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钗——姑苏山人
时间:2019-05-20 08:34:25

  她们这厢遭了无妄之灾,出来的时候齐整妥当,回去的时候落魄不羁。一路走在官道上惹得人朝她们频频侧目,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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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若轩
  徐青颦斜斜地倚在美人塌上,嘴里吃着刚剥好的栗子,等着一通嚼完了,伸出一段莹白腕子,摊着手心,等朱毫剥好放上来。
  朱毫是兰若轩的掌事宦官,他年岁轻,与徐青颦差不了两岁,因家境贫寒自幼被家里人送进宫,此时他两条腿跪在徐青颦榻边,清俊的身子板却挺得笔直,手上边剥着栗子。
  摊着手心,等朱毫剥好放上来。
  朱毫是兰若轩的掌事宦人,他年岁轻,与徐青颦差不了两岁,因家境贫寒自幼被家里人送进宫,此时他两条腿跪在徐青颦榻边,清俊的身子板却挺得笔直,手上边剥着栗子。
  “朱毫,你慢了。”徐青颦嗔道。
  然后她如愿以偿的看到朱毫白皙一张脸上晕出一对梨涡,“怪小的不好,刚出去给徐小仪您添茶水的时候,听宫女们讲了几句碎语,这才走了神,您猜猜是个什么事。”
  “莫不是同赵婕妤相干?”她接到他新剥好的栗子,又细细尝起来,“也只有她成日里嚣张跋扈,不是要发落这个就是要发落那个的,她哪一日要是把徐美人发落了我便从此爱戴她。”
  “真给您猜着了。”
  她鼓着腮帮子道:“当真发落了徐美人?”
  “倒也与发落差不离了。”朱毫也不添油加醋,一五一十道来,“好像是在御花园搅了二皇子酣睡,同赵婕妤一干人一前一后出来,徐美人与她身边那两个婢女回落英榭的路上,衣服却是湿了大半,其中一个婢女更是划破了脸,您说蹊不蹊跷?”
  “她做戏做得衣衫不整,也不知做给谁看。”徐青颦听罢,幸灾乐祸道。
  “徐小仪,小的侍奉您吃两口茶。”朱毫掀了茶盖,朝她眼前凑过去,她就着他的手一连咽了好几口,这是真渴了。
  “听人说在宫道上离着徐美人远远地,都闻见她身上一股子普洱味。”
  徐青颦这才笑语晏晏:“到底是外室女,小家子气作派惹人耻笑。我姐姐说不定会去落英榭瞧她的,只盼着我姐姐莫要捎上我。倘我姐姐来我这寻我,你们便回她我身子不适在歇憩,倘我姐姐不来寻我,那才好了。”
  朱毫且细细听罢,应声道:“自当全听小仪吩咐。”
  
 
  第7章 柒
 
  却说徐杳主仆三人回了落英榭后,鸢尾服侍她在屏风后头更了身中衣,她自己出来对着妆奁三两下卸了头面,散着发任由自己裹到被衾里去了。
  “去柜子下头左数第三个匣子里把我那雪肌膏拿出来。”徐杳吩咐道。
  鸢尾依她所言将雪肌膏寻了出来,是一方彩瓷匣盒,放在手心刚好的大小。见豆蔻枕着膀子伏在案台上涕泪交加,便先开口哄她抬头:“真该哭的人没哭,反倒你先哭起来。人拦你更是拦不住,眼下更是比那赵婕妤难伺候。”
  “你可评评这是个什么理罢。”豆蔻泣不成声,哽道,“就是寻常人家的婢子,多少也会挨主子的打。只我今日却是替自己主子遭了飞来横祸,凭她是谁。”
  “鸢尾,你只休哄她,再哄她两句只怕她要吵嚷着回襄州去了。”徐杳心知豆蔻是为自己哭,嘴上有意这样说。
  她歪过身子,好正眼看豆蔻鸢尾二人,果不其然,豆蔻听罢她这话终于舍得抬起头来:“横竖您还没怎么着,”拾起锦帕边抹泪渍道,“不如收拾好行李,奴婢这就出宫聘车夫,咱们回襄州快活下半辈子,岂不干净?”
