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他站了一会,后头源源不断又涌出人来,知道不能在此久立,果然照着那老婆子的话,抬头看去,寻了不远处一棵柳树,朝着那一处挤。
  胡二人高马大,仗着一膀子力气,也不怕同旁人撞,饶是这样,他挤了半日,惹来一堆子白眼,也还未到得地方。
  还未等他走到树荫底下,人群当中忽的发出了一阵鼓噪声。
  胡二浑不知缘故,转头问了一圈,人人俱是垫着脚往前边看,也答不上来,他只好也跳起来看了一会,却见两条大船一前一后从上游驶了下来。
  远远看去,那船怕不有十来丈长,数丈宽,很有阵仗。
  胡二虽是看不到时辰,却知道怕是差不离到了龙抓泥之时,连忙往前拼命挤了又挤,终于挤到了最近的一棵榕树下。
  那老婆子没有骗他,此处的位置确实很好,只是树上密密麻麻全是站着巴着坐着的人,哪里能上得去?
  来都来了。
  已是挤得进来这一处,胡二心中到底有些不甘,又听得远处呼声一片,实在不知道河流此时发生了什么,他一咬牙,抓着上头人的脚,踩着下头不知道什么,到底还没忘记小时候爬树的本事,几下攀得到了一处枝桠上头。
  “不要乱挤,已是站不下了!”
  上头人不耐烦地叫道。
  “谁踩老子腿脚!”
  下头人怒喝道。
  胡二一应只做不听,捡了个位子,把头往前拱去。
  此处距离河岸边不过三四丈远,很容易便瞧见那河水又黄又浑,同一碗水半碗黄泥兑出来的泥浆子也无甚区别,又兼水势极大,隔得老远,已是能听得河水哗哗声。
  都水监特地选的此处河段比起前头更窄小三分,河水被束,挤得小了,水势冲力越大,又有一点子落势,更显得那水来势汹汹。
  “开始了!”
  不知谁人叫道。
  下头人声一片,人人朝前头挤。
  幸好昨夜京都府衙连夜在前头砌了半人高的墙,距离河水足有一丈宽,不叫人行得太近,又有巡铺、禁军在前头顶着,不然怕是前边一排人都要被挤下了水。
  此时已是有小儿给挤得在里头哭了起来,又有人大骂大叫。
  胡二心中看着下头场景,纵然自己不在其中,依旧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那是不是龙爪!”
  有人指着前头叫道。
  “呸,你个没见识的,那叫浚川杷!铁爪龙能有这样大?”
  旁人嫌弃地纠正,还不忘给他解释一番,道:“瞧着那大爪子了吗?那是巨木所做,上长八尺,下头木齿长二尺。”
  又远远点着河里头的木爪道:“你看到那木尺上头拿绳子绑的石头了不曾?”
  前头那人忙道:“瞧见了。”
  “前一阵子金明池后头有人给大石压死,你听未听说过?就是为了运这个石头!”
  下头人人挤得不行,树上这许多人虽是也坐得屁股疼,到底还算舒服。
  那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对着河中船、杷指指点点起来。
  “瞧见那两艘船前头的滑车不曾?那是用来系绳的!当中那一块大木深深碇进船里,以滑车拖绳,以绳牵杷绞之,以杷松动下头泥沙,这一来一去,船移沙动,自然就把下头淤泥清了!”
  一树人纷纷点头,发出恍然大悟的“哦”声。
  可胡二却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
  河里头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役夫们将那浚川杷上头的石头压得实了,又用粗绳细细绑了一层又一层,唯恐出现上回半途石落的情形,又将另一头的粗绳缠绕在船当中,滑车也准备好了。
  张瑚就站在右边的那一艘船上,看着下头水势。
  他不是那等会在岸上干坐着的人。
  自家的事情,他一定要自家看着才肯放心。
  他亲自上了船,都水监的其余官员自然也不能躲着,纷纷跟了上去。
  船虽大,可这数十人杵在上头,就叫工匠、民伕们越发不好走动。
  沈存复很是不满,同上官抱怨道:“何主簿,好歹也劝一劝,人人都挤了上来,干活的人都上不去了!”
  一旁的高涯也同着发脾气,道:“匠人也就算了,少个一两个也不打紧,左右今日不过是看着杷子、滑车并船罢了,可民伕少了,谁人来拉绳子拖滑车?!”
  那何主簿也有些无奈,却是道:“今日水流大,想来少上几个人也不打紧——张公事已是上去了,你难道还要把他撵下来不成?!”
  沈存复不耐烦地道:“张公事撵不得,旁人一个也撵不得了?做事的上不去,俱是看热闹拍马屁的上去,你叫我这活怎么干?!”
