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钗——姑苏山人
时间:2019-05-20 08:34:25

  鸢尾出身徐府,一贯只奉徐文山的命,不过原主待她有再生之恩,她也只当自己真的是徐家的外室女了。
  她死在建安二年,又远离京都,不成想这位当朝的左相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当朝陛下登基以前,身边幸得徐文山与常海德二位一文一武辅佐。
  如今的大燕朝堂,常海德空担了太尉的名头已无兵权在手,更遑论这几年右相贤德,出尽风头,左相的位置也是摇摇欲坠。
  如今的大燕后宫,只怕故人剩下寥寥无几了。
  她起身,款款到她身前,俯身看她:“我既如了父亲的愿入了这后宫,自然不会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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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徐杳坐在梳妆镜前,由着鸢尾给她盘髻,昏昏沉沉一对眼,偶尔望一眼镜中人,分明是极倦的模样。
  早上卯时豆蔻便进内殿叫徐杳,奈何徐杳嗯了一声再也没有回应,豆蔻喊了几声没法子,出去禀了鸢尾,鸢尾进来一看,二话不说便掀了被褥,春日里的晨霭向来冻人,徐杳这才横了心起来床。
  再说往日里在襄州的时候徐杳哪里遭过这个罪,一旁的豆蔻看此时徐杳的精神头也有几分心疼,碎念了一句:“这往后的日子可没法过了。”
  鸢尾自昨日被徐杳唬了两句原本只一心做事,这时候却一记白眼朝豆蔻飞过来:“你可说几句吉利话吧,咱们美人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豆蔻听她这话,兴致盎然,“等咱们美人挣了脸面,看内务府那帮混小子敢不敢再向落英榭尥蹶子。”
  鸢尾手巧,给徐杳盘了十分精致的惊鹄髻,徐杳望了一眼,心里十分怜爱。不过她今日穿芙蓉色,梳不得这样出挑的髻,开口道:“不要这个,梳倾髻。”
  鸢尾依她所言三两下便原来的惊鹄髻拆了,豆蔻连道两声可惜。
  “美人,簪哪支钗?”鸢尾意思是让她用府里带过来的妆奁。
  徐杳选了一支穿花戏珠银步摇,四六分的倾髻正正好映出她莹润白皙的额头,额鬓几缕青丝顺着耳垂一对玉坠摇曳。
  她这里收拾妥当,带着鸢尾等人往长信宫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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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信宫
  坐在主位的娴昭仪今日着了一袭品红金丝织绣罗裙,外罩一件柔娟锦帔,抱琴垂首站在一旁。
  徐杳站在最末,随众人一同行了大礼。
  她顺着脚下的视线望去,站在最前沿请安的是婕妤赵氏,然后便是徐姬与徐小仪。这三位徐杳都是不认得的,想来七年间只得了三位佳人对于帝王来说已是稀疏了。
  颜舜华拂过跪在殿中的众人,慢条斯理道:“本宫怎么瞧着,今儿还缺一人。”
  她顺着那支穿花戏珠银步摇端详,“你是哪位美人。”
  徐杳只看着眼前的靛色风纹毯答道:“回娘娘的话,妾是美人徐氏。”然后她发现前面徐小仪有过一瞬的僵硬。
  那便是曹美人未到了,想来应是陛下的恩典。颜舜华继而说道:“既是新入宫的佳丽,抬起头来也好让本宫认认。”
  徐杳依言抬头。
  她倒还是当年王府里那朵人间富贵花。
  颜舜华见下首露出一对似泣非泣笼烟眸,心下想到,徐文山这次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自顾自接过抱琴递过来的阳羡茶,喫一口,叹笑一句:“果真是白璧无瑕。”
  她说这话的嘲弄语气,和七年前钳着自己灌红花的时候十分肖像,不过少了一分少女音色。
  这话状似无意,不过众人都知晓昨日美人徐氏未曾侍寝的事,周围隐隐传来侍女们的窃窃低笑声。
  御前侍奉的宦官蔡莲寅正是踏着这样的声音入了殿内,依礼先向颜舜华请了跪安,起来之后便展开手里的圣旨,开嗓道:“陛下有旨,美人曹氏娟好静秀,深得朕心,今日起晋位良媛,赐号桢。”
  收起圣旨,他蔼颜对娴昭仪道:“陛下还说了,桢良媛免了今日的请安。”
  “本宫有数。”颜舜华朝下首摆了摆手,“成了,你们也别跪着了,都起来罢。”
  众人这才依次起身落座。
  蔡莲寅见状告辞:“那臣这便告退了。”
  颜舜华点点头:“抱琴,送一送蔡大人。”
  “还是姐姐这儿的茶香些。”赵芜执起杯抿一口茶,率先开口道。
  赵婕妤宫里的茶向来也不次的,颜舜华知道她这是有意哄她乐,便顺着她的话头道:“喜欢妹妹便常来,回头再让抱琴送些去撷芳斋便是了。”
  “姐姐这般说,那妹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赵芜掩唇拭笑,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她见对面三位徐氏,徐姬与徐小仪时而相视,问道,“既是一府所出,怎么不见徐姬和徐小仪不同徐美人说会子话呢?”
