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高达一脸恍然:“可不是!如今细想来,太子、魏樘及徐炳永是演了出好戏糊弄我们哩。”
  徐令则等着沈泽棠,他武将出身,性子粗豪,心里抓耳挠腮的急,眼睁睁待沈二漱口后,才迫不及待问:“如今皇上驾崩,新帝继位,朝堂势必政局多舛,司礼监仅余秉笔太监魏樘一人,而内阁各臣按惯制,需提辞去书,太子与你都说了甚?”
  沈泽棠开口道:“太子召我任首辅职,不必再出京巡察,专事太子登基大典,日后注力辅佐其国之政事。”
  “这样安排众望所归,最是妥当。”李光启露了喜色又敛起,不确定问:“沈二你回绝了可是?”
  沈泽棠颌首又摇头:“吾早说过,他虽博学知理,亦有雄心壮志,却生性多疑而任察,擅通帝王驭下之术,却悖天子治世之道。你以为太子是真心要委吾重任?不过是一番揣测试探,若吾欣然应承,尔等削剥阁臣之职定不久矣。”
  高达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直问沈二是如何应对。
  沈泽棠面无异色,语气淡淡:“吾道,前往两江巡察是吏部尚书重责,亦是先皇遗旨,岂能随意背弃。提议他将徐炳永重新召回任首辅职,毕竟他初免官罢职,皆因替太子力争皇位而起,如此对他忠心耿耿老臣,岂有不用之理。”
  虽知沈二这般说自有他的道理,徐令还是闷闷不乐,稍顷忍不得道:“好不容易撵走徐炳永,你却将他拉回,日后再想将他连根拔除,怕是要难如登天。”
  沈泽棠笑了笑:“徐炳永复任首辅职,已不是你我可控。我得消息于昨晚间,他已拖家带口,悄悄回至京城府中,足见其意自现。我不妨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他俩,不管心机如何,总是给了彼此簿面。”
  “果然太子大喜,只道徐炳永用惯内阁这些老臣,此次辞去书一律不准。”
  一众听得,顿时醍醐灌顶,继而神情忡忡,高达悄问:“昊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沈泽棠默然无语,许久才道:“时机不熟,暂且忍耐。”
  ……
  内阁议政毕,沈泽棠乘轿赶回吏部,各级官吏穿青衣角带丧袍,皆在衙门值宿祭奠。
  听闻冯双林已醒,沈泽棠先朝耳房去,待进得屋内,仔细观他脸色,虽依旧无血色,总算添了一丝神采。
  接过侍童手中的药汤,坐在榻沿边,亲自一勺一勺地喂他。
  冯双林则小心翼翼看着沈泽棠,斟酌又肯定道:“皇帝昨晚殡天了。”
  沈泽棠不置可否地嗯了声,专心喂他吃药,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冯双林却按捺不住,他吃尽最后一勺苦药,先开口说:“沈大人如有用得着冯生处,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沈泽棠放下药碗,若有所思地看他会儿,这才屏退下人,低沉声问:“昨夜我说过,冯生尽展雄才之机将至,你可心有所备?”
  冯双林点头,虽虚弱却坚定。
  沈泽棠脸庞端严,神情颇为肃穆,正色道:“皇帝驾崩突然,我一直尝试理清思绪,却仍罩谜团之中。不谈钦天监王葵那番话,可是太子主使,但借星象正其位,却易得人心。”
  “皇帝召太子及五皇子入宫觐见,并设席吃酒聊谈,且命侍从门外等候,后皇帝与他二人至廊上观雪,虽是病体却舞了会剑,才回去歇息,因道天晚,将太子及五皇子留宿宫中。谁成想半夜里皇帝却病危榻上,怎么思量都觉突然的不敢置信。”
  沈泽棠又把乾清宫中所见所闻,张贵妃所言,皇后之举,司礼监太监入狱、丁延封驳及与太子言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于冯双林听,并让他谨记在心。
  再低声嘱咐道:“你宫刑之事太子已知晓,如今司礼监缺贤能,宫中能成事太监寥寥,若不出吾所料,不二日你将进宫侍他左右。”
  他稍顿,看着冯双林苍白双颊及乌黑眼眸,轻问:“你可愿意进宫?伴君如伴虎,更况那样猜疑心重、阴狠残酷之人。你若不愿亦不强迫,你若心甘情愿,则要不甘平庸,用尽手段爬至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并暗中彻查皇帝骤亡之谜。你身挑之担,它重于泰山,险若走丝,却是它日昊王进京最险重一棋,你想清楚再回我可愿罢。”
 
 
第贰捌柒章 探双林
 
  冯双林面如雪,唇如朱,眸光生辉。
