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可鉴——桑狸
时间:2019-05-04 09:12:06

  正百思不通,副将来报:“太守,城门……快守不住了。”
  余思远拔出佩剑,朗声道:“随我上城门!”
  ……
  箭矢密匝匝的飞上来,随着凄烈惨叫,守城将士接二连三应声倒地。
  余思远抬剑打落迎面射来的一根箭,银色铠甲几乎被鲜血染遍,粘稠血顺着光滑的铠甲漫下,露出斑驳的银色,反倒成了点缀。
  脚下这城门已经倾倾欲倒,连带着砖瓦垒砌的城牗震荡不已,这座城,不消多时就守不住了。
  他低头看向攀爬而上的云梯,敌军势头猛烈,一拨接着一拨,立在城堞上的守城军已越来越少,尸体堆砌在城楼上,空气中弥散着血腥气,就连冬日里凛冽的寒风也不能驱散。
  心想,难道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
  不,哪怕是要死,他也得拖着,哪怕拖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能轻易言弃。
  这座城,这城里的人,那么美好,值得他用尽生命去守护。
  佩剑横劈,斩杀了爬上城头的敌军,血流如注,洒向空中,又沉沉地落了下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敌军爬上陵州城墙,陵州守军步步坚守,一个个倒下。
  身边的副将倒在了余思远的身边,看着浑身是血,躺在尸堆里已无力奋战的太守,惨淡道:“太守,咱们可能今天就得……”
  蓦然停住了口,视线直愣愣地朝前,沉酽而漫无边际的夜色里,陡然亮起了点点烛火,如同斑斓星矢洒在了天幕中,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
  陵州城外一场恶战,直至朝曦破晓,天色初亮,才将将击退了陆蕴。
  江叡庆幸自己没有心存幻想,前世这个时候陆蕴便是趁陵州空虚率一万大军来攻,彼时他和父侯征战在外,无暇顾及,任由他血洗了陵州,一夜之间,冤魂遍野,血流成河。
  幸而今生他赶得及。
  搜寻的士兵拜在他跟前:“君侯,找到余太守了。”
  江叡跟着士兵赶来,见士兵将余思远从尸堆里刨出来,放在藤架上。他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看上去一点生气都没有。
  心中一慌,忙上前一步,视线垂落见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微蜷动,长舒了口气,慢悠悠问:“余思远,你死没死?没死的话吱一声。”
  藤架上专心躺尸的余思远倏然睁开了眼,懒懒地瞥了一眼江叡,“君侯,您老人家回来了?”
  江叡将视线移开,道:“你守城有功,孤改日论功行赏,给你头一份。”
  余思远从嗓子眼里溢出几声冷笑,似是伤太重,气力疲乏,又懒懒地闭上了眼。
  士兵正要将他抬走,他突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江叡:“君侯,臣忘了跟你说一件事。”
  江叡又将视线移回来,瘪了瘪嘴:“有话快说。”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那魏侯府让人烧了,这把火啊,烧了足足一夜,现下恐怕连渣也不剩了。”
  江叡神色大变,忙撩起披风往回走,走了两步,察觉出蹊跷,又倒了回来,蹲下看着余思远,“我家让人烧了……你这么淡定?”
  余思远刚要将府中人已撤向千岩府的消息告诉江叡,顿了顿,又把话咽了回去。
  就让这孙子急,能多急一时是一时。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开始装死。
  江叡气急,站起来朝着藤架狠踢了一脚,愤愤扬长而去。
  进了城中,听贲郎将来禀,他才知道侯府中的人早已去了千岩府,那场大火虽烧得惨烈,但未伤一人。
  他心中大喜,顾不得换下沾了血渍的铠甲,忙奔向千岩府。
  裴夫人一头扑进他怀里,也顾不上自己素日里最看重的仪态,喜极而泣。
  他一只手安抚着母亲,抬头望向回廊,见檐下弦合一身玉色广袖长襦裙,襟前绣着一双白鹭,活色生香地浮跃在胸前,衬得肤如霜雪,莹透胜玉。
  她面色有些憔悴,一绺秀发从耳侧垂下来,衬得下颌精致,妩媚绝美。
  因为连夜奔袭、浴血奋战而惴惴不安的心陡然平静了下来,他望着她的脸,身边水天清,影湛波平,隆隆冬日里竟觉出温暖而静好。
  ……
  弦合替江叡将铠甲脱下,他只穿着素白右衽深衣,才能看出身上有几处伤,血肉破开,衣裳断裂处的破絮毛糙糙的,几乎和伤口纠缠在一起。
  弦合又小心地替他将层层衣衫脱下来,药膏给他敷上,取了绷带缠好。
  他裸着上半身,健硕而硬实,眼神贪婪地追随着弦合为她忙里忙外的身影,笑道:“弦合,你瘦了。”
  弦合将药瓶收起来,背对着他,笑说:“我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君侯,满意了吗?”
