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田姜这才恍神……她是不是显得有些孩子气了。
  也才察觉不知何时起,右手被二爷握在掌心里。
  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是极讲究礼仪规制。
  他俩这般并肩而行应是不妥当的。
 
 
第肆贰捌章 奉茶记
 
  田姜被沈二爷握着手不放,她想想也罢了。
  昨从正门嫁迎而入,一路遮着销金盖头,不曾将这栖桐院好生打量,此时秋阳半露,薄雾残褪,现眼前是处三进宅子,带座花园,但见得梧桐飘黄、蟹菊舒金,松墙石径,映阶浮苔,桂香弄风过雕栏,柿子霜红满树桠。
  有园人在把曲水方池里的秋荷茎叶折,田姜指着笑说:“折它作甚,留与游鱼盖夕阳,倒别有番意境。”
  随在跟前的管事沈柳,暗边沈二爷的脸色,是个机灵的,忙至塘前喊两嗓子,园人果然听命,不再折了,摇橹离去。
  跨出门槛儿,梁楣之上悬黑底鎏金的匾额,上书“栖桐院”三个大字。
  田姜好奇问此名有何典故,沈二爷不答,反笑问她:“可还记得《诗经·大雅》中‘卷阿’章。”
  她颌首,怎会不记得呢,信口拈来:“……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她顿然了悟,借有茂桐栖,引凤凰来鸣矣……
  有些娇憨的偏头看他:“凤凰常喻皇后,多栖后宫帝王之所,二爷只怕是难以等来罢。”
  沈二爷俯身凑近她的耳畔低语:“谁说我没等来,你就是我的凤凰啊,田九儿。”
  田姜怔了怔,瞟了眼翠梅翠香采蓉等丫鬟,这大庭广众的……小脸不由人的泛起红晕来。
  恰徐泾匆匆来禀,吏部左侍郎李炳成遣人递来急件,需沈二爷签章为核。
  沈二爷看看天色尚早,朝田姜道:“我的书房离此不远,你陪我去那坐一会便好。”
  ……
  书房里有客,田姜不便进去,就暂歇在卷棚里等候,吃过一遍茶,有些忍不住走至廊下张望,天色显得愈发清亮,她犹豫着是否要去催沈二爷,毕竟入门第二日“新妇拜堂”于她甚为紧要。
  一个高大魁伟的锦衣侍卫,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过,似要进书房去,田姜忙唤住他:“沈指挥使请留步。”
  再说沈桓打老远就见个小娘子,由丫鬟随着立在廊下,他听沈容说了,是昨日入门的二夫人。
  其实数月前,徐泾在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告诉了他一件耸人听闻的事,他实在难以置信。
  可瞧眼前的小妇人,头戴珠翠,凤钗半坠,浅施粉黛,上穿红锦对襟夹短衫,钉六对蝶恋花鎏金银扣,下穿花锦月白裙,衬得那姿容绝美清丽,想不到啊想不到……他原要装没看见的,却被她一声唤,引得虎躯震三震。
  止步拱手作一揖,瞪圆铜铃大眼,说话都有些结巴:“二夫人……你……你还记得我?”
  田姜抿嘴儿微笑:“你希望我记得你么?”
  自然是……不希望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愿她永远别记起他来。
  沈桓每晚都在虔诚烧香,一想起那人日傍身边却未辨雌雄,他就气血翻腾、手足冰凉……更况那些共享春画册的美好时光,现于他简直是不堪回首的噩梦,若是二爷晓得……他莫名打个寒颤,又沮丧又真诚地:“二夫人不用勉强,在下不过区区个指挥使。”
  田姜其实已不记得他了,顺着手册描述连猜带蒙而已。
  观他神情不霁也歉然,遂出言明志:“沈指挥使不必难过,钱大夫说我会好的,即便旁人都忘光,我也一定要将你想起来。”
  ……沈桓看上去更难过了!
