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金桂姐怒瞪丁嬷嬷一眼,哼了声甩袖走开。
  舜钰坐在妆台前取下金簪子和绢花,看丁嬷嬷捧热水进房,遂问:“方才外头怎吵吵的?”
  丁嬷嬷轻描淡写:“一个妓儿想进来见你,被我打发了。”
  舜钰观她不愿多提,识趣的也不再问,洗漱上床安寝,听得远远传来打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
  看着丁嬷嬷熄烛下帘,往火盆里添几块生炭拨拉,没会儿身影消失门外,她虽疲倦却迟难以入梦,只睁着双眼望着窗外黑糊一片,隐隐约约听得旁屋有个妓娘在唱曲,听不清词,那曲调却分外幽怨绵长……这般想着总算睡去了。
  ……
  舜钰在这娼寮里住下,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待在房里缝衣裳,缝累了就展卷看书,吃喝盥洗拉撒皆由丁嬷嬷捧进端出,这般过了数日,曹瑛除送她来的那晚,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且说这日天气大晴,舜钰坐在临窗炕上看书,冬阳透过紧阖的窗户纸透进来,浑身也觉得暖暖。
  她听得虔婆在院里拿鞭子抽丫头,并气喘吁吁骂道:“如今世道不好要打仗,有钱有业的挟包带裹往城外逃,来吃花酒的爷们少了,几日不见银子进帐,老娘还供吃供喝白养着你们,不晓感恩戴德,你个刁钻的干活还要躲懒耍奸,今若再来客,你也给我接去。”
  又听是金桂姐在呛声儿:“妈妈你讲话拍良心,说起昔时,家里就我们姐三个,白日黑夜不得歇的迎宾待客,挣的真金白银统统给你,那会儿喜笑颜开让你喊我们祖宗都成,你明知是世道不好,却霉丧着脸尽管将我等打骂,过河拆板你最能,卸磨杀驴你在行,这世间薄情寡义最狠心第一人就是妈妈你。”
  虔婆听得大怒,上前“啪”打她一个嘴巴子:“往昔仗着曹爷疼你,我且让你三分,现今却不同往昔,胆敢再这般同老娘说话,打不死你这银妇!”
  金桂姐撒泼打滚大哭,又找绳索要寻死,两个妓儿站檐下看着嗑瓜子,虔婆叉腰瞪目继续骂,正是闹得鸡飞狗跳时,忽见看门的跑着喊:“官爷来了!”
  话音才落便见五六官差直直走进院,见得金桂姐披头散发滚在地上满面泪痕,不由怔了怔,笑道:“这是在唱哪出戏?”
  虔婆瞧差爷是熟识的,连忙给另两妓儿使眼色,笑嘻嘻上前见礼:“金桂姐儿气性大,就吵她两句看把老奴为难的。”
  殷勤请他们进房吃茶。
  金桂姐被两妓儿搀扶起来,整理着发髻及身上衣裳。
  为首的官差摇头道:“这些日十分忙碌,奉皇上旨意在全城搜查个犯官。”他把掌里卷起的画像递给虔婆,又取了三幅递到金桂姐及那两妓儿手中:“此人原是大理寺寺正,秩品五品,犯了罪大恶极的事,抓了好些日不见踪影,你们若有瞧见晓得他在哪里及时报官,但得捉住赏银两百两。”
  虔婆眼里放光,连忙摊开画像细看,啧啧道一声好个清秀俊逸少年郎,陪笑道:“这般相貌过目不忘,若见得定报官,就恐怕他不来哩。”
  官差不再多论,丫头拿来两串熏肠子和一坛金华酒孝敬,接过拎着提了离开。