  身后没了声音,她正纳罕,腰上倏然一紧,被人箍进了怀里,温暖的气息徘徊在耳边,暧昧至极:“满不满意,得看你的表现……”
  说着,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榻上。
  压上来,去解弦合的衣带,弦合抬了头,皱眉:“临羡,你身上有伤!”
  江叡手上的动作丝毫不缓,将衣带解开后去脱她的外裳、寝衣,目光落在她滑如凝脂的肌肤上,喉咙滚动,声音低靡而暗哑:“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销魂帐中一阵翻腾,江叡将弦合紧紧地拥入怀中,两人身上尽是欢好之后的涔涔汗渍,相贴,蕴藉而温凉。
  “弦合,都是我太疏忽了,前世陆蕴曾率一万精锐攻城,我以为留给伯瑱两万足够,可没想到,他竟领着五万人迅疾来攻。”
  弦合将下巴搁在江叡的胳膊上,被他折腾得疲惫至极,软着声音呢喃:“而且他来得太快了……”
  江叡深思,陆蕴……确实来得太快了。
  他诛杀黄悦的消息刚刚传至陵州,这魏周边疆的大将就率重军来攻,调动如此多的军队非天子诏令而不得。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消息根本来不及传到长安,谈何天子诏令?
  他惊愕,大胆猜度,这一次陆蕴恐怕是无诏而出兵。
  江叡低头,摸了摸弦合的脸颊,见她合着眼皮,昏昏欲睡,不禁调笑:“你这是怎么了?好歹也是自幼习武,这么不中用,才这般就受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江叡:大舅砸,你辛苦了……
  余思远:不辛苦,谁让我放心不下弦合,哦不,放下不下这座城……
  江叡:我怎么不晚点回来,等你死透了再说。。。。
 
 
第74章 
  弦合闭着眼将他的手掰过来,放在嘴里啃了一口,气道:“你个禽兽,还好意思说我?就不能收着点……”
  江叡俊昳的面上满是温柔笑意,在弦合的耳边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收……”温煦朗越的嗓音,愣是听得弦合一阵脊背发凉,她往被衾里缩了缩身子,斜眼睨了他一眼,慵懒之中溢出缠黏的娇媚,勾的江叡又是一阵燥热。
  他抚着她纤瘦的腰,将这团火强压下去,意犹未尽地喟叹道:“你得多吃点,这么瘦,每次行事我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折断了。”
  弦合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每次卧榻之间这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全然不见白天那一本正经、威不容侵的君侯模样,十足的衣冠禽兽。
  屋中灯烛暗昧,细弱的光枳从帷幔上浸出来,带着温柔至极的晕染。
  两人相拥着寐了一会儿,窗外骤然雨雪大作,冰雹打在屋瓦上,带着极富节奏的韵感,也轻易的搅扰了人的清梦。
  弦合睁开眼,见江叡正支着脑袋温润缱绻地盯着她看,寝衣虚耷耷地拢着,露出脖颈往下的一道弧线,硬实而健硕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
  “你在想什么?”
  江叡轻挑了挑唇:“我在想,陆蕴该如何处置。”
  弦合漫然道:“他是大周的人,若是你私下处置恐怕不妥当吧。”
  “若是私下处置也就处置了,他率军攻我治所,又拿不出天子诏令,我以替大周清君侧为名杀了他,丰乾帝又能说什么?”
  弦合沉吟片刻,有些忧虑道:“可是杀了,也会惹周帝不快吧。你毕竟向大周示过好,华阳君还在长安,总不能不投鼠忌器。”
  江叡斜过身,目光莹亮,似是来了兴致,问弦合:“那你来猜度一下,我若是杀了陆蕴,长安那边会怎么想?”
  “我猜?”弦合摇头,打了个哈欠,“我可猜不出来,那些人心有七窍,谁知道会想哪里去。”
  江叡硬要她猜,扣着她的肩胛摇晃,不让她睡。
  被他叨扰得无法,弦合只有用尽心思想了想,道:“或许会觉得你怀疑是大周有意为难你,此举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她默了默,又道:“你和江勖争位的事他们肯定也知道,会以为你想借他们的手杀了江勖,然后彻底翻脸?”