  他萤窗苦读从不懈怠,为的就是今朝,在沈二爷心中得一席之位,受赏识及重用。
  当年二爷如天神般映入他眼帘,用黑色大氅,裹紧他残破恶臭的身躯,再一把抱起离了那罪孽之地。
  沙场漫天的是尘土与血腥,而二爷身上却散着檀香味儿。那是大佛寺晨钟暮鼓响起,佛号经声诵起,香烛焚烧起时,萦绕鼻息间的安宁致远。
  他汲着二爷宽厚胸膛透出的温暖,先是小心翼翼的轻嗅、至后大口大口的呼吸,如干涸濒死的鱼儿,重被丢进无边汪洋里。
  无人能懂那对于他,是怎样的救赎,甚至是二爷,亦不知晓,他只要自己明白就好。
  抬眼与沈泽棠温善的目光相碰,冯双林的嗓音清晰又坚定:“祭天祀地冯生割腕献血时,已做下不悔抉择,定要进宫去,得掌印太监职,沈大人合该放心才是。”
  沈泽棠默看他会儿,面庞起了赞许之意,想想提点他:“我过几日需离京前往两江巡察,最短两三月,最迟半年归。你当好自为之。”
  “新帝性格多疑暴戾,司礼监秉笔太监魏樘虚伪奸狡,徐炳永功高盖主,性子蛮横跋扈,朝中官吏多为他党羽,你遇事需自己多筹谋,谁都勿要轻信。若逼至悬崖边,必须得谁出手相助时,你仅可寻一人,梁国公徐令。其他人等、宁可摔下崖去,也万不可求。”
  他又道:“有句话你谨记于心勉之,亦是我数年为官之道,诸事多巧合,其定存蹊跷,不是天赐,必有阴谋。”
  冯双林点头应承,沈泽棠还想多诫训些话儿给他,动了动唇角又咽了回去,其实说再多,终不及他自己踽踽独行。
  ……
  舜钰出大理寺门,即见崔忠献挺无聊的蹲在粉墙边,捏个大雪团子,瞧着谁不顺,十砸九中。
  六部衙门各官吏如今皆识得这混世魔王。
  念他是高丽皇子,背后又倚仗魏国公常燕衡权势,倒无人敢真对他动怒,多是笑着无奈走开,崔忠献便更觉无趣了,再狠狠赏一个雪团子。
  偏头见舜钰总算现了影,他这才站起身,两人约好去吏部看冯双林。
  舜钰唧歪了一路:“你与永亭同在礼部历事,他何时受的伤,为何受的伤怎会不晓……在国子监时,瞧你俩感情亲厚,他如今出了事,你竟一问三不知。”
  “你那破记性,与永亭感情好的是徐蓝。”崔忠献挖挖耳朵,简直魔音穿脑。
  这大理寺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瞧把凤九迫的性情大变了。
  舜钰被崔忠献怜悯的小眼神看得火起,伸手去揪他斗篷上的毛,崔忠献急急闪身躲,边抚平边心痛:“这可是昊王猎的白狐狸皮,由我皇姐亲手缝制的斗篷,仅此一件,皇家之物你敢乱拔,不要命了你?”
  舜钰讪讪收回手,命她还是要要的……
  “虽说同历事礼部,永亭在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我却在主客清吏司,掌宾礼及使臣接待事务,彼此各司其职,各随其主,素日里连面都难得见过几回,他性子冷漠难亲近,出了事我又岂会知晓。”崔忠献愈说愈觉得冤屈,趁舜钰不备,曲指给她一个爆栗子。
  舜钰揉着发红的额,原本渐起的惭悔瞬间没了,咬着牙抓起一把雪,捏成团在后头追着他打。
  沈桓惊得下巴掉下来,瞧他看到了什么!
  正一道说话的徐泾及沈容看他那傻样,也莫名其妙的随他视线望去。
  但见得小桃子和个翩翩俊朗又贵气的少年,你追我赶的朝吏部这边来,那满脸的潮晕,偏配着眼波潋滟,嘴唇儿红红的喘气,十分娇憨可爱。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妥妥的红杏出墙啊……不过谁不爱青春美貌少年郎哩,沈二爷是年纪大了些……
  沈桓和徐泾心有灵犀的叹息,沈容面无表情,狠瞪他二人两眼,话从牙缝里出:“长他人志气!”
  是啊!沈二爷哪里差了,成熟儒雅,位高权重,文韬武略,众官吏终难望其项背耳,不过就是岁数偏长,娶过妻有个娃……咳咳……这事不能多想……
  “来啊……来追我啊!”崔忠献倒是兴起,边跑边回头看舜钰,忽得撞上一堵墙,抬头是个凶神恶煞的带刀指挥使。
  “追你奶奶个熊……”沈桓清咳嗓子,把脸冷沉下来,徐泾看清崔忠献容貌,微愣,暗拉沈桓的袖管。
  沈桓甩袖不理,辄身近舜钰跟前,语气森森地:“皇帝才殡天,各部衙门上至尚书,下至粗吏都需哭临三日,你们倒好,竟敢在吏部门前嘻笑打闹,成何体统,乖乖随我进堂杖责。”
  舜钰怔了怔,看他神色不似玩笑,忙作揖陪礼道:“怪吾等疏漏了,大人有大量,念在是初犯份上,下不为例可好?”
  沈桓冷哼一声,眼朝天上看,一只猫儿在树上,卧与繁花。
  舜钰知他犟牛脾气犯了,转而欲朝徐泾求情,却见数个侍卫簇拥着沈二爷,从吏部里匆匆走出。
  众人上前作揖见礼,沈二爷眸光淡扫过崔忠献,复落于舜钰,蹙眉问她来吏部有何事?
