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舜钰松口气,将汗巾子递他掌心里。
  谁能想沈二爷竟无赖,就让他一把攥住皓腕,舜钰猝不及防,趔趄着站不稳,啊呀惊呼,整个人往他怀里扑。
  那汗巾子被沈二爷指腹暗拨,便轻飘飘散在地上,又被她不慎一脚踩进了雪泥里。
  “二爷这是作甚,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快松手罢!”舜钰慌张地拿手抵住他胸膛,所触之处正随着呼吸贲起,精壮又厚实……
  她的脸颊顿时臊的发烫,又着了沈二爷的道,就是这样不长记性。
  她定不知自己叫他二爷时,嗓音有多娇!
  这莫名把沈泽棠取悦,将她鬓边碎发捋至耳后,慢慢问:“不是街道上就可以?!”
  “……”
  这说的是什么话?舜钰呆看他眼眸充满笑意,一时忘了挣扎。沈二爷也不指望她能说什么,继续道:“我即便是贵人再多忘事,可凤九的事却一件都不曾忘,若不信你考考我?”
  舜钰倏得连耳带腮的红,他说的话……好没廉耻……她也没吃熊心豹子胆。
  “大人汗巾子不要就不要罢,快放我出去。”舜钰稳定心神,撑着手欲朝后退,才察觉腰肢被他紧紧锢住,根本动弹不得。
  又听得他说:“我是去过教坊司,问王美儿些话,仅吃她一壶茶而已,不知晓怎揩了她的汗巾子。”
  谁信呢……那满身的香!舜钰撇撇嘴唇,前世里他即便得了她,还是会去教坊司寻欢作乐的。
  沈二爷笑意更深了,忽而右手朝她袖笼里一径摸去。
  还道她瘦弱,这胳膊骨儿纤细,却并不是没有肉的,指腹所经之处,滑腻柔软,水嫩的掐它不住。
  ……沈二爷这是在调戏她么?!
  舜钰简直不敢置信,恼怒的去拽他衣袖,咬着牙恨的不行:“礼记云,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还望大人谨记。”
  好个欲不可纵!他即便纵了,她又能怎样!
  身为高官重臣,想要学坏,实在是很容易。
  沈泽棠缓缓抽回手,却取出她用的汗巾子,往自己衣襟里掖了,微笑道:“我不能白担了这恶名,就把你的汗巾子给我罢。”
  “汗巾子脏污了,可没香味儿。”那上头还沾染着眼泪呢!舜钰急了,不管不顾探手就往他衣襟里去,却被他攥住指尖,看她的眸瞳变得幽沉,慢慢道:“别随便乱摸男人的胸膛,后果你受不住。”
  舜钰前世经过人事,自然听得懂内里意思,本能把腰一抻,不知何时沈二爷已松开了手,她朝后连退两步出了轿。
  ……
  沈桓脑中有数不清的神兽奔腾而过。
  京城纨绔子弟众多,有喜猎渔色不分场合,一时兴起寻到桥门洞口,停了马车或轿子,即把风月舞弄,他便瞧到过几回,只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谁又能想到品性端方的沈二爷,朝廷堂堂二品大员,竟也猴急按捺不住,是个小娘子还算罢,竟抱个桃儿在轿里啃。
  默默把轿帘放下,听着里头窸窸窣窣的,有小桃子不明的叱喝,二爷暗哑带笑,又是疼又是哄的,很有种声色犬马的感觉。
  低头跺跺有些冻僵的脚板,恰瞧见王美儿的汗巾子,被雪泥浸的污浊不堪。
  这是王美儿拜托他给沈二爷的,谁让他沈桓心比豆腐软哩,是个禁不起求的。
  可想而知,沈二爷果然弃之如敝履。
  他叹息一声,仰天吸口清冷的空气,天边寒月白星垂缀。
  几个途经的路人好奇瞟眼过来,被沈桓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唬得抖抖缩缩急步走了。
  正暗思神游,忽听刷刷的轿帘晃动,冯舜钰从里背身出来,连退几步差点撞到他,这才喘着气辄身看他,脸红得要滴血般。
  “……讨厌!”这声音娇里娇气,跟个娘们似的。
  看着舜钰如后头有鬼追似的跑远,总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忽闻沈二爷唤他近前,气息有些不稳道:“回吏部。”
  ……
  夜已深晚,御道上空空荡荡的,除了轿子噶吱噶吱,还是轿子噶吱噶吱。
  沈桓往后已张望三回,这才肃声朝轿内禀报:“后有一乘轿子一路尾随,可要前去阻止?”
  默了默,沈二爷问:“四周可有暗卫跟着?”
