下一个外壳,浑浑噩噩地走回来。
  内室里燃着灯烛,江叡还是穿着她走时的那身锦衣,坐在南窗下的绣榻,手里拿着本书。
  见弦合回来,他将书放下,起身迎过来,仔细觑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了?”
  弦合轻挑了挑唇:“有惊无险。”
  闻言,江叡也是暗自长舒了口气。这样的事情本不是稀罕,可把内帷恩怨延伸到疆场就太可恶了,他当然不能全指望弦合,她走后自己也备了后招,可若是等到他出手,不免见刃见血,场面上就不会有那么好看了。
  他和弦合新婚燕尔,他还不想跟岳丈家明火执仗的翻脸,不为旁的,也为弦合不被底下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所看轻。
  想到新婚,他身体里不由得生出些燥热,合该流年不利,都行礼三天了,还没有夫妻之实,想到这儿,他当即将弦合拦腰抱起,挥退随侍,径直入了帐子,将她搁在榻上。
  弦合头晕晕沉沉,全然没注意到江叡的异样,还没心没肺地往床榻里侧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等江叡上了榻,直接将他的胳膊搬过来枕着,身体紧贴着他的胸前,额头抵在右衽深衣的封襟上,两人和衣而卧,将他拘得动弹不得。
  “临羡哥哥,我觉得自己有点坏,逼着父亲做了那么些事情,其实想想他也没做错什么,不过就是……”她戛然住口,想起临去时母亲对她说过的话,家里这些乌糟事能不让君侯知道就别让他知道,不然,也只会让他看轻了自己。
  江叡被她压得胳膊发麻,心情亦有些郁闷,没往心里去,例行公事式得问:“不过就是什么?”
  “不过就是偏心了些。”她心虚地眨巴眼,将头深埋进他的胸前,胡乱地蹭着。
  这一蹭好像往江叡身体里撒了把火苗,腾腾的几欲烧灼起来,抓住她的手,用力揉搓了几下,那软濡细腻的触感让他愈加烦躁。
  “弦合,我们……已是夫妻,是不是该……”他吞吞吐吐,只觉那股热焰好像移到了脸上,滚烫滚烫的。
  “我不会弄疼你的,你不要害怕。”
  他鼓足了勇气将羞涩的话说完,岂料怀中半天没有动静,低头看去,见弦合趴在他胸前早已睡了过去,气息憨沉均匀,呼哈呼哈的,早不知天地为何物。
  想要将她叫醒,可胳膊刚触到臂袖的软凉丝滑便停住了,犹豫了犹豫,还是拖过被衾,合衣平躺下,裹住两个人一同会周公去了。
  这一觉到日上三竿,竟没有人来叫他们。
  江叡先醒,迷迷瞪瞪地挪动了下身体,将怀中的弦合也带醒了。她仰头,正对上江叡初初醒来时迷茫无辜的视线,僵持片刻,她红了脸,默不作声地爬起来。
  这还什么都没干呢,红什么脸?江叡有些郁闷地想,将平摊了一夜的胳膊收回来,果不其然传来酸涩痛楚,摁着这当了一夜枕头的胳膊低吟了一声。
  弦合本已爬到床沿,听见他的呼痛又爬回来,乖觉沉静地搬过他的胳膊,放在怀里揉捏,垂头耷脑,像个干了坏事的孩子。
  昨夜半睡半醒间,江叡嫌她头上的钗环硌得慌,迷迷糊糊地全拨下来扔到了一边,睡了一夜头发成了鸡窝,蓬蓬松松地顶着,显得脸格外娇小,下颌尖尖,肤色莹白,面上表情又懵懂无害,一双黑眼珠滴溜溜转,活像个毛茸茸的小熊。
  这小熊现下正抱着自己的胳膊左揉右捏,江叡一时没忍住,扑上去将她摁在壁上猛亲了一阵儿,那两片唇瓣温软香甜,他含在嘴里辗转厮磨,反复品尝。起先弦合还用胳膊支在他胸前微弱地推拒,没多时便没了力气,软绵绵地腻在他怀里,任取任夺。
  待他将自己放开,弦合只觉一阵晕眩,眼前似有无数金星旋转跳跃,迷迭迭地倒进江叡的怀里,喘着粗气。
  两人的衣衫皆是十分隆重的长袖宽袍,滚沾了一夜,早横七竖八的起了褶皱。此刻绞缠到一起,越发凌乱。江叡细凝着弦合若凝脂般白皙柔滑的侧颊,喉咙滚了一下,又顾忌地瞥了眼窗外正鼎盛的天光,心里犹豫至极,矛盾至极。
  最终,欲望战胜了理智,他抬手去解她的衣带。
 
 
第57章 
  复杂的双胜结在他指间绕开,翩然垂落下来,被束着的衣衫向两边敞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亵衣。他三下五除二将外裳脱掉,怀中人却像是触了雷一般,猛地坐起来,连连后退,江叡眼神一暗,忙去拉她,可她仓惶躲避,却不料身后坐空,从床上摔了下去。
  ‘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一跤,整个人跌在地上。
