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她抬着头,直视智信大和尚,道:“请教上师,以为如何?”
  智信大和尚道:“师兄此乃义举,正合佛理,我佛子弟,人人心向往之。”
  季清菱便道:“谣传她人不能生育子嗣,此举此心甚是险恶,与魑魅魍魉何异?上师说一句传言者将下阿鼻地狱,诳语在哪里?又违佛理在哪里?既是上师以为大师杀恶人乃是成佛,此时缘何又自相矛盾?”
  智信大和尚只低头合十,道:“师兄乃是为大义,不可相提并论,女施主且莫要再说,小僧心中有佛,不会轻易受人影响。”
  如果说季清菱先前还只是怀疑,此刻见了这智缘大和尚一番顾左右而言他的应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此番针对柳沐禾的谣言,他便不是首恶,也必有参与。
  这种时候,多说无益,无论怎么问,也不可能问出其中内情来,她便不再在此浪费时间,只行一礼,径直告辞了。
  从大相国寺出门,季清菱先回了柳府。
  还未进门,只转入了柳家外头的大巷子,便见秋月站在路口。
  秋月见家中马车来了,连忙上前拦住,这便爬上了车厢,同季清菱道:“夫人,朝中发了旨意,令官人前去吉州、抚州二州平乱,须臾便要出发,柳老夫人已是得知了柳家姑娘的事情,她叫您且莫要着急,她自会想办法处理,请您先行回府,莫要耽搁了正事。”
  季清菱全然想不到吉、抚二州会出这等乱事,登时惊愕非常。
  柳沐禾的事情自然重要,可也急不来这一时半刻,倒是五哥的差事实是火急火燎,季清菱只得先把秋露留下,叫她去柳家寻柳林氏,把今日在大相国寺与那智信大和尚的一番对话一一转述了,好叫对方知晓其中缘故,这才回了府。
  顾延章已是回了家,正在翻阅广信军中的宗卷并几个领头反叛之人的行状,他见季清菱回来了,只把手中宗卷放在一旁,站起身来,问道:“出得什么事?怎的这般匆忙?”
 
 
第388章 
  吉州、抚州民乱,顾延章眼见就要跟着陈灏去平乱,身上千头万绪都需要打点,相比起来,柳沐禾这点事情,当真是不算什么了。
  季清菱并不想让他分心,只道:“是柳姐姐那边,不要紧,师娘正在理着呢。”又道,“五哥当真要去平乱?什么时候出发?我这就吩咐她们收拾行李。”
  一面说,一面要去喊秋月。
  听得“柳姐姐”三个字,又听得柳林氏正在打点,顾延章便不再去管,口中道:“先不着急,一会再说。”又上前两步,扶着季清菱的腰,把她带到了一旁的软塌上,
  两人挨着坐了下来。
  季清菱见顾延章神色,几乎立时就猜到他要说什么,只温声道:“五哥,此趟你回去江南西路,乃是平民乱,差事要紧,自然不能带我,我在京城里头,师娘离得又近,又在天子脚下,只要谨守门户,不会有什么麻烦,况且手头攥着银钱,下头十好几个人管着事情,哪里过不得舒服日子,半点不用担心的。”
  又抿了抿嘴,微微皱着眉头道:“只是那陈灏好生可恶,你又没有在广信军中任职,更不像他一般识得军中将士,连吉州、抚州都没有去过,不过扶了灾民,灾民又不是今次叛乱的军士,不管怎么轮,都轮不到你嘛!”
