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田姜不知怎地竟流下泪来。
  描眉眼的婆子,忙揩帕子给她拭泪,好言劝慰:“姑娘家总有出嫁为妇时,日后尽心伺候公婆夫君,过年儿半载生个一男半女,这般度一生就是很福气。”
  恰徐府的媳妇小姐们过来看嫁,瞧这阵仗,连忙同徐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笑着开解。
  田姜还是止不住眼泪,就这般任面庞的胭脂融了又补,补了又融,抽抽噎噎地。
  直到窗外奏乐起,混着劈劈啪啪的爆竹声,迎亲队伍过来了。
  ……
  沈泽棠被徐令让进正堂,微愣了愣,这徐令简直是嫁女的铺陈,把宗族亲眷及平日交好的官员皆请到,摆了数桌席面,挤得满满当当,十分的热闹。
  沈泽棠鬓角光整,戴顶乌纱帽,穿簇新的盘领右衽袍公服,腰间配花犀革,脚踩白底黑面皂靴,清隽的面容含笑,眼神深邃,刻意将威势敛收,显出很儒雅温文的态。
  徐蓝则坐在靠角落里,一盏接着一盏吃酒。
  他看着官员陆续端盏上前恭贺敬酒,沈二爷象征性吃了几盏,只笑着说话儿,倒也无人敢再闹他。
  这般坐有半个时辰,听得有人来报新娘子上花轿了,他才撩袍端带站起,同众人一番话别,即随徐令及管事往门外去。
  沈二爷余光瞟见徐蓝朝他过来,遂放缓脚步,等他近前微笑问:“听闻元稹回京后曾去吏部寻吾,不知所为何事?”
  徐蓝摇摇头,他手中拈两个斟满酒的钟儿,一只递给沈二爷,看着他接过:“这钟酒先恭贺老师大喜,另还有句话想说。”
  沈二爷仰颈一饮而尽:“元稹但说无妨。”
  徐蓝觉得喉间似有物哽着,稍许才嗓音喑哑道:“田姜现为我表妹,既然是娘家表哥,我斗胆提点老师,表妹以前过得很苦,老师大她许多,请今后好好的待她!若是让我晓得她受甚么委屈,必不答应。”
  沈二爷看了眼心虚的徐令,明白他定同徐蓝讲了实话,默了默语气温和:“你毋庸担心,田姜是吾妻,我疼她都不及,怎舍得给她委屈受呢!”
  旋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恰已至正门前,沈桓牵来一匹浑身如玉的高头大马,沈二爷利落地蹬鞍而上。
  徐蓝被后头推拥着出了门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艳羡惊叹之色,交头接耳这京城十里红妆难见的景,实在是财大气粗啊!
  慢慢地,花轿已拐至街道另一边,那片十里红海也渐流远,吹吹打打的锣鼓唢呐声,终还了耳根清静,满地的炮仗灰儿,还有余烟袅袅如雾似尘。
  人群也三三两两各自散去,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默默地,被落日余晖镀上了金色。
  徐蓝心底泛起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感觉,那个欢喜至深的女孩儿,终是青丝绾正、红衣胜火地嫁了旁人。
  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怕是不能了罢!