  忽听书房内有人走出,田姜退避至卷棚内。
  一阵窸窣脚步声过,沈二爷出现在门前,她连忙走过去,却没再看见沈桓的身影。
  ……
  至沈老夫人所居的正房大院,迎面是五间上房,五六丫鬟站在廊前忙碌,有的在洒扫院墙边的落叶,有的在给鸟雀笼里添食换水,还有个抱猫丫头同个婆子眉飞色舞说话儿。
  一见他们来了,那婆子笑迎过来见礼,嘴里道:“老太太醒得早,一直叨念着怎还未来,急着要吃二夫人奉得茶呢。”
  田姜认出她是陆嬷嬷,昨晚在净房洗漱毕走出时,恰瞧她捧着个剔红双喜圆盒匆匆离去。
  翠梅说是来收喜床上铺的白素布,若是圆房后白素布还干干净净的……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翠香说无意听个醉酒嬷嬷漏嘴,沈五夫人薛氏三年前嫁过来,她那块白素布就干干净净的。
  这般暗想着,丫鬟已打起帘子,沈二爷牵起田姜的手要进去,却被她挣松了,不由觑眼微笑,怕甚么……有他在哩。
  屋里已经坐着几个妇人,中央一张紫檀雕花大桌,右侧坐沈老夫人,左侧并排坐着三位宗族里深受敬重的命妇。东西两则各摆三张紫檀圆后背交椅,三椅坐人、三椅空着,每椅间设莲花几,同桌面一样摆有茶点。
  有个妇人起身过来见礼,弯着眉眼,说话如竹桶倒豆子般:“可让我瞧见了,竟是手拉手来的,老夫人最讲仪制规矩,见不得这般,二爷同二嫂想想怎么封我的嘴罢!”
  田姜见她年纪约摸三十左右,梳随云髻,戴串珠牡丹纹金围髻,耳挂青宝石坠子,脂粉螺黛浅施,刻意扮端庄贤淑模样,只是那一对高挑吊梢眉略显不衬。
  她嗓音有刻意拔高,沈老夫人耳朵再不济,此时也听得很周全,遂摇头笑道:“别吓着老二媳妇,赶紧到我身边来。”
  田姜看了眼沈二爷,再走到沈老夫人面前,过来三四个穿月白衫裙,外罩青色比甲的丫鬟,一个蹲摆黄缎绣缠枝莲的软垫,一个手里托大红漆双喜纹长方盘,上摆白玉盖碗茶壶,及带盖玉碗。
  一个丫鬟搀着田姜,跪软垫上给沈老夫人磕头,再执壶斟茶,手捧玉碗奉给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很温善地接过,揭盖吃了茶,再拿过丫鬟手里备好的锦盒,亲自递给她。
  沈二爷坐在椅上,看着田姜梳起妇人髻,露出细白的颈子,小心谨慎的奉茶,软着声喊“娘亲”,看着她一一给宗妇敬茶,虽神情有些羞涩,举止却拿捏得体,他心底涌流起某种难言的感觉,仿若在做一场瞬间便会醒来的美梦。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田姜捧着一堆见面礼,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沈二爷站起身来朝她走去,幸好,这不是梦。
 
 
第肆贰玖章 奉茶记2
 
  沈二爷很自然接过田姜手里一捧锦盒,递给陆嬷嬷。
  陆嬷嬷有些吃惊,却迅速恢复常色,领着同样捧物的翠梅翠香先行退下。
  沈老夫人命丫鬟搬来椅子,拉着田姜的手挨自己坐,抬眼看沈二爷还在,笑着道:“听闻一早吏部遣人来寻你,总以朝堂社稷为重,是要紧的公务你便去,毋庸守在这里。”
  沈二爷语气沉稳:“方来时去过书房一趟,现已无碍。”寻了离田姜不远一张椅复坐下,恰香几上,搁着沈老夫人看的《法华经》,遂拿起翻过一页。
  沈老夫人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可让这些个后宅妇人该怎么好好说话。