  徐姬无奈搪塞两句:“想来赵婕妤只是未亲眼见到,才会这样以为。”
  “赵婕妤有所不知,徐美人自幼不在府中长大,妾也是前一阵儿才知道还有个妹妹。”徐小仪倒是平铺直述,言辞间颇有几分不满。
  “本宫原先也有几分好奇,竟是有这样的缘故,徐美人不是京都人氏?”颜舜华在上首带几分诧异道。
  徐杳浑不在意道:“妾生于襄州。”
  “以前本宫总将襄州看作与通州那样的贫瘠之地一般无二,今日见你,想来襄州还算得上是个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颜舜华倩笑一声。
  她看了看窗纸外的日头,继而道:“本宫也不久留你们了。”
  “妾身告退。”众人起身行福礼。
  踏出长信殿,赵婕妤未曾看她们一眼便上了步辇。
  徐姬身边侍奉的含绮却到徐杳面前行了宫礼,朗声道:“见过徐美人,徐姬请您去惊鸿殿一叙。”
  徐杳看向远处那两人,徐姬姿态大方,徐小仪一副未脱稚气的娇俏模样。
  她与常婉,自幼一处顽,即便常婉入主中宫,二人虽有过嫌隙也不过斗几句嘴罢了。
  可现下却一个身首异处,一个常年抱病。
  徐杳骤然间觉得伤神,鸢尾见她脚步未动,替她婉拒道:“同你主子说,徐美人身子不适,改日定前去一叙。”
  “美人,咱们回落英榭吧。”转头她才扶上徐杳的手,轻声道。
  徐杳深深看了她一眼,再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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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鸿殿
  徐小仪示意宫人们下去,自己为徐姬到了茶,执杯递过去,“姐姐。”
  一声姐姐唤得软软嚅嚅。
  徐眉黛“嗯”一声,“你今日在长信宫未免唐突了些。”
  “实话实说怎么唐突了?”徐青颦声音立时大了,不悦道,“你也瞧见了,她哪里像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当年咱们娘亲也说襄州那位是个狐媚子,未出阁的姑娘便同爹爹厮混一处,活该是个短命鬼,我看她随了她娘亲。”
  “往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徐眉黛不耐道,她方才本想叫徐杳来与她交好,无论如何,徐氏不能闹出一个不睦的名声出来。
  徐青颦听她这样语气,委屈嘟囔道:“姐姐这是偏袒她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徐眉黛顺手点了下她的额心,温声道,“怪只怪咱们两个不中用。”
  徐青颦明白,徐眉黛早自己三年入宫,自从建安六年滑胎后便蹉跎许多,素日只爱念佛经,这是认命了。
  但她不会,外室之女挣来殊荣可作不得数的。
 
  第3章 叄
 
  这夜月明星稀,近是戌时的时候,徐杳已洗了妆,披一件褂子捧本杂书伏在案台上,颇有闲情逸致。
  蔡莲寅却亲自递来了消息,对着殿门前的豆蔻说道:“陛下今儿翻了徐美人的牌子,还不快去服侍你主子沐浴更衣。”
  豆蔻懵懵懂懂应了声,一旁的鸢尾闻讯赶来,朝蔡莲寅福了身,“劳烦蔡大人亲自跑一趟。”她从袖中递过去一片金叶子,见蔡莲寅收了才安心展颜,“不过是主子的一点心意罢了。”
  蔡莲寅礼尚往来道:“替臣问你们主子一声安。”本欲就此打住,甸了甸手心,分量十足,又添了两句,“陛下瞧着今儿心情不是太顺。”
  “左不过是替主子跑一趟差事,这便回了。”这才回头走了,蔡莲寅同一般上了年纪的宦官还不一样,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他的气派,看上去不像个好相与的。
  留鸢尾豆蔻两人在后头恭声一句:“蔡大人慢走。”
  眼瞧着蔡莲寅的背影晃去宫道上,豆蔻手忙脚乱的进了内殿告知徐杳,鸢尾则去了东厢吩咐人烧水。
  徐杳听豆蔻把方才蔡莲寅一番话细细描述,只“嗯”了一声,依旧专心致志的翻手里的书页,豆蔻以为她对侍寝的事儿不上心,问她:“奴婢怎么瞧着您不太高兴似的。”
  她上一世阖眼的最后,想的是若能再看上他一眼也好,便是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不过转念之间发觉那人害她如斯,为了巩固皇权,连自己亲生骨肉也不放过,这样的人,若是再也见不到,也算的上唯一的幸事了。
  在徐杳身上醒过来的时候,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那个卑懦了一世的常玉,竟然连死的时候也是卑懦得没出息。
  她等了七年了,这七年里,她生怕京都常家哪一日便覆灭了,她日思夜想销蚀入骨,为得不是重蹈覆辙。
  她已是赔过一条命的人了,只不过连阎王爷也不肯收她。
