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说曹操这曹操不就到了么!”有个侍从油嘴滑舌的接腔。
  舜钰觉背后呼呼生风,回首却是两个轿夫,抬着顶垂幔的暖轿子,后头急跟着两个丫鬟,匆匆与她擦身而过,到了那门前歇下轿,侍从早已站起相迎,一个丫鬟抱着琵琶,一个丫鬟打起帘子,扶着个美人儿出轿,被前簇后拥着进得门去。
  舜钰瞧那边总算空寂下来,低眉垂眼的欲悄悄走,哪想门内那戴巾的还在,恰正望过来,遂吆喝一声:“你过来。”
  舜钰站定不肯,只弯腰屈膝一福,婉拒道:“我不是此地的娘子,你寻旁的去罢。”
  “管你是哪里的娘子,银子可不长眼。”那人语气颇不耐烦:“这房里皆是贵客,叫你来就来,勿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几个侍从已急步过来捉她,舜钰无奈,只得嘴里谢着,随他们引领进得门里。
  ……
  这院落更为气派,正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游廊挂着彩绢宫灯,房里头人影攒动、笑语喧阗,映衬在朱红菱花槅门窗上,红尘闹处春色无边,满眼是纸醉金迷。
  舜钰等在廊下,听得琵琶轻幽幽弹起,歌声婉转缠绵,唱的是桂枝儿:“……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哄如今,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嘱咐君子切莫做负心人。”
  用得皆是草药名却诉不尽相思缠绵意,舜钰便知定是那轿子抬来的王美儿,只不晓是何种来历。
  旁有个侍从听她问,笑道:“这是有名的乐妓,唤王美儿,原是罪臣之女,被迫入了教坊司,因其美貌无双,琴棋书画,歌舞弹唱皆精,是以深得徐阁老宠爱。”
  舜钰听得萋萋然,竟也是个命运多舛的官家小姐。
  恰此时,又有二三个娼妓满脸兴奋劲儿,嘻嘻哈哈随了进来,那戴巾的把人数了数,又戒训几句,命侍从打起毡帘,遂领着她们鱼贯而入。
  那房内陈设如何花团锦簇自不由说,舜钰只见中间摆两张大圆桌,每桌闲坐五位锦衣华服之人,山珍海味摆得满当,显见始开席。
  舜钰不露声色的朝那一众贵客瞟去,蓦得怔住。
 
 
第贰叁陆章 戏苔花
 
  徐炳永被罢免首辅的职,却也坦然,甚儿在回乡前晚,邀了内阁群辅,及素日往来亲近的官员吃筵席。
  他还明目张胆的选在这声色犬马之地,若谁一袖清风不肯来,彼此颜面都有回寰的余地。
  却无人敢不来,皆在官场纵横捭阖数年,谁是真失势,谁是假落魄,心中早已盘算通透。
  徐炳永很满意自己威慑犹存。
  王美儿唱完曲子,把琵琶递于丫鬟,慢腾腾坐回他身侧。
  徐炳永揽紧她的小楚腰,瞧在坐官员清汤寡水的三两聊谈,索性提议叫娼妓来助兴,见他不容拒绝之态,一众只得随和。
  稍顷功夫,十数娼妓掀帘而入,翘首弄姿环顾四盼相中的爷,便迅速黏腻过去,即便被摆手回绝亦不气馁,赶紧寻旁的主儿。
  李光启挺烦恼地絮叨着秦女婿,倒底是他的家事,外人关系再深厚,也不便妄自插言,沈泽棠神情温和听着,不露痕迹地看向王美儿,她接过徐炳永递上的酒盅,轻抿一口,即眼眶红红的,吐着舌直喊辣,隔坐的夏尚书似说了什么,徐炳永捏了捏王美儿的颊,爽朗的大笑。
  李光启也随瞧去,冷哼一声:“那个老骚!要回乡去还摆我们一道。”
  又朝挨捱身边欲坐下的娼妓甩甩袖,低啐道:“去寻旁人作乐去。”
  沈泽棠收回视线,不经意瞟过呆立墙边,用袖遮脸的红衣娼妓,竟莫名有些眼熟,心下暗自吃惊,蹙起眉宇,抿紧唇瓣看一眼,又看一眼。
  舜钰哪曾想过这满屋子竟都是一二品大员,认得的有,离她最近的徐炳永、夏尚书、周忱;再远点是沈泽棠、李光启,最靠里有杨衍,高达。旁的瞧着脸熟却叫不出名来。
  眼看娼妓大多寻主坐好,舜钰着急起来,若她被认出,虽是为查案扮了女装,却也自此落下笑柄,日后为官还有什么威严可谈。
  抬眼四散张望,恰与杨衍的目光相碰,瞅他面露戏谑之色,显见早把她认出。
  舜钰顿时拿定主意,朝杨衍方向走去,再怎么说她在大理寺历事,扮女装查案也因他而提,此时总要把她相护才是。
  舜钰边走边拈袖半掩面,倒也无人太过注意,眼见着打沈二爷身边袅袅过,却忽而一个趔趄要崴倒。
  “唔……!”绝非是她故意,沈二爷忒阴险,一条腿倏得缠进她迈步的两足间,再轻勾挠她的腿腹。
  舜钰站也站不稳,有些崩溃的跌坐进沈二爷的怀里,他的手顺势揽紧柔软腰肢,温热呼吸吹得细白耳垂泛起粉泽,他沉沉地问:“想往哪里去?又没看到我?”