  虔婆也再无心思吵闹,喝令妓儿们各回各屋待着去,她想了想,探头探脑近到舜钰房前,却见丁嬷嬷坐在门前槛上晒日阳儿,遂咧嘴笑问:“你在这里好惬意,让里头的小姐也出来走走,整日里窝在屋里多厌气。”
  丁嬷嬷神情冷淡并不搭话,看虔婆讪讪站着不走,方皱起眉说:“今晚间曹爷会来,你有甚麽话同他讲罢。”
  虔婆听得瞬间眉开眼笑,拍着手道:“嬷嬷怎不早讲,我也可提早准备些好酒好菜款待来着。”
  旋而朝丫头呼喝杀鸡宰鹅,又要去集市称鱼切肉,须臾功夫嚷得金桂姐也晓得了。
  金桂姐正在房里同那两妓儿看罪官画像调笑,听说曹瑛晚间将至,立即小脸焕发出光彩来。
  一个妓儿叹道:“外面要打起仗来,我们跟着妈妈混吃等死算数,你年轻有姿色可不能的,趁着曹爷对你还喜欢,央他带你离了这里是首要。”
 
 
第陆叁伍章 各心乱
 
  俗说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金桂姐只道身骨不爽利遣走那两妓儿,歪在榻上想了半日,客也不接,让丫头烧了香汤把自己皮儿搓洗三遍,一改往日浓妆艳抹,只浅淡施些脂粉,换上干净衣裳,黄铜镜里俨然一副良家妇的模样。
  暂且不提她。
  待得黄昏子时,日落衔山,曹瑛果然骑马而来,虔婆守在门边多时。
  鞍上搭着蒌子,里有官香、芽茶、帛缎及关东半片风干鹿,虔婆千恩万谢收下,又命跑腿的去牵马拴在院落里,拌些干草喂它。
  再笑逐颜开说:“听嬷嬷道曹爷要来,已在房里备下酒饭,好歹用些驱赶寒气。”
  曹瑛随她进了房,询问这数日情形,直听得白日里官差来过,才微皱了皱浓眉,取过画像上下边量,虔婆趁机道:“金桂姐儿今推了所有客,洗干净身子就等着伺候爷哩。”
  曹瑛把画像随意一丢,乌黑的眸瞳未掀波澜,噙起嘴角,接过薄酒仰颈饮过两盏,撩袍下炕大步朝门外走。
  虔婆当他要去金桂姐那里,连忙给丫头使个眼色,那丫头会意从后门悄溜出去报信。
  曹瑛径到冯舜钰房来。
  舜钰坐在临窗大炕上用剪子清除线头,听得动静抬眼看是他进来,欲要站起见礼,曹瑛道免了,解下披身的貂裘递给丁嬷嬷。
  见炕桌上空无一物,问可用过饭否?
  丁嬷嬷笑道:“总是要等爷来一道吃的。”
  曹瑛神情顿沉,语气含冷:“是嬷嬷你的主意……好大的胆子!”
  丁嬷嬷脸色大变,屈膝“扑通”跪下。
  舜钰暗自叹息,插话进来:“是我腹中不饥打算晚点食,你起来拿茶给曹大人。”
  丁嬷嬷这才站起要斟茶,曹瑛摇摇头:“你去拿饭菜来罢。”坐炕桌另一边与舜钰面对,再抬手执壶倒茶满盏。
  舜钰手中针线未停只问:“这娼寮门可罗雀,外头可是乱了?”
  曹瑛慢慢吃茶,回道:“沈二爷率兵赶赴京城不日可期!”
  “真的?”舜钰喜出望外,抬头看他露出笑容。
  她乌油发松松挽髻,只插一根碧莲簪子,穿豆绿洒花棉袄,因着高兴白晳的颊腮泛起嫣红,双目饱凝春水。
  “小嫩妇……”曹瑛嗤笑问:“就这麽想你那夫君?!”
  “嗯!”舜钰使劲点点头,她觉得坦承思念之情没甚麽可羞涩的,把手里剪子放下,拎起衣裳递给他:“棉袍缝好了,你试试看可合身?”