  那人求娶她的那夜附在她耳畔风言俏语:“阿玉,我会待你好的。我这辈子,生来孤魂,死的时候偏要带上你作伴。往后有我一份福享,便有你一份,若我没得福享,也要想方设法寻一份福给你来享。”
  原来那些誓言早已做不得数了,他把这些话忘得干干净净,她只好自己来兑现。
  豆蔻见眼前的徐杳眸光遐迩,似要浸出泪里,手里好端端的书也被她发白的指尖捻的不成形。心下顾不得什么规矩,上前使劲揪着徐杳的袖口晃了两下。
  徐杳这才回过神来,入眼便是豆蔻满脸焦急,也不知方才有没有吓到她,开口宽慰道:“你怎么还同小时候一般沉不住气。”
  豆蔻被她说的两颊腾红:“您可别提小时候的话,您小时候和奴婢顽的可起劲了,自从建安二年落水后,您便开始捉弄奴婢。”
  徐杳一时有几分愧疚,豆蔻还只当自己是从小一处顽大得那个徐杳,心底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辜负豆蔻的一片衷心,嘴上倒是依旧捉弄她:“听你这样说,我小时候竟和你一般只知玩乐了。”
  豆蔻“您”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蹦出句:“哪能啊,您这是说奴婢蠢呢,奴婢不过也只是开蒙比您晚两年。”
  徐杳扑哧一声乐出来,她实际岁数比豆蔻长了近一轮,只把她这些话当孩子的淘气话。
  鸢尾这时候掀了珠帘进内殿来,福身道:“徐美人,让奴婢们伺候您沐浴吧。”
  徐杳随即应声。
  沐浴后鸢尾给她挑了件倩色百褶如意月裙,徐杳瞥了一眼没说话,挑不出差错的衣服,只是春日里的天穿着未免单薄了些,倒衬出她一身冰肌玉骨。
  徐杳临出门前鸢尾要给她重新上妆,被徐杳拦住,只涂了一点桃红口脂。
  她上一世素来爱琢磨镜台上的玩意,只盼着能多出几分好颜色,也怪不得颜舜华那时候会直言不讳道自己身边的宫女灵檀也比自己耐看些。这一世,她却得了这样一幅天然去雕琢的好皮囊,果真是造化弄人。
  徐杳坐上凤鸾乘恩车,往华清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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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清宫
  燕怀瑾自御书房批完折子踏进华清宫,胸口郁结,径直朝寝殿走。
  科举在即,他本欲将主审官这个位子全权交给右相来做,底下一干文官不止朝堂上举荐左相徐文山,下了朝更是递了折子上来直言以右相的资历不能够服众,明着结党营私,要抢主审官的位子。
  所有人都清楚他想借这个事情抬举右相,徐文山这哪里是和右相作对,这分明是和自己作对。
  徐杳跪在地上的丹青泼墨龙角毯上,背脊挺的很直,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地传进来,接着便是一双玄色攀龙履由远及近,堪堪止步离自己一丈远。
  “哗啦——”燕怀瑾抬手掀了一半的珠帘,到一半却收回了手,眼前拂过一瞬间女子的三千青丝,隔着珠帘俯瞰她,“既想上朕的床榻,怎么还裹的严严实实。”
  徐杳身形终究还是忍不住从心尖打上来一个冷颤,仿佛这人依旧离自己万道河,千重山。如今他们两个近在咫尺,她早已面目全非,毫无半分往日的音容宛在。
  还是应了那句“秋山春水”,以山林熊鹿作秋山,以海东青捉雁作春水,当两种图案雕刻在一块玉上自然是一正一反,“春水”永不见“秋水”,“秋水”也难见“春水”。
  她咽下苦涩,喊了一声“陛下万安”。
  有她在,他如何能万安。燕怀瑾嗤笑道:“徐文山便是教你这样伺候朕的?”
  她与燕怀瑾,自她初生孩提时期相识,燕怀瑾彼时三岁,二人便顽在一块。
  因常海德娶得是先帝之姊嘉定长公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头胎更是生了双生子,即常婉常玉二人。
  常玉记事起,倒不同于常婉爱喊一声怀瑾哥哥,这些年,她喊他哥哥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向来无事的时候更爱喊他一声燕怀瑾。不过这些也是在燕怀瑾登基以前的旧事了。
  倘只论两人模样上的年纪的话——
  那会,他只长她三岁。如今,他已长她九岁了。
  那时候徐杳连燕怀瑾可曾长一根白发都清楚,更何遑他说的这样明白。
  徐杳抬手解了胸口的襟结,一对凝脂肩在她手边露出来,衣边再往下只怕要顺势一落而下了,她察觉到自己脸上凉意一片,眨眼间一串流光顺着她姣好的脸廓浸落到衣缎上。
  燕怀瑾雾里看花中听见她低泣,不悦道:“你这幅样子,教朕倒胃口。”
  语毕,徐杳见眼底那双玄色攀龙履愈来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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