  她手上也没个轻重,胡乱拭到了创口,低咛了一声。
  “活该!”鸢尾也直言不讳道,“且不说一走了知会如何,这里焉是你想出去便能出的去的地方?这世上无论诸事大小,也光凭你一副青口白牙了?”
  鸢尾说完这话,掀了彩瓷盖头,拈了药膏只一心一意地为豆蔻抹上。
  创口颜色淡了不少,再上了药膏,若非细瞧已是瞧不出了。
  徐杳这才放心半阖上眼,开口道:“你若这般,枉费那会我还央求徐家人带你入宫,敢情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中用。”
  “奴婢起过誓,您去哪处,奴婢亦随了您。您便是化烟作灰的,奴婢也情愿一处化烟作灰。”豆蔻听她声音倦怠,知她乏了,轻声细语道。
  “你往后,可都改了罢。”她声音恳切。
  徐杳这一觉昏昏沉沉睡到申时才醒来,窗栏外络绎不绝着画眉的鸟啼声,惹得她目眩胸闷,朝着外间开口,忽觉喉头燥灼“传膳罢。”
  鸢尾应声进了内殿,轻手轻脚给她倒了盏茶先递过去,见她勉强咽下两口,才稳稳妥妥问道:“早已吩咐过豆蔻,掐着时辰算您也该醒了,奴婢伺候您起身。未时桢良媛打发了身边的晓暮来问您一声好,奴婢推说您已歇息让她回了。”伸手去扶她的膀袖,竟是滚烫一片,“美人别是因着凉吹风染了风寒。”
  豆蔻正铐着食盒进了外殿,恰好听见鸢尾最末一句,将食盒冒失放在桌上,掀了珠帘碎步往里头过来,嘴上念叨:“菩萨保佑。”见徐杳脸色确实不如早起时红润,瞧着有几分得痨的模样,“奴婢去太医院给您请太医。”
  宫内已是下钥的时辰了,不过只留得一位当值太医。
  “等我用过膳,你再去也不迟的。”徐杳一把挽住豆蔻的袖子,“我也非你们两个想得那般孱弱,再说个道理,自个的身子当是自个最清楚,你依我这话便是了。”
  当下鸢尾只得先服侍她起身,豆蔻边去外殿布菜。
  只说菜式有干笋、蕨菜、草菇西兰花、八珍豆腐这四样,鸢尾待扶了徐杳坐下,轻描淡写看了一眼便蹙眉道,“今儿是怎么回事,净呈些清清淡淡的来混弄我们呢?便是在徐府,也没得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奴婢去了御膳房,你猜那庖人李四儿怎么说得。”想起方才那趟差事,豆蔻流露出垂头丧气之态,嘴上学着李四儿的口吻,“都是给人当差的,晓暮早你一步来端走一盘墨鱼丝,硬给我塞了一张银票,咱家不收,晓暮只说不过是她主子给我赏两口酒吃,人家主子桢良媛跟你主子一倒进来的,如今你主子没嫌一句,你倒嫌起来。”
  豆蔻禁不住跺了跺脚,啐道:“自第一日入宫也不是没给过他好处,他一个疱人,竟不是要比疱长的油水还要多几分,这是当我们美人姓徐,要敲竹杠来了!”
