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盏猜度:“说不定大公子早把那姑娘送走了……”
弦合还是不放心,又去太守府找了文寅之,文寅之对此事却是毫无所知。
她心中的不安日益强烈,怀疑兄长根本没有把她送走,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来敷衍她罢了。若是当面问必问不出什么,便派了可靠的人暗中跟着兄长,她不信他能耐得住性子一直不去找那外室。
这其间江叡提出要将自己的长姐延乐嫁给顾宗越。
顾宗越在对楚一战立了些功勋,江叡顺势擢升他为太常府长君,官尊二品。而余思远则被授为二等宜山伯的勋号,可世袭罔替。
依照弦合来看,这其中厚此薄彼的太过明显了。
太常府长君可是掌管五万太常军的机要官衔,是有实权且有尊荣的。而宜山伯是什么?不过一个虚名。
论起功劳来,顾宗越断敌粮草,随江叡破楚军左右先锋固然也是功勋卓著,但远比不上余思远解决了虫疫,孤军深入断楚军后援。
因此,朝中议论纷纷,说是君侯有意疏远余太守而亲近顾氏。
弦合有些不放心,将兄长请进了府,他对此不置可否,将大半精力放在关怀弦合的肚子上,才三个月,尚不显怀,余思远蹲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弦合的肚子上,面含微笑。
思索了许久,弦合还是道:“其实这也不一定是坏事,你前些日子擢升太快,太过引人注目,朝中已有非议。如今让顾宗越这新贵去替你挡一挡,倒显得你功勋卓著,名副其实了。”
余思远拉长了声调道:“我哪能跟人家比,人家是亲姐夫……”话还没说完,门被推开,江叡进了来。
弦合正忖刚才兄长抱怨的话怕是让他听见了,正要想法盖过去,却见江叡瞥了眼将脸紧贴在弦合肚子上的余思远,神色一暗,道:“你走开。”
余思远瘪了瘪嘴,站起身来朝他一揖,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江叡坐在弦合身边,摸了摸她的肚子,睨了余思远一眼:“昨晚在华月亭宴饮,你为什么没去?”
余思远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脑侧,道:“我身体不适,故而没去。”其实他并非如外界所传那般嫉恨顾宗越,近些日子他看顾宗越这厮其实挺顺眼的,出身世家且品性温和端正,又要擢升为江叡的亲姐夫,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只是他手底下那些部曲实在叨扰得厉害,江叡在论功封赏上薄待了他,自然也薄待了他手底下的部曲,多有抱怨,话里话外求他替他们做主。
如何做主?难不成要他到议事殿上指着江叡的鼻子骂一顿吗?
他唯有对外称病,堵一堵那些部曲的嘴。
但这话听在江叡耳朵里像极了虚伪之词,他也不点破,只阴阳怪气道:“下次身体再不适别遮着掩着,说一声,我派医官去给你看看,这么不声不响的,让人还以为你是装病。”
余思远白了他一眼,见弦合一个劲儿给自己使眼色,方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只是见他摸着弦合的肚子一脸的温存,甚是不爽,想了想,换了副恭敬面孔,愧疚道:“我今日前来是来向君侯请罪的,您交托给我的公务实在难以完成。”
江叡直觉他没有好话,也不问,只神色沉冷地盯着他看。
余思远笑道:“前些日子君侯让我替他寻十几个美妾要纳入房中,还要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实在有些难度,我没办成,还请君侯责罚。”
话音落地,弦合将江叡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拿开,往旁边挪了挪,锐利冰凉地盯着他。
江叡干咳一声,忙道:“你别听他胡说……”
“这怎么是胡说?”余思远一脸的无辜澄澈:“当时君侯说这话时顾大将军也在,他可是人证。”长舒了一口气,他语意幽深地说:“顾大将军可是老实人,妹妹要是不信,把他叫来问问,起先可能不敢说实话,但问着问着,这实话也就问出来了。”
江叡觑着弦合神情,忙道:“不是,你想想那时候我们刚吵了架,我是为了让你多关心我,多注意我,我才故意找伯瑱说这样的话。我要真是有外心,何必找他,找个心腹去办,保证等人进了门你才知道。我找了伯瑱,伯瑱怎么可能去给我办这样的事,他多半是会跟你说,到时候你不就能多在意,紧张我一些了。”
弦合脸色缓和了许多,但眼中仍是满满的疏离警惕。
余思远大笑:“君侯可真是深谋远虑,我现在顺了您的意了,我没去办,也跟我妹妹说了,我这差事办的好吧。”说完,站起身来,鞠了一礼,幸灾乐祸的模样。
