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插嘴补充:“韩林有身好功夫,擅骑马使长枪,他最拿手绝活为身移如幻影,滑藏马腹底,而手中长枪早已刺入对方马腹,待马仰人翻,他趁机夺其性命。军中有三五大将就丧命于此。他手下还有四员大将,一精易容、二擅射箭、三能甩鞭、四弄美色。易容真假难辨,射箭百步穿杨,鞭尖响尾染毒,美女易迷人心,若能防住便有胜算可能。”
舜钰在旁认真倾听,还道不过是帮乌合之众,却原来也并不易对付,她眼皮莫名跳了跳,忆起前世里,沈二爷在吉安平乱时,是差点死掉的……一枚白羽翎箭穿透他的心口。
这让她有些心乱如麻,脑里更迷迷撞撞,直到看见众人朝沈二爷拱手作揖,告辞离去方神魂回转。
徐蓝过来拉她朝外走,才出营帐她又倏得顿住,随意指了件事要跟沈二爷问清楚,即一溜烟复又进去。
徐蓝伸手未拦住,待要跟上,那李家兄弟二人又过来寒暄,这才作罢。
……
徐泾正在向沈二爷低声禀报:“……清风果然带二十几刺客前来劫狱,并没多为难他,也未让他轻易得手……春林挑断了手筋,就随他带走……”
“此事就到这里,勿要再提。”沈二爷忽然打断他,徐泾微怔,却见舜钰走进来,顿悟,清咳一嗓子,辄身避开。
四下无人,沈二爷正垂首细看摊在桌案上的城图。
舜钰搅着手指,不觉有些局促,此来冒冒失失地,若直截了当告诉他,明日他要差点被箭射死,沈二爷会不会当她是疯子?
若是隐忍不提安危随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踌躇半晌,她叹了口气,打算回去想个万全之策再来。
这脚尖儿才刚挪,就听得沈二爷头也不抬道:“凤九此来有何事?”
话里怎么听都有几许无奈。
舜钰磨磨蹭蹭走到桌沿,歪着头问:“昨晚,我让徐蓝带给二爷的梅菜肉饼,可有吃了?”
沈二爷“嗯”一声,复又坐回椅上,顺手拿起面前的卷宗,翻了一页看。
“还合你的胃口么?”舜钰无话找话。
沈二爷默稍许,才道:“可惜凉了。”
“放油里两面再煎一煎,就热乎乎的。”
“……!”
一缕夏风掀起帘子,在他俩身前兜了一圈,又无聊至极的遁去。
沈二爷放下卷宗,揉了揉眉宇间的疲倦,这才看向舜钰,淡问:“你到底为何事来寻我?”
“我怕你不爱听!”舜钰嚅嚅嘴唇,眼眸有些黯淡。
“你直说就是,我痴活数十载,什么风浪不曾历过,能经得住。”沈二爷脸色阴沉,语气出离的平静。
他能经得住,可也得相信她的话才是,该怎么说好呢,舜钰神情还带犹豫。
沈二爷终冷笑道:“你就这么欢喜徐蓝那小子?你心甘情愿要跟随他去,我成全你们就是。”
舜钰听得莫名其妙,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大战将至,不是她疯了,就是沈二爷疯了。
“跟徐蓝去作甚,我又不会行军打仗,反成他累赘……”
舜钰边想边道:“徐蓝很像我的兄长,不能像兄长那般欢喜他么?”
“……!”
沈二爷平生、头次被堵的无话可说。
他目不转睛盯她半晌,唇角渐勾起,很温和道:“凤九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你大点声就好,我耳朵很灵敏。”有种不祥之兆,而且愈来愈强烈。
“本官命你过来。”
……好罢!舜钰翻翻白眼,都把官威抬出来压她,她还能怎么办呢。
果不其然,她的预感从来就没有这么精准过。
这是第二次被沈二爷抓趴在他腿上,被他扬起手掌朝臀部拍了一记。
幸好也就一记,便又被拽起坐他腿上,听他笑着道:“不许像兄长那般欢喜徐蓝。”
舜钰忿忿哼了声看向旁处。
他笑意愈发明显:“你日后嫁我为妻,这小子无端的,倒在我这里长了辈份,岂能容之。你就当弟弟般欢喜他,我可以允。”
第肆零捌章 有些情
何时说过要嫁他为妻了?
舜钰能感受到臀下健实大腿,隔着官服传来的热度。
突有几许不自在,挣扎要起身,却被沈泽棠按住,他眸光熠熠,微笑着诱哄:“凤九对元稹如兄弟之喜,那对我呢?”
瞧他心情很好的样子,舜钰瞥开视线,盯着角落里结网的四脚蜘蛛:“……像父亲。”就是这般别扭没得救。
像父亲……沈泽棠背脊一僵,恰捕捉到凤九嘴边抿起的笑容……这磨人的丫头。
“二爷放我下来罢,若是沈指挥使莽撞而入,可……”羞人二字还未说出口,下颌却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擒住,不待反应,就觉他呼吸热烈地凑了过来。
在徐蓝那里她才吃了井水湃过的西瓜,唇瓣还犹带凉意,而沈二爷的却很炽烫,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舜钰忍不住打个哆嗦,沈二爷明显察觉了,他吻得愈发的深,卷起她的嫩舌纠缠,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等他退开的时候,舜钰脸红心跳,腰骨娇软,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沈二爷啄下她雪白的耳垂,嗓音有些喑哑:“胸前的花可有异样?”