  原坐着的三个妇人相携过来,田姜起身见礼,沈老夫人指给她认识,一个是大夫人何氏,大老爷沈泽毅袭武威将军,九年前平夷亡故,她独守一子生活至今,平日妆扮很是简素,今日为不冲撞喜气,倒修饰一番,梳凌虚髻,仅戴了根纯银鎏金宝石软翠簪,穿玄色缎金褙子、松花色裙子下边显一双淡青素缎鞋儿,年纪看着模糊,面容很端雅沉默,说话也谨慎。
  沈老夫人语气带几分体恤:“你孤儿寡母过活不易,心意到就成,给二媳妇的见面礼算我那一份里,勿要再另给。”
  何氏不肯受:“这可使不得,更况我已备下了。”遂从自己丫鬟手里拿过个锦盒,朝田姜温和道:“礼轻薄,二弟妹莫见笑。”
  “大嫂客气。”田姜笑着谢过。
  第二个是三夫人崔氏,前说俏皮话逗乐的即是她,三老爷常年在蜀地任提督学政,秩品四品。
  这崔氏来自京城世勋崔家次房嫡女,未嫁时已是管家的熟手,性子八面玲珑且心气极高,亦如双刃之剑利弊皆明显。
  四品官衔实在入不得她法眼,只因当时闹出乌龙记,沈家两房同日娶妻,她以为嫁的是沈二爷,哪里想销金盖头揭开,却是与沈三爷成婚配,后仔细思量,多半是着了本家谁的算计,但木已成舟,也只能打碎银牙混血吞。
  好在沈老夫人和善,将府里事多数交由她打理,又生养一双儿女,时光流转经了岁月,倒把当年这份冤屈看得浅淡了。
  况且……沈二爷与梦笙被誉为美谈的天作地合,不也以惨淡结局收场,倒不如她这般平平稳稳更长久。
  “三媳在想甚么?!”沈老夫人见田姜拿出装金凤头面的锦盒递上,而崔氏愣站着,显一脸心不在焉,遂出声提醒。
  崔氏被惊的神魂归转,忙双手接过锦盒,先道了谢,再撇嘴道:“老夫人可怪不得我跑神,你瞧二嫂这相貌,跟下凡的仙女似的,莫说二爷欢喜呀,连我都被迷死了,勿道我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就这府里的媳妇小姐不提,连丫头们一个赛一个的水灵,竟生生都不及二嫂五分姿容哩。”
  她这一席话说的在场众人皆乐了,连展卷看佛经的沈二爷,嘴角亦不易觉察的弯起。
  “瞧我就问一句,她牙尖嘴利地能顶出十句来。”沈老夫人觑眼道:“还说人家手拉手儿不守规矩,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
  “原来老夫人是等在这里掐我呢。”崔氏佯装不平样儿:“可不带这般有了新人忘旧人的。”
  “愈说愈不像样了。”沈老夫人笑着让丫头递给她一盏茶:“润润喉咙再讲你的道理。”
  那崔氏也不客气,端盏仰颈一口气便喝完。
  窗外日阳已经高照,房里笑语喧阖,一片和美之象。
  田姜边微笑,边打量另个夫人,自始至终抿嘴不说话儿,年约不过二十岁,身段高挑婀娜,穿翠蓝缠枝宝相花妆花缎褙子、玉色裙底微露红缎子鞋尖儿,挽一窝丝杭州攒,面如满月银盆,杏眼桃腮朱唇,原是有些妩媚相的,却被神情里的愁云惨雾掩褪。
  想必就是五夫人薛氏了。
  怪哉也无人看她理她,她就一个人,冷清清抻腰站着不动,看得久了,倒有些像名家用水墨画的一幅美人图,带着寂寥的痕迹。
  田姜择了松竹梅累丝镶蓝红宝石点翠簪子一对,及五副白玉锦鲤戏莲玉扣的锦盒给她,那薛氏言语极简地谢过,随手便把锦盒递在丫鬟的手上,并不很感兴趣的样子。
  ……
  沈二爷放下手里佛经,走至沈老夫人跟前:“早起时还不曾用过膳,母亲这里可有吃的?”