  顾延章不想让季清菱不高兴,便把事情往好的地方说,只柔声道:“他估计也有好心,广信军中兵士甚是杂乱,吉州人最为抱团,虽是彪悍,却也讲义气,我好歹抚了小半年灾民,其中多少有叛乱兵士的亲故旧人,且不论这些,从前我也帮着搭过手,能把后方转运好生打理了,想着这些,才荐的我罢——也算是个立功的机会了。”
  季清菱哪里听不出来其中之意,也不想拂了他的用心,便轻轻“嗯”了一声,道:“这一路且要顺顺利利,旗开得胜,最好陈灏当真得力,不要打起来,就能把人给劝降了……”
  又问道:“五哥,若是此次不裁军……”她一面说,也晓得自己这话天真,便闭了嘴,不再往下,只复又问道,“若是此次乃是杨平章主持裁军,怕便不会有这一场祸事罢?”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平章在军中威望,非旁人所能及……只怕这一回要被人借来生事,等大军开拔,朝中想来有得闹了。”
  季清菱自是知道范、杨两党的矛盾,更知道这一回陈灏荐了顾延章一同去吉州,少不得叫两党中人议论纷纷,只他如今人微言轻,没有拒绝的资格,就算明知受了任命,多半要被人误会身上的会不会印着杨姓,可天子御口钦点,也没得选。
  她这样想着,面上免不得露出了几丝心疼的味道来。
  顾延章便把她抱过来,轻声道:“不要紧,我也是想去,从前虽然在转运司中做事,到底同如今不同,这回名正言顺管事,虽是容易叫人误会,可也能得好处——总不能只想吃肉,不愿干活罢?便当做有舍有得好了,总归是得多过舍。”
  季清菱乖乖点了点头,道:“听说是转运副使,应当不用上阵的罢?我回来时想了想,往年平民乱,三月五月也有,两年三年也有,只不晓得这一回情形怎样,能早些安定下来最好,若是不能,你叫人回来通个信,家里头要早些将冬日的衣物送过去。”
  又道:“可惜我兵法是不成啦,只会纸上谈兵,帮不得忙……”
  十分懊恼的样子。
  顾延章听得她这知情知意,又带着几分天真的话语,心里头越发地舍不得,只轻轻捏着季清菱的手,道:“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多半便不用上阵,你莫要担心,陈灏已是向天子请旨,调保安军去平乱,吉州人虽然闹腾得厉害,却也出不了大乱子,我自是安全得很。”
  又道:“就要盛夏了,你在京城里头挨不得热,冰却是不能多吃,我自会叫下头人盯着,只你自己也要老实点,莫要成日闷在家中看书,总要多多出去走一走,逛一逛才好,找师娘她们说说话也好,或是带着人出去看看景也好,等我回来,若是听说你日日躲在家里头,是要骂人的。”
  季清菱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叹道:“我在家里头舒舒服服的,五哥在外头却是这般辛苦……”
  顾延章却是柔声道:“我在外头辛苦,正是为了你在家里头舒舒服服的,若我辛苦了,你还要辛苦,那又还有什么意思。”
  又轻声问道:“上回我让你收起来的契书同图纸,还在不在?”
  季清菱应了一声,便要站起来去拿。
  顾延章把她拉住了,只护在怀里不肯放,又道:“这回我去得久,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家里头有什么大事,银钱不凑手了,或是想要买什么大东西,便拿那契书去大丰行,那图纸里头的红色的字便是号令,能将我爹从前存在那一处的金子取出十中之一来。”
  复又交代了某某色去某某行,某某东西能换某某物,某某处能取某某,等等。
  季清菱知道这是在以防万一,也不去说那等推来辞去的话,只一一记下了,心中早暗暗下了决心,要是当真有了什么不好,便要将这些产业全数捐献出去,当做求个功德。
  她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笑道:“五哥将家中底子都给我管了,若是我把不稳,全数花光了,将来可不许骂人。”
  顾延章只看着季清菱,微笑道:“钱财都是身外物,等用光了,我自会想办法填回去。”
  又道:“人都是你的了,哪里还有功夫计较这些。”
  季清菱被他冷不丁这一句话,齁得嗓子都要痒了,只抿了抿嘴,轻轻地“嗯”了一声,才道:“五哥甚时要走,我这便叫她们帮着收拾行李。”
  她再不好意思这般坐着,果然把秋月叫了进来,吩咐寻衣服,又把秋露叫了进来,要她收拾药材药丸。
  顾延章便复又坐回了书桌前,看他的宗卷。
 
 
第389章 点破
  且不说这一头季清菱急匆匆回了家中,帮着顾延章打点一应外出事宜。另一头的柳府里头,柳林氏听得秋露将事情一一说来,却是又气又恼。
  柳林氏一气杜家老太太眼皮子浅,二气那和尚可恨,三却是气自己家里头养出的女儿家不争气,软得都要变成人人搓圆搓扁的面团了。
  她缓了片刻,等到心中平静下来,方才进了屋子。
  把里头守着的丫头婆子全数打发出去之后,柳林氏坐在了自家孙女面前。
  柳沐禾听几个老婆子开导了半日,却俱是些泛泛之语,正发着怔,脑子里头纷乱如麻,胸肋之处更是隐隐发疼,心中郁郁的。
  她自家一人坐着,半日一动不动,却忽然见面前托过来一个杯子,正要摇头推开,不去理会,那递杯子的手却是怎的也不肯收回去。
  柳沐禾抬起头,刚要说话,只见面前坐着一个人,眼睛微红地看着自己,不是自家祖母又是谁。
  见了柳林氏,柳沐禾口中翕合了好半晌,一声“祖母”却是怎样都喊不出来,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控制不住,口中哽咽,连话也不会说了,直扑进柳林氏的怀里,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柳林氏就抚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叫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柳沐禾开始是无声地抽泣,到得后来,开始断断续续地哭,接着埋在柳林氏的胸前,哽咽道:“祖母,我……我是个不中用的,只……只会教家里头丢脸……”
  柳林氏待她哭得略缓过气来了,才拿帕子给她轻轻擦脸,道:“我家这样好看的女儿家,都哭成小花猫儿似的了。”又道,“祖母在这里坐着呢,多大点事情,值得就这样难过?”