  他抬手抹了把眼睛,转身迈进门槛,走了没几步,听得背后沉浑响动,是大门阖紧的声音。
  ……
  花轿摇摇晃晃,出门时天际彩霞新添,快至沈府时已暮色渐暗。
  一缕凉风吹动窗帘,顺着掀开的缝,可窥到沈府门前人群攒动,细乐声、爆竹声愈来愈响,轿子缓缓停住。
  听得好些人在嚷着要喜钱,便有人给了喜钱,田姜知道这叫“拦门”。
  等了半晌功夫,轿帘才被打起,两个傧相搀扶着她出来,听得个阴阳先生嘴里念念有词的在“撒谷豆”。
  她看不见外面的景,只垂眼瞧得几颗深红的大枣,骨溜溜的滚到足前,不禁咽了咽口水。
 
 
第肆贰肆章 出嫁中(3)
 
  田姜一早只吃了几颗豆沙甜馅的汤圆,便忙着梳妆打扮,这会将近日暮,腹中辘辘,盯着那几枚红枣儿,只觉圆大饱实,味道定是不错的。
  想归想脚步并未停,轻踩猩猩红毡席,透过销金盖头,隐约能瞧到有个傧相捧镜倒行,引着她朝前跨过马鞍、再踩过草垫,甚而迈过一杆秤,又走了数步,耳畔细乐声声,丫鬟拎着宫灯在行道左右站两排儿,迷糊间入处大屋,明亮若白日,能察觉周围或站或坐有许多人,衣裙摩挲,笑语喧阗,有人在赞:“瞧二嫂嫂这一掐杨柳细腰,府里无人能及哩。”
  “又在说浑话,小心被二爷听到。”有个女人声冷阻道,田姜暗忖,还一掐杨柳细腰,其实是腹中饿空空。
  赞礼似乎说了甚么,田姜未曾听清,傧相已搀她胳膊转圈,本就遮着盖头看不清,又饿的足尖虚浮,不知怎地就崴一下,半边肩低矮,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温暖有力地握住她的纤指,旋即众人友善的哄笑起来。
  田姜低眉垂眼,看着跟前那双簇新的皂靴,是沈二爷,攥着她的指不放,这样该如何行礼呢,正想着他却适时松开了。
  赞礼请出沈老夫人登堂,受他俩四拜,又拜了宗族长者,最后是夫妻交拜,两人俯身凑拢时,她似乎听见沈二爷低笑了声,抿抿嘴唇,这有甚么好笑的……,不待多想,已被扶领着挪起碎步,一缕晚风吹的盖头飘晃,原来是快走到门外。
  她深深吸口含着桂香的空气,甜丝丝的,沿前廊走稍会儿,喜婆高喊:“坐—富—贵!”
  随声帘子扑簇簇打起,她迈槛进入另间房内,被扶至喜床前落坐,才松口气儿,又觉左侧床榻沉了沉,沈二爷竟然跟了来。
  “新郎倌挑盖头哩。”赞礼的声音喜气洋洋。
  田姜自知要嫁沈二爷起,一直都很平常心,此时却不知怎地,心口突突跳的厉害。
  销金盖头被揭开,眼前明亮起来,抬头先看到了沈二爷,面容清隽,目光熠熠,唇角的笑意很深,他身后的窗上贴着‘鸳鸯捧喜’剪画儿,红艳艳的,喜庆极了。
  赞礼有些犹豫问:“新郎倌可要‘合髻’?”
  依京城的民俗,“合髻”是初婚之礼,为夫生前三妻四妾怎生风流,死后还是得与原配同葬一穴,沈二爷有过婚配,现迎娶继室便毋庸再“合髻”。
  田姜倒也无谓,却听得沈二爷”嗯“了声,神色很从容:“必须行‘合髻’礼。”
  过来个喜婆,托着个红漆描金的方盘,里头摆剪子、匹缎、银钗、木梳之类。
  她先用梳挑了田姜一绺乌发剪下,沈二爷倒不用她劳驾,接过剪子果断的自行落发,那喜婆将两人发相互绾结缠绕当儿,那赞礼清悠悠唱起:“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何人处,绾作同心结,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都说结发夫妻,结发同枕席,黄泉也相随,那发年年绞缠的愈久,感情年年的愈深,便是男子日后薄幸了,可那女子却深陷其中拔脱不得。
  田姜脑海里有些浮光掠影一闪而逝,却滑溜若鱼儿般拿捏不住,只徒留几许莫名的萋萋。
  几个穿锦衣的妇人,唱着悦耳的“撒帐”曲,抓起金钱彩果,大把大把往新人身上洒。
  田姜并拢的腿间滚了个银元宝,她黯淡的眸瞳瞬间一亮,捏红帕子的手,不露痕迹朝元宝拂去,眼见尽收囊中,却有只熟悉的大手伸过来,捏起元宝角拿走。
  煮熟的鸭子也飞……忍不住咬咬嘴唇儿,喜婆端来两盏银酒钟,伺候着他(她)俩挽臂饮完,再让各自将盏儿扔到床下,沈二爷先掷,田姜闷闷地也掷了,听得围观的喜婆妇人弯腰细细察看,再拍着掌笑嘻嘻地:“恭喜新郎倌新娘子,瞧这酒盏一个仰一个扣,是大吉大利之兆,见着有喜,赏钱可少不得。”
  沈二爷噙着笑道:“赏!”