  “你也没用早膳么?!”沈老夫人连忙问田姜,田姜红着脸摇头,又添了句:“媳妇并不觉得腹饿。”
  “还得过一个时辰才得吃午席……”沈老夫人想了想,唤来陆嬷嬷嘱咐,早膳时,厨房送来一小锅新熬的八宝甜粥,她嫌里头花生不软烂,倒是一勺未动,可端给每人舀一碗吃着应景,再送些热糕花饼之类的点心,及下一碗鸡汤面条子来。
  陆嬷嬷应承着离去。
  没多会功夫,五六丫鬟安设好桌椅,沈老夫人独坐,拉着沈二爷坐左边第一张椅,田姜坐他身侧,其它妇人扭捏着不敢落座。
  沈老夫人倒笑了:“平日里你们总说我最古板,今日却比我还古板起来,沈二难得陪新媳在这里用饭,不必太过拘泥。”
  崔氏这才带头依次而坐,朝田姜语气很亲热道:“这碗八宝粥须得二嫂布让方好,我们也沾沾喜气儿。”
  沈二爷淡淡看她一眼。
  田姜反觉无谓,起身接过丫鬟盛好的甜粥,连碗带勺先奉给沈老夫人;再接过一碗摆到沈二爷的面前。
  沈老夫人笑容微敛,崔氏等几妇人看看田姜,再望向沈二爷,因各怀心思,那面上的神情就难形容。
  田姜已察觉气氛渐变得凝滞,暗忖定是哪里出了差池,看着那碗她亲自端给沈二爷的甜粥,难道……
  她心一紧,目光带着征询意味看向沈二爷,也就此时,崔氏有些诧异问:“二嫂不知二爷不能嗜甜么?”
  她与沈二爷婚配不过第二日,更况从前往事在她脑里皆成云烟,能晓得二爷不能嗜甜……那才真见鬼了!
 
 
第肆叁零章 奉茶记3
 
  “虽不嗜甜,少吃亦可,习俗总要遵的。”沈二爷这般说着,已舀了一勺粥吃进嘴里。
  沈老夫人急道:“吃一口便好!”朝田姜瞅了眼,田姜察其意,抿着嘴儿去端热腾腾的面条子,却被沈二爷阻了:“当心烫着,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来。”即伸长胳臂端过。
  他语气还算温和,身上却昭显不怒而威之气势。
  这话是何意……崔氏几个心一提,便是田姜把甜粥送到她们面前,那笑容也显得有些拘谨了。
  待用过饭,吃过香茶漱口,丫鬟来禀,奶娘带着小小姐来请安,田姜这个是知晓的,沈二爷膝下有一女,名唤沈荔,为原配所出。
  她不过八九岁的模样,梳丱发,未戴钗环,两三朵新折的红菊花簪于髻间,穿葱白绸衫,水红洒花比甲及一色的裙子,面容尚小,与沈二爷并不太像,田姜已大体辨出原夫人梦笙的相貌,应是雅而不俗的。
  她先给沈老夫人及沈二爷问安,再至田姜跟前跪在软垫上行拜礼,低唤了声:“娘亲。”似乎很害怕,眼神怯生生的。
  田姜朝她温善的笑了笑,递上一副耳环,知晓如沈府这般甚么翠羽明珰没有,她若给的寻常倒让人觉得敷衍了事。
  沈荔看着那对耳环,玲珑精致,上好银料用蟹爪笔精雕的莲花样儿,最巧蕊心各嵌一个红豆,色泽十分鲜妍。
  她看着其实是喜欢的,犹豫一下才问:“这是熬八宝甜粥里的那个红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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