  “后宫之中除却皇后娘娘与娴昭仪是有自个的小厨房的,眼下御膳房只把我们这些个正经主子不当主子看,上头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着那帮混账东西愈发无法无比。”鸢尾也忿忿不平道。
  “我身子不爽利,巴巴盼着吃这样的。”语罢,徐杳遂执起筷。
  用完膳收拾了碗筷后,豆蔻往太医院去了。
  不消片刻,却是只影归来,因徐杳在榻上阖着眼,气息匀促,鸢尾掀了珠帘和豆蔻在外殿说话。
  “原请到一位蒋太医,长信宫那边又去了人,说是娴昭仪身子不适,那蒋太医哪里还顾得上徐美人。”
  “好端端的,娴昭仪怎会病了。”怕是赵婕妤从中作梗,不过这句话鸢尾未曾说出口。
  豆蔻摇头,“具体如何我一概不知。只是我回来走到流韵轩的宫道时桢良媛阻了我,见我从太医院出来,问我美人身子有碍与否,我照实说了,她嘱托我须得上心照顾才放我走。”
  “桢良媛遣晓暮来问过一回,又特地嘱你一回,自己偏偏不来,想来她是怕过了病气。再说徐姬与徐小仪更是没来问过一声,可见人人都不想开罪赵婕妤,亲姊妹间尚且如此,她这样亦情有可原。”
  一时二人面面相觑,再不说话了,只在心里各自百转千回。
  这日直至亥时蒋太医才姗姗来迟,身边跟了一位宫女,等走进殿内壁灯旁,照出明眸皓齿,竟是娴昭仪身边伺候的抱琴,素日里跟在娴昭仪身边却瞧着不大出挑。
  抱琴也不理鸢尾豆蔻二人,径直掀了珠帘,朝纱帐里福身,一副明朗嗓子:“请美人安,娴昭仪给您特下了恩典,这三日不用去长信宫请安,娘娘还吩咐,徐美人敬事房的牌子也暂时撤了。”
  幸而徐杳假寐,抱琴一开口她便醒了,耐不住喉头愈痒轻咳了一声。
  鸢尾豆蔻二人见状心下叫苦不迭,此时二人同时福身,嘴上只说道:“奴婢们替主子谢过昭仪娘娘恩典。”
  抱琴这才心满意足回长信宫去了。
  蒋太医待她们说完话,方在榻前坐下,徐杳伸了一只手出来,水葱似的指甲上涂着桃色丹蔻。
  他把完脉,开口说出得净是些官话:“徐美人这是受了风邪,臣给您开副药,养怠几日,待太和气一足,就能好了。”
  见徐杳缩了手,鸢尾上前福身,从袖口里携了一片金叶子递过去,“劳蒋太医费心。”
  蒋太医自然顺势尽敛。
  第二日众人于长信宫行完礼依次落座,徐姬直截了当道:“今日怎么不见徐美人。”
  “你那妹妹是个福薄的,昨儿受了风寒,本宫便免她三日请安。”娴昭仪字句不提昨日御花园凉亭的事。
  赵婕妤吃一口茶,噙着笑:“徐美人那身子骨到底是姑娘家,哪日不中用了,皇陵是断不可能教她进的,指不定要拾缀拾缀抬回徐府。”
  徐小仪听罢差点儿哧一声笑出来,见徐眉黛神色喑灰,就着帕子半捂脸,也不多言。
  桢良媛听她们言语间这般作践人命,亦噤声不语。
  “赵婕妤这话我是不依的,徐美人好歹也算嫁出去的女儿,左相府也是钟鸣鼎食之家,想来右相家邸亦非簪缨世族,规矩见识不详些,也难免赵婕妤唐突了。”徐姬垂眸打量茶盏里的叶茗缥缈,浮浮沉沉,状似无意地说道。
  “皆知她素来顽笑惯了,徐姬也忒小气。”娴昭仪依旧仪态万方,轻捻了额鬓,“本宫有些乏了,今儿便散了罢。”
  众人依言起身告退。
  徐眉黛在宫道上边走边对徐青颦说道:“你妹妹病了,咱们理应过去瞧瞧的。”
  “姐姐自个去罢,我近来身子懒。”徐青颦侧过身朝她眨眼,和颜悦色推脱道。
  她明白徐青颦不喜徐杳,说到底也不是一处长大的姊妹,她不通人情,自己也不甚放在心上,也不管她,自己往落英榭去了。
  她身边侍奉的含绮开口抒解道:“二姑娘十四岁便被送进宫来,打小是个宠大的鬼灵精,只苦了您,您可千万放宽心罢。”
  “你又何须那这劳什子话规劝我,你二姑娘不知家中的苦楚,我又何尝不知,倘我二人是个成事的,也不会再送徐美人进来。”徐眉黛若有所失道,“若徐美人当真不好了,只怕是树倒猢狲散。”
  至落英榭,鸢尾依礼通传进去,一干宫人等皆置在外殿,徐眉黛一人进去探望。
  她见榻上帐帘半卷,徐杳正枕在一方苏绣玲珑枕上,见她来了,唇色略泛白:“姐姐帮我倒杯茶来。”
  又见案台上有一套雨过天青釉的茶器,幽淡隽永,她小心斟了一盏茶,转首将徐杳半偎在自己身上,徐杳只抿一口润了润:“怪我这身子,未能给姐姐请安。”
  “妹妹这是说得什么话,只盼你好了,姐姐自然心安。”徐眉黛手上扶着徐杳的乌密青丝,见她枕回去才起身放置了茶盏,“听你身边婢女说,已吃了药,怎么反倒不见好呢?”