  舜钰挣了两下,却被他箍得更紧,索性不动了,抬眼对上沈二爷濯濯双眸,薄唇离她的嘴儿很近,都能嗅到他齿间的茶香……
  脸不知怎得有些发烫,侧避着躲开,只低声说:“我在此自有道理,沈二爷贵为一品大员,应知朝廷法规、任何官吏不得进妓院且招娼妓侑酒,抗法令者削官降籍,甚或发配烟障之地。大人应好自为之,且把我放下罢。”
  沈二爷笑了笑:“……那你写奏本告我去好了,把这里所有人都捎带上。”顿了顿,又凉凉道:“不过写了也没用,奏本终还是会落到我手里。”
  舜钰瞪大眼看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稍顷又忿忿地撇开,望向插架上的宣德铜炉……真无耻!
  ……
  他二人在此你来我往地搅缠,却惊呆围观一众官吏。
  沈尚书自八年前夫人杳无音信后,十分淡泊女色,若非迫不得已,是极少来烟花柳巷寻乐的。
  而此时却让个娼妓坐腿上,不避嫌的侧抱与怀内,看他面庞沉稳,轻声低语的说话,眉眼间的温润令人生味。
  众人觉得很新鲜,杨衍神情薄蔑,王美儿眼中则掠过一抹黯淡,那个卑贱的娼妓,竟能得这般不易动情的儒雅男子喜爱,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徐炳永望向沈泽棠,也不知是故意怎的,那娼妓只瞧见半边侧颊的光影,遂有些惊奇的笑了:“难得这世间女子,还有能入长卿眼的,她名儿唤什么?”
  沈泽棠等了等,看舜钰心不在焉的,开口低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的!”舜钰咬着牙怒回。
  沈泽棠唇边不由露出微笑:“徐阁老问你这里的花名!”
  舜钰抿抿嘴唇才说:“苔花!”
  “苔花?!”沈泽棠念了念,徐炳永听得倒是微怔:“这百花楼的花名,大抵或贵或娇或艳,即便是野草闲花的名儿也多清新淡雅,倒不曾听过有自叫苔花的。”
  沈泽棠回话道:“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名虽普通,意境却好,虽出身低贱,却有坚韧不拔之志。”
  “倒是老夫才薄了。”徐炳永呵呵笑了,朝旁侍从命道:“赏那娼妓银钱及酒。”
  侍从忙上前去传令,舜钰捏捏银袋儿,心里欢喜,道着谢大方收下,再把美酒三两小口吃完。
  “你倒是好酒量!”沈泽棠淡讽,她颊腮如胭脂新染,愈发衬得眼儿水汪汪的。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能喝是福气哩,何必假正经。”舜钰知他不爱酒味,就故意气他。
  沈泽棠正待要说话,却见高达端着两酒盅,笑晃晃过来,嘴里道:“小苔花把沈二爷都迷住了,来来来,我敬你一盅。”
  一张大脸猛得凑近舜钰细瞧,揉揉眼,再瞧。
  瞬间目瞪口呆,额上青筋跳动,转而看向沈泽棠,有些结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冯……!”
  “闭嘴!”沈泽棠低声阻道,接过他手中的酒盅,仰颈一饮而尽,余光已瞟到又有人欲过来凑乐。
  他浓眉微蹙,看着舜钰似乎也察觉到不妙,紧张的要逃。
  傻瓜,脱了他的怀抱,那才叫逃无所逃。
  沈泽棠默了默,蓦地一手托住舜钰的腿窝,一手箍紧她的腰肢,轻松抱着站起身来,看向侍从,微喘息着问:“卧房在何处?”
 
 
第贰叁柒章 缠绵意
 
  这妓馆里最不缺的就是卧房。
  沈泽棠顺着侍从所指方向,不疾不缓缱风而去。
  他身躯本就高大、肩膀清宽,把拦腰抱起的娼妓,遮挡的十分严实,唯留穿新红绣鞋的俏足搭在肘弯,一翘一荡地勾人魂儿。
  沈二爷如此情难自控委实头次见,众人咧着嘴心照不暄,徐炳永也在笑,却给身旁侍卫使个眼色,那侍卫得命,悄无声息的走开。
  沈泽棠一脚踢开雕花乌门,待迈进槛去,再脚一勾把门紧阖,房里红烛已燃大半根,有冷风来又去,便噼剥的结花子。
  “沈大人放我下来……”舜钰瞧着无人,开始急忙推搡他肩膀,两脚也使力的扑腾。
  却见他不理不睬,直走近床榻前,才一把把她仰面儿丢在锦褥上。
  沈二爷决对是故意的,半点怜香惜玉都没有,不是真男子。
  舜钰气得一边腹诽,一边又觉自己这姿势摔跌的很难看,咬着牙攥紧缎子面,才撑起半身,忽觉眼前一暗,未曾细看,沈二爷已不慌不忙地俯身轧下……
  舜钰的背脊复又贴回柔软的褥子,他的胸膛强健温厚,密不透风的把她拢在怀里。
  她抬眼能望见的,是二爷隽逸儒雅的面庞。
  “沈大人这是要甚?借位高权重,便要欺男霸女么。”舜钰极力显出横眉怒目,大义凛然的气势,可他实在太重了,轧得人透不过气来,摒不住喘息,于是那声音便听上去有些娇软无力。
  沈二爷看着她嫣粉的颊腮,眼眸水亮,满脸怒气冲天,竟有些走神,她怎这般俏俏的,还是个小女孩哩,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抵抗不得,像只炸毛要挠人的猫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忍不住压低声轻笑:“吾等身份岂会做出欺男霸女行径,你不是任人采撷的苔花么,我怎就不可以?”