  江叡坐在床沿上,还维持着胳膊伸出拉扯她的动作,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门外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落盏将幔帐挽起,便见到眼前这副场景。
  弦合只穿着亵衣,浑身褶子,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而君侯坐在榻上,亦衣带不整,且面沉如铁,那眼神像是要杀人一样。
  她默默地放下幔帐,蹑手蹑脚地出了去。
  屋中死寂,两人都没说话,弦合坐在地上低下了头,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一样。
  他们是结发夫妻,她所想要的一切包括名分他都给她了,他们两情相悦,恩爱不疑,她贪恋他的怀抱,不抗拒他的亲吻,可唯独……这最后一步,她感到万般的恐惧。
  起初这恐惧只是心底的一抹浅影,她直觉抗拒,想要逃避,却不知这么强烈,被逼到悬崖边上,本能地推拒,才知这恐惧已深入骨髓。
  前世关于这个的记忆实在不甚美好,以至于她心有余悸,蔓延到了今生。
  窗外徘徊着人影,是银鞍的声音。
  “君侯,沈侍中求见。”
  江叡从床榻上起身,径直越过她往外走,走到幔帐前,手刚抚上细软的罗纱,没忍住又回过头来看她。
  青石板泛出幽凉的光泽,她就穿着这么一件单衣坐在地上,还好似出了神,迟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眉宇蹙起,又返回来,弯身将她抱起来搁回榻上,才一言不发地拂帐而出。
  弦合抱着膝盖坐了一会儿,反复回想江叡临走时的神情,心想,他大概是生气了。
  江叡这一走,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回来。
  今天白天本不是秦妈妈当值,但落盏见弦合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心有烦忧,便将白天看到的说给了秦妈妈听。
  秦妈妈老练,自然稍稍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在夜深人静,挥退了众人和弦合说起悄悄话。
  “姑娘莫要怕,女人总得经历这一些的。”
  弦合抬眼看了看她,又将头低下,拿簪子摆弄烛火焰心,丝毫不回应她。
  秦妈妈怜惜疼爱她,又将声音放柔,道:“乳母教你一些,枕席间温柔婉转些,君侯又疼你,不会吃太多苦的。”
  胡说,江叡才不会疼她。
  她犹记得前世,那被撕裂的痛楚袭来,连呼吸都似艰难至极,她瑟瑟发抖,往床榻深处躲,江叡却不肯放过她,将她抓过来摁住,寸寸凌剐。
  她越痛,抖得越厉害,好像他还越兴奋,手下力道越狠,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下。
  接连数次昏死在他的挞伐之下,却仍换不回他的丝毫怜惜。
  这男人好像就是喜欢把情爱与□□剥离开,谈情说爱时再温柔,也改变不了需索时的狠戾蛮横。
  她不要!反正他已经把她娶了,总不会因为这些事退货吧。
  秦妈妈见弦合兀自沉默,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心一横,开始吓唬她:“姑娘,我可听说诸侯惯常喜欢三妻四妾。咱们的泰山公有两个如夫人这都算少得了,那楚侯黄悦可有十几个夫人呢,还有大周天子,听说三宫六院,嫔妃无数。你和君侯新婚,他还新鲜着,轻易不与你生气,可若是这样时日久了,难保他不会有别的女人。”
  弦合瞪圆了眼看她,她越加言之凿凿:“男人皆食色性也,没有守着新夫人当和尚的道理。”
  她又低了头,缄默不语。
  秦妈妈看着她这模样,从箧柜里找了些早先预备后的画册,塞到弦合手里,弦合好奇,捻起一页看了一眼,脸登时红了,任秦妈妈好说歹说再不肯看第二眼。
  揽过袍袖,逃似得掀幔进了内室滚上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不肯理她。
  秦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画册塞到弦合的玉枕底下,又嘱咐了她几句,才转身出来。
  这一夜弦合睡得七上八下,在榻上翻来覆去,总也逃不掉那陈年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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