  听得沈桓答沈容几个皆在,他便道:“跟着就跟着罢,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又问:“沈桓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沈桓心一凛:“回二爷的话,估摸着十年已有。”
  沈二爷微微颌首,语气很温和:“你应知我的脾气,今日谅你一次,却是再无以后,你可听懂。”
  沈桓即明白,是指他私接王美儿汗巾子之事,忙喏喏道再也不敢。
  说话间,轿子已落在吏部衙门前,沈二爷又坐了会,这才命沈桓打起帘子,撩袍端带下了轿。
  却也不急着走,只面朝来路耐心的等,片刻之间,浓重的黑幕里,一顶轿子终于显了影,直朝这边而来。
 
 
第贰陆肆章 当年案
 
  吏部正堂中央摆大铜火盆,兽炭才燃起火星,满室寒凉未褪,沈容端了两盏滚滚的六安茶来。
  沈泽棠接过慢慢吃着,陈瑞麟解下米白翻毛斗篷,侍童忙接过搭于手肘,悄悄退出门外。
  他略站了站,才肃衣整袖,心事满怀走至沈泽棠面前,撩袍跪将下去。
  “你是以什么面目来见我?”沈泽棠神情平静,随手把茶搁香几上,语气很柔和。
  陈瑞麟磕一首,恭敬回话:“学生陈庆祺来拜见老师。”
  沈泽棠淡淡看他,冷沉了嗓音:“我的学生有魄力有余却城府不足的、有谦恭逊让却胆小自卑的,有淡泊洒脱却不思进取的,更有博学多能却骄傲自负的,唯独没有苟且偷安自甘堕落的。天色已不早,我并无甚兴趣听你唱曲儿,早些回去罢。”
  陈瑞麟再磕一首,颤抖着声道:“学生在国子监承蒙老师教诲四年,俗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子哪有隔宿之气。学生因陡然家变,浑浑噩噩过的今夕不知何夕,今才知老师恨铁不成钢之心,特来求您饶恕。”
  沈泽棠默了稍顷,方叹息一声:“你起来说话!”
  陈瑞麟不起,依旧跪着禀答:“学生今日来有一事相求,求老师允诺。”
  等了半晌不闻其语,他垂眸苦笑,艰涩地说:“老师还记得曾到享来苑,问我妹妹之事么。我的话有真有假,真的是我确以为他坠井溺死,假的是那不是妹妹,是我的五弟,因年幼身子骨赢弱多病,母亲一直当他女孩儿养,以至外人皆不知他身份。如今他却找了来……”
  他又磕一首,强抑悲泣之绪,语带几许哽咽:“今晚我在忆香楼门前与他相遇,他被养得很好,高至我肩处,穿锦缎衣裳,脸颊红润,连额上被烫的疤痕都浅淡了……虽隔去数年,想分离时他尚幼小,如今仍能将我认得,唤我梦觉,而我竟神思昏昏辩不出他,实在惭悔至极。”
  “五弟已知我流落于优童身份,是如娼妇般下贱,纵他怜而谅我,我有何面目见他……”说至此已是口不能言,只暗自跪着垂泪。
  沈泽棠低问:“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事已至此,你也毋庸耿耿于怀。且说来你那五弟现在何处,你又求吾何事?”
  陈瑞麟用袖抹泪,深吸气后,才继续道:“我让侍童在后跟随,原是进了忆香楼对面盛昌馆,听闻名唤梅逊,是店里掌柜冯舜钰的长随。”
  “老师翻阅过我家旧案应知所何,实不相瞒,这委实是桩冤案,我父亲任詹事府詹事,掌统府、坊、局之政事,平日里主以替太子上奏请、下启笺及讲读陈说,协以礼仪、规谏、弹劾和规正之职。并选才俊入充太子伴读,我亦当选,与太子素来关系亲厚。父亲与我对太子殚精竭虑,忠心耿耿,怎会蓄谋将其毒害?!”
  “犹还记得当日,詹事府广邀名儒及少年才学者,进文华殿与太子同宴,实为赋诗、商榷今古、评论学论来设。谁成想父亲敬太子的那盏酒,又被太子赐给名儒林春,他饮下当场七窍流血而死。事出委实突然,父亲旋即落狱,狱中血书喊冤未果,刑部及大理寺三日后匆忙结案,陈府一时满门覆灭,至今仍恍恍不得真相。”
  陈瑞麟再磕一首,他苍白面,唇如血,目含火仰看沈泽棠:“五弟名唤陈庆祯,乃陈家一线孤脉,学生恳请老师照拂予他,若日后老师能还陈府清白之誉,学生来世必结草衔环,还报老师恩情。”
  沈泽棠暗自吃惊,宫中朝堂素来纷争之地,他明哲保身,并不爱管闲事。
  “此案已去八年之久,而司礼监及三司,会五年轮一次大审,旨在替积年沉冤大案昭雪,你家之案重审未见异议,想必其中还有你不知之处。”他顿了顿道:“至于你五弟,自然是由你这兄长照拂才是。”
  陈瑞麟听出他推托之意,神情失望又绝望道:“京城优童被残害数起未果,我欲远行躲祸,却不愿五弟随我颠沛流离,学生素知老师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必不会等闲视之……夜色已晚,我此行不知何时回还,望老师珍重。”
  话至此毕,他给沈泽棠深深磕三首,这才站起,辄身离开。
  沈泽棠蹙眉凝神,忽儿唤来沈容,命他这几日盯着陈瑞麟举动,若有异常,随时来禀,沈容应承着去了。
  铜火盆里兽炭已烧的通红,房中温暖又静谧,他觉得有些疲倦,朝后靠着椅背默默,忽从衣襟里掏出那四方汗巾子,荼白绫挑角绣一枝红花……浅淡的香,有种甜梅子的味儿。
  阖眸微困,便似回到栖桐院,他一掀帘子,却见个女子背立榻沿边儿,把锦褥摊散开来,穿水红靠身小袄及青缎裙子,纤细腰骨儿俯又起,起又弯,袄裙间一段腻白若隐时现,那臀瓣圆鼓鼓,晃荡的风情十足。
  他喉咙莫名的发干,正暗忖又是哪个新仆不守规矩,那女子似听得动静回首,两弯春眉,汪汪水目,咬着红嘴儿,笑盈盈看他,如山花初绽。
  冯舜钰!