 
 
第861章 船动
  一时之间,沈存复都有些想要撂梁子。
  本就觉得这浚川杷不靠谱,只是上头强压下来,他一个领朝廷俸禄的,又只是个水工,并无旁的好说,若是不肯接,还要被别人嗤笑是自家没本事拿那八百贯,见得旁人拿了眼红,才闹着不肯干活。
  何主簿只好道:“我去问问,你二人且在此处仔细看看,别出了什么差池。”
  高涯、沈存复两个方才缓了缓心中火气。
  那何主簿才走出去两步,忽的把脚步停住,想了想,又转头问道:“今日水势这样大,便是少上十余个拉绳的民伕,是不是其实也不太打紧?”
  他话才说完,便见对面两个水工眼睛瞪得同铜铃一般大,似乎自己再多说一句,就要冲过来咬人一般,只好讪讪一笑,当做自家什么都没说过似的匆匆回头走了。
  何主簿一面走,一面心中叹道。
  怨不得这二人多年出不得头,这般不懂事体,也就是自家这个好脾气的才忍得了,换了旁人,还不知道怎么折腾!
  见得人走了,后头沈存复便对着高涯道:“费时费力又费银子,给人哄着做这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若是当真能有用,我这头便取下来给那李公义当球踢!”
  高涯叹道:“你我二人在此处说这些有何用?又不会作文,又不会说话,你瞧人家李公义,得了八百贯,得了偌大名头,眼下这浚川杷,说是他做出来的,其实不过动了一张嘴,这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是落在你我二人头上?”
  他有些灰心,道:“也就这样罢,左右每月俸禄也勉强能够吃的,日后混吃等死便罢,上头千万别叫我再做什么,我是不管的!”
  这高涯一面说话,手里头却还是拿着一张纸,又取了一小根炭条,一面点着后头的东西,一面勾啊画啊的做事。
  沈存复嘲道:“我且就听你说,这话你年年说一回,到得最后,事情落了下来,还不是老老实实去做!”
  他嘴里这般说,自己也去点了各色器械,又拿桐油认真擦了那滑车承轴。
  高涯便叹道:“一般是同年进来的,姓何的已经得做了主簿,你再看我二人,明明于水利之事上头,比他强那样多,偏就不会管人管事……人家能管,自然能做官,我也是服气的,可你看那李公义,甚也不会,也就是能写能说,偏还得了这样大的好处。”
  “听闻张公事已经在给他报官身了。”沈存复凉凉地道。
  两人越说越丧气,又觉得自己没能耐,又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没能耐,至少比眼下上去的人都有能耐,正烦得不行,那头何主簿已是回来了。
  “前头剩得二十余人,已是拢在一处站着了。”他步伐匆匆,简单与两人交代了一句,又道,“时辰眼看就要到了,赶紧出去罢,高涯你管右边那条船,存复你就盯着眼下这条便是。”
  高涯翻了个白眼,抓着单子去外头招呼了几个役夫进来,点了面前的器具,分了一半,拿筐子装了,带着人一并出得船舱,搭了舢板,带着人一同攀去对面船。
  他站得稳了,正要寻个地方让役夫把东西都给放了,然而抬头环视一圈,合适之处没瞧见,却见得前头那滑车处围了二十余个官员,不少还叫他十分眼熟。
  ——泰半是都水监中的,另有几个面生得很,有三两个身上穿着绯袍,给人簇拥着,另有三四个是宫中内侍打扮。
  十有八九,是张瑚从哪一处请来看热闹的。
  高涯眼睛都气得红了,朝着船板吐了口唾沫,把袖子一撩,也不想再管,只想冲回去找何主簿算账。
  哪有这样做事的!
  这叫劝了吗?!
  一条船四十余个碍事的,同两条船各自二十余个碍事的,加在一起,数字全然没变,又有什么区别!
  当他是猴子耍吗!
  ***
  高涯在此处生气,前头站的那些个人却也不怎么高兴。
  来的人多半是为了张瑚的面子,可被分派来这条船上,又不能给张瑚看得清楚。
  这脸好像出得有些不太划算。
  况且在此处站了许久,连个落座的地方都没有,下头波浪又大,这船眼下还是在岸边靠着,已是一晃一晃的,一会开得起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众人正闹哄哄的,隔壁船上忽然传得过来一声哨响。
  ——原是那条船上已经摆了桌案,又焚香祭酒的开始祭河。
  张瑚手中持着酒杯,冲着河里倒了三杯,又将特请了翰林学士写的祭文用火点着,同祭品一并倾倒进了汴河当中。
  一应事体做完,哨声再响,隔壁有人大声叫道:“一……二……三……开船啦!”