  曹瑛放下茶盏,脱去青绿官服,再把竹青缠枝暗花厚帛袍利落穿上身,衣襟处绣只展翅山鹰,桀骜而鸷猛。
  舜钰看他衣领总翻不齐全,索性趿鞋下炕,站他跟前伸手替其整理。
  曹瑛忽然笑了笑:“你曾说过替我洗衣做饭暖被窝,洗衣做饭已得,何时暖被窝?”
  舜钰后退两步也笑了:“我不是二娘,曹大人亦不是清风。”
  曹瑛抓握住她的胳臂,嗓音低沉道:“脱下那层官皮便是清风。”
  “你肯麽?”舜钰笑呤呤地抽手,记得前世里他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秩品三品,没野心没权欲又岂能做到。
  “沈二爷肯麽?”曹瑛不答反问。
  “不肯罢!”舜钰有些难确定,在她心目中,沈二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生就是吃官家饭的。
  更况前世里,他嘴里说带她远避京城,却还不是贪恋权位终是把她舍弃了……
  曹瑛抿抿稍薄的下唇:“……我可以!”
  说的虽不直白,但舜钰却听懂了,见丁嬷嬷拎着食盒子掀帘进来,她坐回原位收拾针线笸箩,语气很坚定:“我不可以!”
  曹瑛看了她片刻,没再提这档子事。
  酒不曾碰,挟了些菜吃,又喝了小半碗羊肉白菜汤,他想想道:“皇帝已知沈二爷未死,抓你之心更为迫切,这房里有条暗道,若有朝情势危急,你可从此逃生。”
  舜钰随他所指看去,记在心里。
  ……
  这里两人说话吃膳,金桂姐还在房里苦守,忽见虔婆身边丫头跑匆匆传话:“曹爷正往这边来哩。”
  顿时心情如花怒放,抬手整整鬓角拉拉衣裳,揩着帕子出门立在廊下等,却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掂量着就算是一步三挪也早该到了,唤丫头去瞧瞧怎麽回事儿。
  丫头去而复返回报:“进南屋见那娼妇去了。”
  金桂姐呆了半晌,拗着劲道:“他或许有事同她说,我再等会不晚。”跺跺脚掀帘进了房,却又无事可做,索性抱过月琴倚在炕沿胡乱拨弄。
  ……
  舜钰同曹瑛用过饭,就听得窗外有人问:“曹爷可是在这里呢?”
  丁嬷嬷出门看是个小丫头,便问道:“你是哪里的?寻曹爷作甚麽?”
  小丫头有些畏缩道:“金桂姐让来问……曹爷何时去她房里?”
  “你等等儿。”丁嬷嬷进房来回曹瑛。
  舜钰挑起眉梢吃茶,曹瑛瞟她一眼道:“这金桂是春林的妹妹。”
  “春林?!”舜钰一口茶差点噗出来,她记得春林乃鹰天盟四大刺客之一,手段阴狠毒辣,曾经同路几日差点被其所杀。
  “想起来了?”曹瑛语带戏谑说:“若被她晓得你断了她姐姐脚足,你就完蛋了。”
  转而朝丁嬷嬷道:“我无空见她。”
  舜钰忍不住问:“春林可还活着?被鹰天盟劫去的唐金,镇江乐善庄失踪的百十口,你可有印象?”