舜钰小声道没,旋即跳起来,绕过桌案站着,抬手整了整衣襟,沈二爷倒没拦着,他袍下有刚硬隐隐鸷动,也需缓慢平复。
默了半晌,舜钰开口问:“二爷明日也要去剿匪么?”
沈二爷颌首,语气沉沉道:“主将易主军心不稳,两军融合定有罅隙,元稹到底年轻气盛,匪首韩林诡狡多端,临场之战恐无风生波,他难以应付,我定要助其一臂之力。”
舜钰知他脾性,旦得决定的事轻易难回头,也不再劝,略思忖说:“那明日我也要随你去。”
沈二爷看她神情含有忧色,心底一暖,轻轻笑了:“战场可容不得儿戏,凤九手无缚鸡之力,我与元稹还得分神顾你,反更易生乱,你若真想帮,与惠民药局的医女一道,替伤者诊疗包扎,也是可以。”
舜钰还欲说些什么,却见管事李昭进来呈报,问可要按惯例,杀头牛用大锅炖煮,晚间燃篝火众聚食,为明日之战鼓舞士气。
沈二爷答允,又有副将前来禀事,舜钰便告辞走出营帐,看到沈桓正立不远的地儿,同几个侍卫嘻笑打闹。
舜钰上前拽他到树荫下说话。
听她问自己明日可上战场,沈桓简直不屑答,拍拍腰间两把青铜剑柄:“我若不去,得问它俩答不答应。”
舜钰低声嘱咐:“昨晚我用灯花替沈二爷占卜,却是大大的不吉,方才我劝他半日,让徐将军带兵在前应战即可,却是无济于事,只得拜托沈指挥使,明日需不离沈二爷左右,特别提防白羽翎箭伤人。”
沈桓笑嘻嘻看她不语,舜钰晓他再想什么,把脸飞红了,有些恼羞成怒:“说的正经话儿,若沈二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沈桓倒也不恼,抬起厚掌拍她肩膀一记:“老子同二爷在沙场,数十万敌军在吾等眼前灰飞烟灭,何况区区几千叛匪,你真是淡吃萝卜咸操心,有这功夫,不如替我煎几块梅菜肉饼儿。”他咂吧下嘴:“徐泾在二爷房里蹭着了,说味道极好,那小子不仗义,就自顾享用,愣没想起我最好梅菜肉饼那口。”
舜钰认真想了想,才道:“给你煎几块可以,但明日定要寸步不离二爷左右,若他有个什么闪失,你把吃肚里的饼再给我吐出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桓拍拍胸脯,这冯生怪好骗,便是不吃这肉饼儿,他也要拼尽老命,去护沈二爷周全的。
……
黄昏日暮,凉风阵阵渐解三伏暑气。
营帐中央空地,松柴柏木堆得半人高,赤红的焰火劈劈剥剥燃得正旺,舔着一口黑乎乎大铁锅底,而锅内浓汤卷着香味,咕嘟咕嘟翻滚,大块大块牛肉炖的酥烂无比。
请来的是绿春楼的名厨子,他大手一挥,红红的辣油,麻麻的花椒,还有大段的碧绿葱叶洒入汤里,顿时一股子鲜辣味儿在营地蔓延开来,又有三轮轱辘车,运来数桶琼浆玉液。
众将士被吸引过来,拿着盘去切了熟牛肉,再拎碗酒,里三层外三层围圈席地而坐,管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你敬酒我吃酒,我敬酒你吃酒,很快彼此熟捻起来,热热闹闹竟如过节般。
最稀奇的,竟不知打哪请来的乐坊,乐娘抱着月琴弹唱,甚有几个活泼乐娘拉起兵士跳舞,看着虽笨手笨脚,却更逗人捧腹,拍掌嘻笑声不断。
徐蓝陪同沈二爷登高上瞭望台,天际赤霞似火,观墙外空荡荡无人迹,谁能想像明日那里将战鼓擂鸣,兵马相接旋而血流成河呢。
倒也未多停留,边布署明日战术,边朝兵士聚集处走去。
也随他们模样,撩袍盘腿坐于地,沈容等几去替他二人端牛肉与酒来,徐蓝吃口酒四处张望,忽握住侍卫张宏的胳臂,蹙眉问:“舜钰去了哪里?怎不见影?”