江叡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余思远丝毫不惧,挑衅似得回望他,大摇大摆地走了。
弦合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朝在檐下侍立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紧跟着余思远出去。
江叡扣住弦合的手腕,堆起一个堪称谄媚的笑:“你别听他的,他这是携怨报复,我绝无二心,真的。”
弦合冷淡地睨了他一眼,幽幽凉凉的模样,缄然不语。
江叡愈发慌乱,围着她各种赌咒发誓,一边暗恨余思远手段太毒辣,一边怪自己太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赔了半天的罪,还是被撵了出来,弦合美其名曰,自己有孕在身,情绪不稳,实在不能见让自己心里发堵的人。
江叡被落盏那死丫头半是劝半是推,趔趄着出了来,恨恨地咬了咬牙,往前院去了。
到了夜间跟着余思远的侍女回来了,附在弦合耳边低语了一番,她当即将手中的燕窝盅瓷摔了。
雪瓷剔透,碎成几瓣,浸在尚未饮尽的汤汤水水里,落在青石板上尤为亮眼。
秦妈妈听得声响过来,正要相劝,听弦合干脆道:“明天随我出一趟门。”
初春之际,落雪有消融之势,岩墙上的紫藤亦冒出了新芽,随着藤条点缀在冰冷的墙上。这幽僻的小筑便有这么一墙的紫藤,弦合只带了秦妈妈和昨日跟踪过余思远的侍女阿香,由着阿香指路,找到了这里。
她让阿香叫开了门,亮出了魏侯府的令牌,便没有人敢拦。
站在院中见门房一溜烟地蹿了出去,应是去报信了,这样也好,倒省得自己费劲了。
弦合疾步去了后院,见一女子穿了件绯红的绣襦裙,身后跟着两个侍女,正在芙蕖前发愣。
发髻松松垂着,半遮掩着珍珠耳铛,颇有些美人朦胧的幽媚。
听得响声,她转过头来,望着来人,惊恐万分地瞪大了眼。
不光是她,秦妈妈和阿香皆抽了口冷气,不可置信地在她和弦合之间逡巡,半晌,秦妈妈念叨:“大公子太胡闹了,太胡闹了!”
绣帷高高悬起,轩窗半开,透进些早春的清寒,侍女进来递茶盘,将瓷瓯放下便退了出去。
琴关好奇地盯着弦合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坐在绣褥上冲弦合问:“你是他的心上人吧……我老早就觉得奇怪,他怎么老盯着我的脸出神……他是个将军,应该还挺位高权重的,人也大方,你怎么不跟他呢……我瞧你是妇人装束,嫁人了吧,嫁了人还来找他做什么,你家里的夫君不会责骂你吗?”
弦合坐在案几前的凳子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额间蹙起数道纹络,似是将牙咬得太紧。
秦妈妈见她的脸色,朝琴关斥道:“你闭嘴!”
琴关悻悻地闭了嘴,将探出来的脑袋缩回去,捏了颗酸梅子吃,默了半晌,没忍住还要说话:“那个……我怀孕了,有些嘴馋,你别介意。”说完,将梅子嚼得咯吱响。
弦合看向她,脸上几乎结了冰霜,冷鸷得让人心底发骇。
琴关瑟缩了一下,“你这么凶干什么?其实我也不想怀,还不知道哪天他对我就没了那股劲,到时候再带个孩子日子还怎么过?以前他也不让我怀的,事后都盯着我喝药,只是不知怎么的,从外面打了仗回来就突然说让我给他怀一个……”
弦合手间有力,将茶瓯生生地捏着粉屑,和着茶水与血水落下来。
秦妈妈忙去看她的手,拿锦帕包了,朝琴关怒斥:“别说话了,听不懂吗?”
琴关骇了一跳,向后缩身子,闭着眼指了指箧柜上的小抽屉道:“里面有药膏。”
弦合将手抽回来,血渍浸透了锦帕,洇在素缎上绯红一片。
院子里传进来脚步声,余思远连官服都没换匆匆地回来,刚一进门,琴关就扑上来,靠在他怀里,泣道:“将军,你可回来了,吓死奴家了。”
余思远的视线紧凝着弦合,将琴关推开,一眼望到了她的手,忙上去捧起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秦妈妈和阿香后退了一步,都不说话。
弦合冷寒地盯着他,将他的手甩开,抬袖指着琴关,厉声问:“余思远,你想干什么?你跟我说清楚了你想干什么?!”
因为力度太大,迫得自己接连后退,她下意识捂住肚子,怒目而视。
余思远神情颓丧,焦虑地看着她:“小心孩子,弦合,别伤了孩子。”
一听孩子,琴关猛地炸了起来,她瞪圆了眼睛盯着弦合:“她也有了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余思远红肿着双眼回头斥道:“闭嘴。”
“这怎么都朝我来了……”琴关嘟囔一声,侍女乖觉,忙进来扶她的,低声道:“琴关姑娘,下去歇息吧。”
弦合头皮发麻,只觉冷流扫过,朝着侍女冷声问:“你刚才叫她什么?”