  田姜不敢置信的探身垂颈望……这也行!整个人都有些凌乱了。
  房里的各种仪式已差不多,赞礼请沈二爷去前厅赴筵与众敬酒,他颌首站起走了几步,又辄返回田姜跟前,温和低问:“饿么?要不要送些吃食来?”
  那赞礼耳朵倒尖,听得分明,忙摆手插话,不合礼制。
  “不饿。”田姜摇摇头,她还对那锭银元宝耿耿于怀,本来是饿了,现饱饱的。
  沈二爷笑意深深,看着眼前人肌肤似雪,嫁衣胜火,抻着腰骨端正坐着,如花美眷,实不负他虚度地似水流年。
  闭了闭眼怕只是场梦,再睁开佳人还在,有些好笑自己患得患失,他伸手摸了摸田姜的脸儿,终于转身随赞礼而去。
  看着众人围簇着沈二爷打帘走了,房里恢复了静谧,田姜吁口气,这才有闲心打量四周,高高的龙凤红烛正孳孳燃烧,屏橱桌杌等陈设看着名贵又精致,想必所耗不菲。
  从窗棂外透进桂香来,暗盈了满室,她慢慢走过去,原来院里种了几株桂花树。
  今又是中秋,明月高悬,亮如银盆,檐前挂着大红宫灯。前院欢声笑语,混着咿咿哑哑唱曲声,由夜风相送而来。
  她站了会儿,转身不慎踢到绣凳,帘外守着的仆子,大抵听到房内有动静,一个容貌端庄的丫鬟探身进来见礼,自唤采蓉,是沈老夫人调拨过来伺候二夫人的。她笑眯眯地问可有事吩咐。
  田姜想了想道:“我有些腹饿,你端些糕点来就好。”
  采蓉蹙眉为难的模样:“礼赞和喜婆特意交待过,需得二老爷回来才能上席面,礼俗不可破……”
  算了!田姜有气无力地朝她摆摆手,径自坐回喜床。
  那采蓉觉得二夫人首趟使唤她,就不能完事,心底委实不自在,上前陪笑问:“夫人可要吃茶?”
  田姜点点头,她也有些渴。
  采蓉去了很快复回来,手里端着黑漆描金彩绘鸳鸯图案的茶盘,里面摆放白玉茶碗,田姜接过揭开玉盖,是碗果仁甜茶,碗底卧着两枚去核龙眼肉,及三颗大红枣子。
 
 
第肆贰伍章 鱼水欢(1)
 
  沈府喜宴之热闹自不必再形容。
  同朝官员不相熟者,惧沈泽棠权势不敢闹酒,相熟者知他不爱饮酒,亦多体谅,而那帮太过熟稔者,岂会放过嘲谑他的机会。
  高达红膛着脸道:“沈老二可记得吾俩约定么?”
  “不记得!”沈泽棠神色平静,拈着酒盏往旁席去,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臂:“勿要装糊涂,那年鄙人成亲,沈老二你耍奸滑,非要吾吟甚么花烛词,否则罚吃酒二十碗,害吾洞房春宵鼾雷中虚度,你为表歉意,说有朝若再娶妻时,允吾也可这般对之。”
  他朝同席众人望去:“我说的可有误?”