  两条船上的船工听得声音,这便收了船锚,慢慢地开起船来。
  大船动得慢,两条船又要平行相行,很是考验船工的能力。
  高涯在这条船上盯着,沈存复在另一条船上盯着,何主簿就腾出手来,特去与张瑚并几位官人解释了一回此处的不容易。
  “水流甚快,船又是大船,此处水流复杂,下头已是把京畿左右最好的那一撮船工招了过来,是以才能把船开得这样稳。”
  他才说了这一句,一旁站着的李公义已是抢着道:“等到两艘船相距八十步,便能以滑车带动粗绳,以粗绳绞杷……”
  献上献铁龙爪扬泥车法的李公义,口才出众,文才也好,不知不觉之间,就把说话的这个角色给抢到了自己身上。
  果然,没过多时,两条船已是如同两条平行的直线一般,顺着河流行驶。
  船上有人叫了一声,道:“一,二!绞绳!”
  他话刚落音,两艘船上站着的役夫们便依着从前都水监的吩咐,慢慢绞动滑车。
  木长八尺,齿长二尺的浚川杷,两旁俱是系了许多粗绳,此时被两条船把绳子扯成了紧绷的直线。
  岸上欢呼声四起。
  胡二坐在树上,一时也有些紧张。
  旁边有人叫道:“动起来了!”
 
 
第862章 推诿
  确实动起来了,而且动得还很明显。
  不仅船动了,随着浚川杷在河底抓来挠去,被船只拖曳,又给滑车上的绳索拽着,下头沉淀的淤泥也被木齿给翻搅了起来。
  虽然连着下了许多日的大雨,汴河水已经黄浊无比,可下头被挠荡起来的泥沙给湍急的河水一冲,时隐时现的,还是很轻易就能给人看见。
  有百姓叫道:“冲走了,沙子给河水冲走了!”
  一时人人欢呼。
  树上坐着的人们也跟着高兴了好一会,有人还往前抻着腰去看,想要见得仔细些。
  胡二瞪大了眼睛往河里头看,先前还十分欢喜,没过多久,脸色就略略变了。
  确实那泥沙被翻搅起来之后,不少都被急流之水冲了下去,浚川杷一时可能杷不干净,可来回多挠荡几次,移船而浚,还是有点用的。
  可一路看下去,好似就有些不对起来。
  浚川杷虽然搅动了下头的淤泥,可淤泥被水冲得一阵子,才往前滚了没多远的路,慢慢又沉积了下来。
  一路搅,一路动,一路流,一路沉。
  就像你拿着一个钻了许多洞的葫芦瓢舀水,明明开始的时候是装的满满一大瓢,可一拿起来,水便从孔洞里头漏了下去,等到提得起来,一瓢子空荡荡的,哪里能得什么水喝。
  浚川杷木长八尺,齿长二尺,人的肉眼看过去,已是巨型无比,然后真正用上了之后,才觉得与这汴河水深比起来,实在没有多大多长。
  有些问题,没有试的时候,光凭人的脑子去猜,永远都会有些地方考虑不周全。
  下头百姓们正大声欢呼。
  张瑚站在船头,看着两船之间的那一只巨爪带得一江泥沙在河里翻来覆去,心中满是豪情壮志。
  成了!
  果真有用!
  虽是要费些力气,也要把船行得慢些,还要时时控制那滑车的方向,绳索的长度,可只要此法能成,其余之事,都不是什么克服不了的大阻碍。
  他听得岸上的叫声、呼声,心中大畅。
  终于得了今天!
  他行事坦坦荡荡,只求无愧于心,哪怕遇得再多艰难险阻,也一样一样地踩了过来。
  有今次的功绩,有满城的百姓为证,等到回得衙中,范尧臣又如何还有脸面来否定自己?
  总算没有丢张家的脸!
  总算叫太皇太后长脸了!
  张瑚意气风发,看着船下头滔滔江水不住翻腾,心情异常激荡。
  李公义本来已经被挤到了一旁,见得此景,如何还不知此时应当如何做,他一拱一钻,将旁边的人全数挤开,走得上前,大声夸道:“多亏监事慧眼,才叫小人这点微末之才有了用武之地,今次所为,满城百姓尽皆得见,将来清淤通渠,叫京师免于水患,必会感怀公事之劳,陛下、太皇太后之德!”
  又转向一旁几名官员、天使道:“几位官人今日共鉴此情,竟是敢于亲自登船,可见一心为民,一心办差,下官实在钦佩!”
  他这一番话,连捧带吹,时机选得恰恰好,听得一旁盯着滑车的沈存复都忍不住分了心。
  竟是还能这样?!
  有了李公义起头,其余官员,俱是跟了上去,一时之间,吹捧声四起。
  张瑚面上满是自矜的微笑。
  他从前并不喜欢听人夸奖自己,只觉得那是马屁,可今日自家这一番行事,当真是怎么夸都不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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