侍女懵懂,怯怯道:“琴关姑娘……”
琴关盯着弦合阴森可怖的视线,突然觉得不忿,甩开侍女的搀扶,道:“怎么着,我这脸长错了,我这名也叫错了?我跟你说,这名可不是我的名,是将军给我起的……”还没说完,被余思远拖着胳膊扔了出去,将门推上,把她的聒噪也一同关在了门外。
弦合盯着余思远,凛光幽寒,他垂落下眉目,却没有了方才的惊惧焦虑,显得分外平静,轻声道:“你们先下去。”
这话自然是对秦妈妈和阿香说的。
秦妈妈看了看弦合,见她没什么反应,便领着阿香下去了。
“便是你看到的这样,她已经有了孩子。”
弦合冷凝地说:“孩子?你是能把她接回府中,给个名分好好养着,还是要做父亲第二,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第二个如圭?”
余思远被问住了,半天没说话。
“这天底下的女子千千万,你找哪一个不行?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让临羡发现了怎么办?”
余思远蓦然来了气:“临羡,临羡……弦合,你的心里是不是只剩下临羡了?”他惨然一笑,走进弦合,紧凝着她道:“我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你不明白吗?我爱着一个人,可她不属于我,可我也忘不了她,这个时候她撞了上来,我便收了。我是个卑鄙小人,我无耻,我垂涎自己的妹妹却不敢承认,找了一个□□聊以慰藉,行了吧。”
弦合震惊地望着他,如遭雷击般连连后退,撞到了壁柜上,珍玩古器咣当咣当响,犹如她的心,骤然间纷乱。
阿香在外面听到动静,看了眼去驱赶下人的秦妈妈,悄悄地开了一道门缝。
余思远上前一步,凝着弦合失色的花容,道:“弦合,我爱你,绝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爱,是男人对女人,是禁忌无法宣之于口的……”
“闭嘴!”弦合嘴唇瑟抖,声音发颤,打断了他的话。
他默了默,眼睛中犹如杵着幽兽,噬血般冶红,猛地上前,抓住弦合的肩胛去亲她。
门外的阿香一惊,忙捂住嘴。
余思远将弦合扣在墙壁上,含了她的唇啃吮噬咬,反手一劲,撕开了她的外裳。
右肩露在了外面,陡然发凉,弦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狠命地推开他,拢紧衣衫,忙向外跑。
阿香推开门,将弦合接过来,秦妈妈亦赶了过来,看到弦合一身的凌乱,肩胛外露,唇脂化开,狼狈不堪。
她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将弦合护到身后,冲着追出来的余思远大骂:“畜生!你个畜生!”
余思远看着弦合,冷静了下来,扫了一眼这空落落的院子,道:“你们先走,我会料理干净的。”
秦妈妈想护着弦合走,却见她不动,忖了忖,知道她的意思,问:“那女人怀了你的孩子,你想干什么?”
余思远面不改色,沉冷道:“我会将她送走,再也不见。”
秦妈妈看了看弦合,她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阿香从马车里拿了披风给她披上,主仆三人一路无言回了侯府。
江叡正在房里等她。
猛地看见江叡,她好似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唇色青紫毫无血色。
江叡纳罕地看她,见外裳碎裂,妆容晕开,手上满是血,忙抓了起来问:“你这是怎么了?”看见手中的口子颇深,血渍晕染,伤口里还和着碎瓷,不禁蹙眉,忙冲外面喊:“医官,叫医官。”
他凝着弦合的脸,担忧地问:“到底怎么了?谁伤的你?你的衣裳怎么碎了?”
弦合沉默了好半天,张开嘴,却觉喉咙里一阵血腥,连声音也是沙哑的:“我出去散心,衣裳被树枝划破,手被碎瓷片扎伤,没什么大碍。”
江叡皱眉:“我刚才问了底下人,怎么只带了秦妈妈和阿香出去,也不多带些人?”
弦合垂落下眉目,疲然无力地说:“我只是出去走走,不想阵仗太大,太惹人注目。”
江叡看她明明已经累极,若放在平常早已不耐烦自己的追问,可却如此耐着性子,忍着累跟自己说话,心里疑窦丛生,想要再刨根究底地问一问,觑看到她的脸色,却是叹了口气,弯身将她抱起,放到榻上,柔声说:“若是累了,便睡。医官来了我叫你。”
弦合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男主会收拾他的。
第68章
弦合本以为自己睡不着,只是闭了眼躲避江叡的追问,可没想到深眠入寐,再醒来时已是迟暮,屋内灯烛星星熠熠,窗外春寒细雨淅淅沥沥,伴着莺雀呖啼,偌大的屋室内静谧得没有半分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