  舜钰气结,羞愤道:“沈大人明知我扮成如此,是查案所致,怎还装傻?”又喘了口气,嘤嘤呜呜地:“……你起来罢,我要被压死了。”
  “你——”沈二爷眸光微睐,不知说什么好了,稍许才叹道:“这话不能随便在男人面前讲。”
  他正欲起身,忽得身躯一僵,耳闻门外有窸窣响动。
  默了默,再看向舜钰,沈二爷缓缓噙起嘴角:“你嗯啊叫两声。”
  舜钰呆了呆,顿时明了他意,脸儿红的要滴出血来,她疯了也不会银叫的。
  “……你不要脸!”也不管他的官品了,舜钰羞恼的口不择言,愈发挣扎的厉害,腿儿开始毫无章法的踢蹬。
  沈二爷把她双腿使劲一按,便再无法动弹,听他嗓音有些黯哑道:“外头有人在偷听,若你不想被发现,就叫几声。”
  “那二爷你叫几声不就得了。”舜钰反唇相讥,他也能叫的,前世里她可不止一次听过。
  “……不行!”沈二爷很认真的摇头,又加了句:“你叫显得我比较厉害。”
  是谁说内阁次辅、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沈泽棠大人,性子温文儒雅,品格正直端方的,简直无廉耻至新高度。
  “我不知怎么叫!”舜钰把头侧向一边,咬着下唇瓣儿,狠盯着艳俗靡浓的红纱薄帐不放。
  沈泽棠听得房门“吱扭“轻推声,事不宜迟,索性俯下身去啜晶莹嫩白的颈子,腾出手将纱帐猛得扯下,那帐子本就轻飘,瞬间便把纠缠不休的身影,遮挡的模糊惝恍。
  “嗯……啊……!”舜钰瞠大眼眸,气得骨软,这人竟然真动起口来!
  沈泽棠抬起头,离开她的颈子,盯着被自己啜出的一抹红,再用指腹把脸颊的抓痕拭过,有浅浅的血丝。
  个小野猫儿!不识好人心。
  “这般叫就好,否则莫怪我下手狠……!”沈泽棠语气很柔和。
  可打量她起伏不定胸前的目光……舜钰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
  沈泽棠边走边整衣肃冠,待重回正厅筵席处,同来的官员已所剩无几,徐炳永在慢慢吃酒,王美儿仍旧作陪。
  “长卿。”徐炳永边唤边招手,让近前来说话。
  沈泽棠笑着过去作揖,复坐他身侧,王美儿起身斟茶,看一眼他颜骨上的抓痕,想了想,抽出袖笼里的绢帕子,小心递上。
  “不碍事。”沈泽棠淡淡的拒绝,徐炳永也瞧着了,惊奇道:“那娼妓好大的胆子,竟不知你是朝廷大员么,岂能如此随意。”
  舜钰后来被他迫得无奈,只得嗯嗯呀呀的叫,叫得他后来有些受不住,又去把她颈子咬了口,幸得偷听人走的及时,否则他也不想把持了。
  “闺房之乐,本就无所拘束。”沈泽棠嗓子莫名干渴,把热茶一饮而尽,自顾再倒一盏。
  徐炳永拈髯会意的笑,侍从回来禀报过了,已知那况儿如烈火干柴,热锅烹油般,他颇感触叹道:“长卿为夫人寡淡心性虽好,切也莫太压抑自己,精神爽利,脑中方清明,诸事才得通畅。”又道:“若真欢喜那叫苔花的娼妓,我把她赎了送你就是。”
  “家母保守,此事还是算罢,我也是一时性起,并无真情可言。”沈泽棠淡笑着拒绝。
  王美儿微觑着双眸,撇着嘴插话进来:“天下男人果然冷性狠心,徐阁老如此,原来沈大人亦如此。”
  “我对你是好的。”徐炳永去抚她的颊,却被闪躲开来,倒也无恼意,让她弹唱一曲相思调。
  王美儿聪颖乖觉,知他们有政事要谈,遂稍坐的远些,接过丫鬟手里的琵琶,歌喉悠扬,吟唱得夜色渐凉如水。
  “徐阁老即喜欢她,怎不顺道一起带走?”沈泽棠闲散地靠着椅背,脸庞显出些许疲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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