  “春林任务失败难活命。”曹瑛顿了顿:“其他人等也凶多吉少。”
  舜钰听得一脸黯然。
  ……
  且说那来问话的小丫头还没走到金桂姐房处,便被虔婆拦下赶去厨房灶前烧火。
  金桂等的心焦,拨琴弦弹起《相思曲》唱道: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忽听帘外扑簇簇地挠门声,只道是曹爷立外推门响,急忙忙抛了月琴去瞧,哪想是那条猱狮狗不晓在哪滚得一身湿,抖瑟瑟等她开门好进房取暖。
  金桂心底空荡荡,脚底虚浮浮,抱起月琴继续唱:
  月惨惨,风凄凄,度月穿风觅信音,君心负妾心。
  怕相思,己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当初谁料今。
  唱得自己流下泪来,猛得把牙一咬,起身朝门外走。
  注:唱词非原创。
 
 
第陆叁陆章 危机临
 
  金桂抱着月琴往南屋走,离五六步听门前扑簇簇帘动,她往掉漆红柱后躲,见得曹瑛穿着崭新袍子出来,后跟着丁嬷嬷伺候他穿貂裘,听他沉声交待:“把人看紧了不允谁来打扰,旁的皆听她命就是。”
  丁嬷嬷问:“爷可要去金桂姐儿哪里?”
  曹瑛似懒得搭话,只道不送,朝院门方向走。
  金桂不听不看倒罢,此时听了、再看他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胸口如被刀戳般疼痛难忍,骂也骂不出,只咬着嘴唇泪水滚满颊腮,十四岁被卖入这娼寮,还有个姐姐会每年来看她几次,扔一袋银子就走,直到这个男子找到她,说她姐姐死了,可以替她赎身。
  听得姐姐死她很无谓,倒是对这个桀骜邪性的男子充满兴趣,她仰颈吃酒,任酒液从唇角滑落到下巴尖儿,饧眼笑问:“爷府邸有多少姐姐妹妹?可还好相处?奴家心底慌慌的。”
  男子的话冷酷且无情:“你想多了,我只替你赎身,可没养你之心。”
  一个靠出卖姿色的娼妓从这里出去会是怎样的结局,无非是从一个火炕跳到另一个火炕罢了。
  她拒绝赎身,但把男子成功留在房里,知道他名唤曹瑛,锦衣卫千户,府邸没有女人。
  有个叫二娘的娼妓能要他的命。
  他看起欲念清寡,床笫间却迫的人喘不过气来,她实在难受住时会叫,叫他饶过二娘罢。
  这是他的软肋,屡试不爽。
  后来他渐来得少了,她竟再难管住自己的心。
  正是思绪千回百转时,丁嬷嬷忽然掀帘匆匆走出来,手里抱着曹瑛的官服,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是在她房里欢好过了麽,满足的连官服都忘记拿,金桂抹去眼泪儿,倒要看那娼妓是何等妖精颜色,提起裙摆蹑掂足尖,一步一挪悄移至透亮窗前,凝听半晌无声,舔了指尖把窗纸戳破个洞,凑近往里窥伺,恰那女子坐在灯前看书,把她娇容尽收眼底,忍不得细细打量……
  ……
  虔婆坐在炕上称完银子,忿忿懑懑要安寝,听得丫头门边报金桂姐来见。
  “取个名叫金桂,还真当自个有多金贵了。”虔婆冷着脸啐一口,欲道发话,哪想竟被她闯了进来,遂狠着声问:“你今的花钱呢?洗浴烧的柴火、抹身的香露,搽脸的胭脂水粉,一桌子大鱼大肉,可都是老娘替你破费的。”
  “娘急甚麽急,等我见了曹爷的面儿,自会加倍还你。”金桂掇条凳子坐火盆边取暖,浑身有些发抖。
  “曹爷!”虔婆笑得擦眼泪:“你好歹在男人堆里打滚些年,怎越活越回去,他早把你厌弃懒得见哩,比如今个可踏进你房半步?自作多情的银妇,真是把人要笑死了。”
  金桂听得恼羞成怒:“妈妈勿要狗眼看人低,终有你后悔的时候。”
  “后悔?!”虔婆把脸一板,讲话更是不留情面:“曹爷今留了银票,短日子里是不会再来,这般都不肯见你一面,就死绝这条心。仗快打到家门口,朝廷四处抓男丁去当卒,有些钱有点办法的大爷,都拖家带口离京逃了,没谁有买春取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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