  她摇了摇头:“这样太过冒失,天下皆知你是个有城府的人,不然魏地不会是这番景象。”
  江叡笑着抚着她的鼻翼,道:“所以陆蕴不能杀,杀他容易,可这天下非议难消。我虽吞了楚地,可难以消化,此时不是跟大周翻脸的时候,不如先休养生息罢。”
  弦合皱眉:“可你放了陆蕴回去,人家会不会猜出你是底气不足,才……”她慢慢消了声,歪着脑袋沉思,蓦然,粲然一笑:“我有一法。”
  江叡将她搂在怀里,笑问:“说说看。”
  “你修书一封,呈给周帝,其间细数陆蕴罪责,然后便什么都不做,坐看周帝处置。”她仰头,正对上江叡幽亮的眸光,道:“大周天子乃天下之君,你到底是臣子,不可行大逆之举。而此举会让大周以为你是故意设计,若他们不处置陆蕴,你便有了反叛的名目。若是细论下去,大概会以为我大魏国富民强,离造反也只差一个名目了。”
  江叡大笑,将弦合拢得紧了些,道:“夫人一言,直顶八方谋事。”
  ……
  江叡按照弦合之策放了陆蕴回去,千岩府这稍显窄小的厅堂里寂静一片,沈昭愿上前一步,问:“君侯,天下皆知此人攻我治所,这么将他放回去,岂不是令我大魏颜面扫地?”
  上首沉静片刻,他抬头,见江叡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颇有些怜惜英雄末路的意味。他许久才道:“陆蕴忠心耿耿,只可惜,孤放得了他,他所效忠的大周天子未必放得了他。”
  这话稍显晦涩,鲜有人听懂,可朝中不乏谋算之人,深知其意,赞许地点了点头。
  众臣告退,江叡独留了余思远。
  “孤想召闻州回来,如今吞并楚国,统一北疆,正是休养生息之时,需要闻州这样的太平治臣,不若你亲自跑一趟,将他接回来以示礼遇。”
  余思远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越州据此不过一日的路程,一道诏令过去,陆偃光回来他在这边替他接风洗尘就是,何须亲自跑一趟。
  正要拒绝,突然对上了江叡幽沉的神色,略一迟疑,上前揖礼道:“臣领命。”
  江叡一诧,似是对他如此痛快的答应颇感奇怪,见他反身要走,抬起衣袖想叫住,顿了顿,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这般其实挺好。
  可余思远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斟酌道:“有一事……”
  “有事尽管说。”
  “那夜我死守陵州,可以肯定未放进来一个周军,可侯府莫名其妙起了火,我起先怀疑是有敌军内应在城中。可这些人既然在城中,也该知道,泰山公和两位夫人都居住在千岩府,而你的文武臂膀皆各有居所,这侯府内里空空,并无什么可图谋的,为何单单烧那里?再不济,也该去烧城中驻防营帐或是民房,引起恐慌岂不更好行事?”
  江叡拧眉,默了半晌,眼中陡然划过一抹精光:“谁说没有什么可图谋的。”他神色沉滞,透出些许阴鸷,目光锐利起来。
  余思远一凛:“弦合和敏敏?他们想杀弦合和敏敏!”
  江叡咬了咬牙,问:“我听说你杀了徐年,罪名是私通外敌?”
  余思远有几分彻悟,只觉一股恨意堵在胸前,冷涔涔道:“齐家!他们先是派人放火烧侯府,再派徐年外通陆蕴,好做出一番外敌引火烧侯府的样子。”
  江叡沉默许久,想到若不是弦合当机立断,若不是他父侯和母亲恰恰居住在千岩府,或许她和女儿都会死于火中。
  若是东窗事发,大不了牵扯出一个徐年,还可顺手将这盆脏水泼到余思远的身上,一石二鸟,当真是好计谋。
  他攥起拳头,手背青筋突起,寒声道:“齐老夫人如今年岁大了,竟还是这般筹谋,当真不易,都怪我,忙着拓疆,让他们过得太舒服了。”
  余思远恨不得将这些人剥皮抽筋,闻言,沉声道:“君侯若有差遣,伯瑱在所不辞。别人或许惧怕他们,我不怕。”
  江叡点了点头,道:“你先去越州将闻州接回来,此事我得细细谋划一番。”
  余思远会意,躬身告退。
  窗外又下起了雨,这千岩府的厅堂比不得侯府,屋瓦薄,凉意很快便透了进来。侍从忙着添火,进进出出,又带进来些许湿意。
  朝中已有人提出修缮侯府,那已是一片荒墟,有什么可修缮的。再者说,魏地并非没有他住的地方,东南隅不是有一座行宫吗?据说是当年贤宗皇帝巡幸北疆时所建,彼时国力强盛,行宫亦修的雍华鸿盛,只是年久失修,稍显落拓了些。
  从前父侯不是没想过去哪里住,只是行宫有逾制之嫌,犯不上为了住所而授人以柄。
  江叡如今却想,修缮行宫岂不比重起一座侯府来的省事。
  竟像是与他心灵相通,不过月余,大周传来诛杀陆蕴的消息,另使臣带来了天子诏书。
  “兹尔之功,暂定北疆,内御有闻,多感之幸,特赐王袍玺印,以襄盛举。”
  内侍颤巍巍地将圣旨交到江叡的手里,他的身后是九珠垂毓冕冠和麒麟王袍,而江叡的身后,则是大魏的文武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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