  柳沐禾才抽抽噎噎地把杜老太太想要给杜檀之收通房、给不在的杜叔叔兼祧,并大佛寺遇到那一个智信大和尚,对方说自己以后膝下再无子嗣,生了也养不住等等恶语一一说了,好容易才缓过来的人,又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柳林氏耐着性子听完,把孙女的身子扶了起来,一手给她擦眼睛,一面问道:“你既是知道了这事,打算怎的办?”
  柳沐禾流着泪摇头,道:“我不晓得……”
  “你要给杜檀之收通房么?还是要让他兼祧?外头传成这样,你待要怎的?”
  柳沐禾当着至亲的面,终于把神志捡了几分回来,咬着嘴唇,眼泪依旧是掉,道:“孙女不愿……可若是外人借此胡乱指责柳家出来的女儿一味妒忌,不能容人,毁了家中名声……”
  柳林氏打断她,道:“你是外人养大的,还是我柳家养大的?”
  柳沐禾的眼泪还在从眼角往下滑,听得柳林氏这话,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一时不晓得如何说话。
  柳林氏又道:“你以为咱们柳家的名声,是靠一个女儿家给夫家纳妾兼祧挣回来的?”
  柳沐禾只觉得话不能这般说,却是一时无言以对。
  “杜檀之才学人品上佳,能力更是出众,同你齐眉举案,无论人前还是人后,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你一句,你不小心滑了胎,他连饭都吃不好,跑来我这里,急得话都囫囵不起来了,眼下他家里头老太太要他兼祧收通房,他也是想都不想,直接拒绝,这般人品,你在外头轻易找得到?”
  “那你做了什么?”柳林氏望着自家孙女,“那智信和尚胡乱攀咬你不能生育,你就这般信了?家里养你养到十七岁,你几时见到有一个听信佛僧之语的?”
  柳沐禾心中难过,忍不住道:“祖母……智信大和尚……名声甚大,凡所言说,没有不中的,宗室皇亲,人人都争着要他相面……”
  “所以你就信了?”柳林氏眼神里头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
  柳沐禾沉默不语。
  柳林氏又道:“你那日叫智信相面解签,同殿之中只有寥寥数人,外头都传成这样了,你也不关心这话是谁说出去的,又有什么意图?”
  “那李家本是商户,李家姑娘本来已经嫁了人,偏生要和离回来,她是为甚和离,又是怎的突然想起杜檀之,到底是拿什么说通了杜家老太太,嫁过去图的又是什么,你可是一一探清了?”
  “杜檀之在京都府衙任节察推官,他自己晓得上进,出生也有,本事也有,只要不出意外,将来入太常寺轻而易举,如今也好,将来也罢,职位差事何其敏感,一个不小心,便要丢官去职,贬官外出,你嫁给他做妻,既是得了他的好处,可有尽到本分?”
  “老太太一个乡野妇人,上了旁人的当,并不稀奇,你从小被家里头精心教养,竟是也被一个和尚哄得团团转,丢不丢人?”
  柳沐禾被自家祖母一连串的问话,问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发觉自己竟是一个都答不上来。
  柳林氏叹了口气,道:“你自小就是个良善的孩子,乖巧听话,性子也单纯,可良善只能对好人,如今杜檀之不是王琐,他有他的好,也有他的不好,他家里头不像王家,世代书香,家世清白,干干净净的,便有什么事情,也有长辈帮着挡了去,你嫁了这样的人家,得了他的好,便要对他好,也要自己立起来,若是以后总是这般性子,将来迟早还有得哭!”
  柳林氏教完孙女,又道:“你同清菱一起过来,你可知道她方才去了哪里?”
  柳沐禾这才醒过来似的,看向门外去找季清菱。
  柳林氏恨铁不成钢地道:“清菱比你还小好几岁,你一个做姐姐的,不说照顾她,还要她来顾着你!”
  又把季清菱去大佛寺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再道:“这便是你眼中‘得道高僧’!”
  说着站起身来,道:“走罢,我同你去寻杜老太太。”
  柳沐禾还肿着眼睛,脑子里头木木的,转也转不动,竟就这般跟着柳林氏上了马车。
  而此时此刻,杜檀之正满脸震惊地望着杜老太太,问道:“祖母,您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谁敢这般乱传?”
  杜老太太板着脸,忿忿道:“你且问你那好媳妇去!是不是乱传,只有她才知晓!我只知道如今门房处已是被她的人把持着,全京城都知道我老杜家娶了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只我们祖孙二人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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