  李光启等几素来不嫌事大,顿时头点如捣蒜:“是矣是矣,沈老二你今可逃不掉。”
  沈泽棠瞟过桌上斟满二十盏碗,白花花酒香清冽,足见这帮狐朋狗友积怨之深,当年年轻爱玩闹,果然是现世报。
  他表面倒云淡风清,想想欲开口,李光启显然更为谨慎,又添了一句:“寻常的词难不倒沈老二,这趟儿所吟须得香艳才可。”
  一众拍腿,扯唇大笑,引得旁桌屡屡相望。
  沈泽棠昂颈观圆月,道:“何物风流白面郎,粉捏何郎,香和韩郎,天教撮合紫云娘,玉琢萧娘,锦制萧娘。”他想着田姜着红嫁衣坐床前娇娇俏模样,噙抹笑意:“翠管催成宫样妆,山画眉妆,云想衣妆,银灯低照合欢床。弦配琴床,蒂并花床。”
  坐近听闻者皆露钦佩之容,这般随口拈来的锦绣华采,当朝大儒中亦是寥寥。
  沈泽棠辄身洒洒欲走,却被高达拦下,摇头只道不香艳,李光启等几附和。
  他算是明白了:“汝等是不要香只需艳,淫词浪藻最合脾胃。”一众果然厚颜颌首。
  沉吟出:“双生怀想,费几番梦里还魂,难说绕缠相思苦,美景良辰,春点桃花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愈夜难倦,娇娘耍情绢留痕,后生足力褥沾湿,风流难挡,还道赛似活神仙。”
  一众听得竖耳瞠目,高达得便宜卖乖:“沈老二,可以啊,徐老儿总说你骚,吾还不信,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陈延拈髯也笑:“沈二为春宵不虚枉,也是拼命。”
  沈泽棠懒得理睬,他今高兴,不予之计较,李光启端了盏过来,挺正经地:“吾夫人早时去徐府凑热闹,说你那小娘子不愿嫁你,哭得停不住,晚间记着多疼惜,就勿要再让她哭了。”身后一丘之貉呼哧哧地笑。
  沈泽棠勾唇吃酒,忽想起甚么问:“怎不见你的秦女婿?”
  李光启神色一黯,不由就来了气:“今个徐炳永在府内大摆筵席,他定要去那里,我的话亦不听。”
  ……怪不得。沈泽棠扫一圈宾席,诸如刑部尚书周忱、兵部右侍郎夏万春等平素与徐炳永亲厚者,皆礼到人未至。
  不经意瞧见杨衍倒来了,他恰也看过来,四目相碰,杨衍笑含嘲弄,他亦笑得深沉。
  ……
  田姜先吃龙眼肉,再吃最后一颗大红枣子时,听得守门丫鬟的声音:“二老爷回了。”
  枣核还在嘴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这当儿门帘子簇簇,见他已稳步走进来,只得把枣核压在舌下。
  烛火被清梧身躯遮掩,田姜低首,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房里很安静,能听得沈二爷浅淡的呼吸,闻得金华酒香的味儿。
  她等了会儿,不见沈二爷说话,难道吃醉了么?心底正胡思乱想,却有修长有力的手指将她下颌扳起。
  田姜不得不仰颈,沈二爷应是吃了不少酒,清隽眉宇间依稀含微酣,眸光温柔缱绻的在看她,似怎么也看不够。
  这样的沈二爷熟悉又陌生,让田姜也开始害羞起来。
  “田九儿!”瞧,连他的声音都如酒般能醉人。
  “嗯!”她小声地应着……沈二爷说田九儿是她闺名,只有他能喊得。
  还不及多想,他竟俯下身躯,凑近亲吻她柔软的小嘴儿。
  田姜以为他会浅尝辄止,渐渐觉得情形似乎并不容乐观。
  她只得咬紧牙关,就怕一个失守,压在舌下的枣核落入沈二爷的嘴里……她真的会臊一辈子。
  似察觉到田姜在抵抗,沈二爷觑眼,瞅她眸瞳圆瞪,水汪汪的,脸儿一片晕红。
  他微顿,自己的情不自禁,似乎吓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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