张宏朝前方呶呶嘴,笑道:“徐将军看那不是。”
徐蓝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惊得瞪圆双目,舜钰正被乐娘拉着转圈儿,难得见她翩翩起舞的样子,踮着脚尖,手叉着柳条柔细的腰肢,再摇摆着臀股,抬起柔荑打着节拍,肩膀随琴声一耸一动。
虽没有乐娘美丽华裙,曲线玲珑身段,但你瞧她穿藕合短衣、樱草洒花绦带,下着黛绿束腿裤,脚踩粉边青履,眼神顾盼神飞,小嘴儿红红,神情有些害羞,竟还有几分难以描述的妩媚。
“谁让她去跳的?”徐蓝语气生硬,这样的舜钰,他可不想让旁人见着。
待要起身去阻,胳臂却被握住,有些疑惑的瞅向沈二爷,却见他也在看舜钰跳舞,端碗吃着酒,神情闲散:“凤九那倔脾气,谁能强迫的了她,定是自己想跳,难得她愿意,何必扫兴,就随她去罢!”
徐蓝抿了抿嘴唇,不再说什么,举起碗酒一饮而尽,火辣辣地,直烧喉咙。
第肆零玖章 战前态
关于战前,军营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兵士端盏来敬酒,你必须得受。
古来沙场征战几人回?所以接受他的好意罢。
舜钰跳完舞,多吃了几盏金华酒,抬眼望见沈二爷同徐蓝在兵士间席地而坐,遂朝他俩而去。
快至近前时,她不晓得是故意,还是真有些醉了,足下被颗石子儿一绊,趔趄着朝沈二爷这边俯过身来。
沈泽棠才伸出手,却见徐蓝已抓住舜钰的胳臂,略使些力被拽到他身侧坐下。
沈泽棠笑了笑,旋而接过副将敬来的酒,边吃边与他低低说话。
“元稹。”舜钰笑嘻嘻地歪头看他:“我方才的舞可好?”
“不好。”徐蓝嗓音厉厉,这可是男人窟,她舞得太媚,虽是男儿装扮,却易惹龙阳者垂涎。
舜钰撇撇嘴儿不理他,探着身大声问:“沈大人,吾方才舞的可好?”
沈泽棠顿了顿,看她颊染胭脂,眼波潋滟,颌首称赞:“螾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有些公孙飞燕之姿。”
舜钰愈发得了意,捣捣徐蓝的胳膊,听沈二爷接着道:“好虽好,却少矫健英武气魄,显几许憨媚秀致,与军中舞不宜,难鼓一众将兵士气。”
舜钰心如明镜,他是在提点她谨防女儿身,便也不恼,拱着手道谢。
徐蓝有些无奈,摸摸她的头,蹙眉抿唇道:“我说你你就不高兴,老师说你就顺从,凤九不公平。”
“你们俩在我心底不一样。”可哪里不一样呢,舜钰打个酒嗝,掩着嘴里陡升的酸意,却见沈桓嘴里呼喝着过来:“千里加鞭万里加急,奉二爷命送你一碗解酒汤。”
舜钰笑着接过,朝沈二爷偷悄看了眼,乖乖捧着碗喝了,徐蓝皆看在眼里,神情掠过一抹懊恼,恰副提举姚勇过来寻他禀话:“一二三卫所的佥事方才请命,兵士皆说身体疾疫已无大碍,明日要随将军一道共剿叛匪。”
徐蓝眉目舒展,大喜过望,利落起身随姚勇而去。
沈桓则一屁股坐舜钰边上,咂着嘴唇:“梅菜肉饼味道忒好,冯生这手艺哪里学的?”
舜钰用小刀割块熟牛肉,撕成一条一条往嘴里送,听得问笑说:“我在京城开着盛昌馆,跟里头厨子学的。不过这梅干菜若是山阴产的,这肉饼的味儿会更好。”
沈桓厚掌朝她肩膀一拍:“英雄所见略同矣,我祖家乃山阴人氏,那里每年至清明时节,便将雪里蕻切削出菜心晒干,一小把一小把入坛里腌渍,再反复蒸晒,直至乌亮干透方罢,用来烹鸭焖肉,吸饱满锅油汁,竟是比荤腥滋味更甚一筹。”
他忽儿气道:“每年祖家会派人送一大袋梅干菜来,沈府里厨子是北方人,做得一手好面食,就是不会整这梅干菜,每趟焖肉都烂糟糟的糟心。那倔老头倔得跟头驴似的,我好心指正,他还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老夫人吃过两趟觉得味不好,也就随他去了。”
舜钰听一句叹一句,想想安慰说:“京城里可买不到打南边来的正经货,委实可惜了,下趟回去,你拿些给我,我烧得梅菜焖大肉,入口即化,油汪汪香喷喷的,保你吃了还想吃。”
沈桓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去握她的手:“冯生若是个女孩儿该有多好!”
“此话又从何说起?”舜钰索性把手背在身后。
“我就娶……”
这两个吃货……愈说愈不像样,沈泽棠边和副将聊谈,边听她俩嘀嘀咕咕。
实在听不下去了,清咳一嗓子,皱起眉宇朝沈桓命道:“你去同徐将军传我指令,今日晚席到此为止,闲杂人等屏退,指派各佥事清场核查兵数,不得再饮酒作乐,皆回宿营养精蓄锐,以备明日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