  沈泽棠倏得睁开眼来,却还是在堂内坐着,桌上灯花炸了一下,他身上搭着灰鼠毛毯,想必是沈桓进来过,手中仍攥一团柔软,遂把那梦境再回想,不由微微笑了笑。
  ……
  舜钰带姜海来看装裱好的《游春图》,顺便教他怎么防蛀防湿防霉,怎么存放或挂展不会损坏。
  姜海有些不耐烦,把锦盒子交给立旁的侍从,再斜眼睛睨她:“你说这些与我无用,此画已重金卖出,这就要送走哩。”
  “大人把此画卖给了谁?得了多少银子?”舜钰满脸惊讶,她知道姜海定要卖掉此画,却不曾想会这般的迅速。
  “一百五十金。”姜海近几日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舜钰瞠目结舌,能出这价钱的,必是非富及贵之人,顿时好奇心骤起,直缠着他问是何人购去。
  “还能有谁这般出手阔绰,非长卿是也。”姜海语气有些酸。
  ……长卿!舜钰脸色大变。
 
 
第贰陆伍章 露端倪
 
  “长卿又是何来历?”舜钰嗓音干涩,上前一步拦挡住他的去路。
  姜海惊奇的笑了:“你竟不知?不太像话。”
  “姜大人莫卖关子,直说就是。”舜钰脸色微沉,她想抑着性子,却又耐不住。
  姜海便道:“长卿是沈尚书的表字。”
  “大人勿打诳语,京城谁不知沈尚书表字公谨,何时竟字长卿了?”
  姜海听她这般问,恍然道:“你不知倒也可谅。长卿是徐阁老给沈尚书起的表字,也就同僚偶尔将其尊称,并未广传与外。”
  舜钰还待要开口,恰有侍卫来报暖轿已备妥,他不再磨叽,嘱着侍从将装画的锦盒子小心轻拿,一众直朝门外而去。
  房中瞬时杳无人声,舜钰腿有些松软,择旁侧的官帽椅坐了,脑里乱腾腾理不出丝绪来,古画中田舜吉留下的《寿阳曲》最末句为:回首望长卿!
  ……回首望长卿!舜钰反复默念,把指尖扭搅的发白。
  原来长卿是沈二爷的表字。
  舜钰知晓田舜吉不白写此句,其意甚深。
  “回头望沈二爷“,她凝神默思,大抵是取自词牌青玉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而”蓦然回首“上衔为”众里寻他千百度“。
  难不成田府满门抄斩惨案,除去为虎作伥的,兜转间竟是沈二爷幕后主使?
  前世里,她屡要替田府翻案却备受朝野非议。
  甚或夏尚书为替夏贵妃争后位,亲自把田府案彻查,后也无疾而终。
  能有这般能耐阻挠的,非沈二爷了,他贵为内阁首辅,权倾朝野,声名显赫,是何等的风光。
  舜钰只觉有股子寒意在四肢百骸游走,她抱紧胳臂,依然止不住的哆嗦。
  前世里与沈二爷皮肉交缠的放浪行径,她后来竟是得了趣,弄得狠了,也会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而现忆起,突然心底直泛恶心,她忙用帕子掩住唇干呕了会,眉目间皆是说不出的自我厌弃。
  门帘子簇簇地响,有人在问侍卫:“冯监生在堂里没有?”
  舜钰抹把眼睛,答说在的,你进来罢。
  待那人跨进门槛来,却是认得,现在吏部历事的监生名叫欧阳斌的,手中拿着一束梅枝,缀满了抽瓣吐蕊的红花,看上去很新鲜的样子。
  他把梅枝塞进舜钰的手里,笑嘻嘻地:“这是沈指挥使让我送来给你,说你欢喜梅花。”
  舜钰听了冷笑道:“我顶天立地男儿身,岂会留恋此等软红之物,可是来羞煞我的?”
  遂把梅枝往欧阳斌怀里掷,让他带回去。
  欧阳斌哪里肯接过,左躲右闪道:“你不要就摆堂里,用花瓶插了,倒添许多颜色,这外头梅树多含红萼,沈尚书府中老梅倒盛开,特劈的花枝特来送你,你还怪话连篇的……”说着间声已远,竟是一溜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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