  舜钰闪开他的视线,毕恭毕敬的说明来意,听闻冯双林在此养病,因同为国子监监生,且平日相处和睦,特来把他慰问。
  沈泽棠看她生生冷冷的模样,只道还在为前事恼怒,心里有些好笑,性子忒娇,是个不哄就解不开的。
  可他实在忙得很……望望天际,还是待出京再说罢!
  轿夫抬着一乘官轿渐近,他吩咐沈容领她俩去见冯双林。
  再朝徐泾及沈桓颌首,他二人会意,打起轿帘伺候沈泽棠入轿,随着一同离去。
  ……
  冯双林倚靠软垫坐在炕上,心里虽惊诧舜钰与崔忠献会来看他,却也面不表露,只听他俩说话儿。
  崔忠献本就活泼的性子,见冯双林苍白若鬼般默不吭声,就舜钰吧啦吧啦的,觉得实在无趣,道要去溷厕抽身走了。
  舜钰松口气,把手里的锦缎包袱递给冯双林,微笑道:“我过些日子要出京,不晓得几时能回,特意多做了些,若你用完我还未回,可找……”
  “承你费心……”冯双林打断她的话,淡淡开了口:“我已不需要这个了。”
 
 
第贰捌捌章 野心显
 
  国不可一日无君,老皇帝驾崩,一切祭奠如仪,太子朱煜的登基大典,亦紧锣密鼓地进行。
  自遗诏颁布起,众位朝臣已参拜过新帝,改口称皇上。朱煜视之为然,奉天殿把龙椅坐,开始决断政事。
  朝堂之上,徐炳永绯袍玉带加身,整个人虽削瘦不少,可此时却十分精气神足,昂首挺胸傲立文武官员之首。
  朱煜正在询问登基大典的进程,礼部尚书李光启奉上《即位仪注》,朱煜命曹公公接了,再命递至徐炳永手中,笑说:“徐阁老要替朕好生把持,看可有不妥之处。”
  那徐炳永应诺,恭敬接过展卷细看,李光启禀报:“礼部与钦天监共择黄道吉日,与洪泰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丑时即位……”
  话音未落,徐炳永已抬首,目光炯炯看他,语含薄蔑:“钦天监胡监正祭祀不利,触怒天神至先皇不豫,他的话实有待斟酌。”
  转而朝朱煜作揖:“老臣亲自寻访高人,探得十二月二十九日寅时星象呈三星连珠,是数年难遇的大吉征兆,亦是登基最佳之时,还请皇上明鉴。”
  朱煜欣喜颌首,朝李光启令旨,将丑时改为寅时。
  李光启不露痕迹瞟向沈泽棠,见他面色平静,并无封驳之意,只得应承下来,继续道:“司设监等衙门于华盖殿设御座,奉天殿设宝座,钦天监设定时鼓;“
  “遣梁国公徐令、魏国公常燕衡、英国公陈延、定西侯赵宇分别前往南北郊、太庙、社稷坛祭告。而皇上穿孝服为先帝祷告受命,后换衮冕服,行告天地及祖宗,随即谒奉先皇灵柩、皇太后及皇后,行五拜三叩礼。”
  “再出御奉天殿,锦衣卫鸣鞭,教坊司奏乐,传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礼。至此礼仪毕,诏书迎至礼部,颁行天下。”
  朱煜听得津津有味,转眼看徐炳永面带沉吟,微微笑了:“徐阁老如有何疑议,尽管知无不言。”
  徐炳永慌忙上前,跪地匍匐颤声说:“老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直说便是。”
  徐炳永毕恭毕敬磕首三下,这才述请:“先帝在世时,念微臣任天下之重,行谊刚方,允诺过太子登基大典时,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定让老臣随行,因未有手谕本不当讲,但想来总是先帝遗愿……”他说到动情处,由不得老泪纵横。
  众臣变了脸色,如徐令、常燕衡及陈延等诗礼簪缨之族,其世代子孙皆是能臣将相辈出,为皇帝江山稳固立下汗马功劳,因此得以替皇家至宗祠、太庙、社稷坛祷告殊荣。而徐炳永算得了什么,不过区区一首辅而已。
  朱煜依旧笑着,爽朗朗道:“徐阁老不必难过,即是父皇遗愿,朕岂有违悖之理。”遂命李光启将其名添上。
  徐炳永磕头谢恩,爬起时也比往日利落了许多。
  ……
  又过一个时辰,朝会结束。
  众人围簇至徐炳永跟前道贺,甭管真情或假意,他虽仍掌首辅职,却与往昔不可比拟了。
  徐炳永露着笑容,难得掩藏起戾气,与诸位拱手还礼。
  沈泽棠与李光启落在后面说话,他便微觑眼,声如洪钟喊:“长卿你过来。”
  沈泽棠不疾不徐走近,欲待作揖恭喜,却被徐炳永一把握住胳臂,他叹着说:“长卿啊长卿,我能复首辅职,倒欠你一个人情。”
  他虽面容舒展,那笑意却未抵进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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