  徐杳听她说这话,正是药去百病的意味,心底暗叹滑稽,哑然失笑,她上一世吃太医院院正方太医的药尚缠绵病榻,且不用再提蒋太医给她开的药,故而她面上哄骗了鸢尾,豆蔻更是好糊弄,她遂背地里乘她二人不妨意早已悉数浇去窗栏外的花圃。
  约莫她的八字与大燕的太医院是犯冲的。
  “姐姐快回罢,莫被我过了病气。”她轻咳两声,辗转翻身向着里侧敛眸,再也不欲开口。
  徐眉黛瞧她这架势,恐自己叨扰她,说了两句体己话,便告辞了。
  
 
  第8章 捌
 
  永和宫
  常婉着一袭朱红曳地牡丹碧霞鸾裙,外披一件水袖嵌枝帔,梳着飞天髻。
  她踱步时手心捻一柄珐琅玉如意,望一眼蒋太医告退的身影,吟声道:“蒋太医的医术不湛,本宫这一遭险死还生,往后数月可都断不得药。”
  她身边的婢女沉璧听罢,福身:“禀皇后娘娘,已是申时了,今日端午宴,寿合宫那边断断迟不得。”
  “既是觐见新人的日子,也罢,命人备轿辇。”她声音温柔敦厚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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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英榭
  “美人这几日去了病气,气色反倒比初入宫的时候还要好上几分。”鸢尾细致用骡子黛为徐杳勾勒出一对小山眉,寥寥“远山长,远山乱,晓山青”几个字足以概述她眉鬓的风采。
  徐杳抬眸,但见镜中人——
  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漏厕。
  她心里暗暗用这句佛偈讽谏自己。
  鸢尾见她不为所动,只好噤声,命豆蔻抱起先前挑好的两个竹雕画筒,准备动身。
  分别装了一副王冕绘的《墨梅图》与王羲之的真迹《兰亭序》,作为呈送予皇后与太后二人的见面礼。
  都是徐杳前日特抽了闲功夫命人开了箱取出来的,她前世自幼生于太尉府邸,母亲更是彼时在位之帝的阿姊,名符其实屈指首位的皇亲国戚,对稀奇物件司空见惯,未曾想前日清算左相府嫁妆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一番惊悸。
  她在襄州那会,常闻当地乡民戏称当朝左相徐文山谓“九千岁”,她凡听讯,只嗤之以鼻,竟不知徐文山比宗亲要富阔猖獗些。
  徐杳一行人方至寿合宫,穿过前庭回廊,画卵雕薪,有一条石径小道,远远望去,薄暮绮疏里蜿蜒层叠、袅袅飘摇着紫藤花架,亦不知绵延尽头有几分远。
  她一时竟痴了,豆蔻唤她两声才回过神,继续跟着寿合宫引路婢女,往琳宫内苑走去,入眼净是玉砌巍然,殿门两边皆置着罗汉松盆景,足有三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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