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见秦兴颌首应承,又拍拍他肩膀道:“此次去我能挣一大笔银子,你整日里莫只顾与纤月拌嘴,也想想发财之途,愿意做什么营生,等我回来再好生合议番。”
  纤月脸红了,又是羞又是喜,见秦兴呆呆不作声,暗拧了他后腰一下,抿着嘴乐:“傻样儿!”
  秦兴龇着牙回神,高兴的不知怎么好,索性拉起纤月的手跪下给舜钰磕头。
  原来平民小夫妻是这样的,舜钰后来坐在马车里暗忖,不吝于彼此关怀恩爱,却也会关起门来吵嚷争闹,等你想去劝他俩时,又自好上了,满是俗世里的烟火气儿,却又让人看着羡慕。
  ……
  酉时三刻,舜钰已立在锦榭院里,掌事陈公公正喝命着太监及粗吏,进出忙碌。
  舜钰立在一株红梅下,骨朵儿星星点点犹还青涩,她却知旦得寒深腊月,这满桠将开得喷火蒸霞。
  一卷凉风擦肩暗至,吹得满枝晃荡,也把她的视线撩乱,竟好似看到那个饮下毒酒的女子,挣扎着掀起帘子出屋,步履蹒跚地走至老梅下,再走不动,倚靠着树干歇息,每喘气一声儿,便会吐一口血,先还用帕子擦拭,后就算了,任血渍滴在衣上,她一身素缟,没人为其披麻带孝,她便自己来。
  她瞟过舜钰,眸里满是血光,扯了扯唇角,又朝天空看:可是起风了?这梅瓣儿落个不停呢!
  傻瓜!舜钰看着天空,暮沉阴浓,是落雨了,点点滴滴的,瞬间就湿了面。
  “太子到!”一个公公扯着嗓喊,她用袖子抹把眼睛,树下空寂,那魅影早已消失不见。
  众人跪迎,朱煜四下打量,蹙眉问:“这里原死过一个老太妃,瞧着阴森,冯生怎会选此处复明器?”
  遂免去舜钰礼,让她站起回话。
  舜钰作揖道:“修复明器贵在心静眼细手灵,这里人迹罕至,可令人思绪安宁,院房格局朝南,阳光明亮使之看得清楚,敲击锤打也毋庸扰人,更好因这里有一门通街,需得扒钉铜片或白芨虫胶等,有时催用急,粗吏无须穿园过院走正门,直接从此处出去买来即可,甚是方便。”
  她稍顿又继续道:“踏马飞燕是祭祀明器,其有马到成功,旗开得胜之意,更有消灾解难,驱除邪魔,镇宅避煞等功用,此处若真有难以安息的亡灵,倒能让其得以解脱,可转世轮回去。”
  注:和第一章,第214章过院落地方呼应。梅逊请看144章,沈泽棠探优童那里,可以看出端倪。
 
 
第贰贰零章 疑心人
 
  太子朱煜是个疑心很重的人。
  譬如冯生择了锦榭院修复踏马飞燕,他便要听她说出个令人信服的所以然来。
  譬如他此时,与夏侍郎的嫡女夏嫱坐于蘭亭中嬉乐,这里四方见水生凉,也无残荷珍禽可观,却胜在隐密无人察。
  即便如此,他竟然看见九转曲桥外,冯生不知端着什么物什,和二个太监低眉垂眼过,步履匆匆,有种刻意躲闪的意味。
  夏嫱随他视线望去,真是冤家不愁路窄,她接过丫鬟递来的小手炉,冷笑问:“此人怎会在这里?”
  太子回眸盯看她的神情,有些惊奇道:“难不成你认得他?”
  夏嫱一时语塞,官宦之女养于室,岂是随意能认得谁的,更况还是男子。
  她暗悔一时逞了口舌之快,却见太子目光炯炯在等自己下文,晓得难糊弄他反惹生疑,索性撇嘴招认:“上月初八时,府上与沈府皆在天宁寺做法会,来往间总有避之不及时,恰见这位小爷同沈尚书一起。”
  太子笑了笑,吃口茶戏谑道:“听闻夏侍郎觉你太子妃无望,有把你许配沈尚书之念,那什么法会估摸也是特地安排你俩相会,吾说的可真?罢罢罢,你若觉他好就去。”
  夏嫱可不会天真以为太子在吃醋,伴君如伴虎她更懂,遂委屈滴泪状:“太子忒冤枉人,坊间谣言岂可轻信,小女一心向明月,家父亦是。”
  见太子不置可否,她心沉了沉,索性咬牙道:“况沈尚书与这位小爷有断袖之情,眼里也容不得其它女子。”
  “哦?”太子饶有兴味的挑眉:“吾听到些传闻总觉不可信,沈尚书也曾娶妻生女,虽这些年清心寡欲,还不至到换江山的地步。”
  “人总不可貌相。”夏嫱又摇头又啧啧:“那日寺院亲眼见他俩行为不羁,春情暗流,也算长了把见识。”
  “你要长这见识作甚。”太子去握她的指尖:“回去转告你父亲,让他最好绝了旁的心思,旦得承帝位,自然不会将你们亏待,而帝位……”他顿了顿,抿紧唇瓣慢道:“吾势在必得。”
  ……
  舜钰已寻到如何让踏马飞燕站立起的决窍。
  太子隔数日来见时,那马儿已是蹬腿抻蹄,英姿勃发,虽还有一蹄修补,却已是摇摇欲坠不倒。
  他便道:“初见此物时百思不解,马身比起龙雀来实在庞重,怎能以一蹄之力站得平稳?”
  舜钰恭敬回话:“让此马屹立不倒主在马蹄,因着毁损,里头矾土掉落成空心,是以无法立起,在下用胶调合土,对上些章丹红,将其心填满即可,若说难度,便是填补多少土适宜,少一分即倒,多一分即倒,必须用手仔细拿捏,平衡角度寻重心落点,万不得侥幸或轻心,否则四蹄做好仍立不稳,需得锯解重塑,更是麻乱。”
  太子也是爱才之人,听她讲得很是有理,倒也不吝赞美之意:“听闻冯生在国子监名之姣姣,读书甚好,此时听得,果然出众。”
  舜钰忆起沈二爷交待,在太子面前需得藏愚守拙,遂谦卑道:常言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冯生还是少年,学识有限,也只懂些皮毛而已。”
  太子淡笑不语,只在房中四处走望,忽见诸多瓶瓶罐罐后头,有一竹篮,里头耸着某物,同踏马飞燕一般大小,罩着碎花锦缎子布。
  “这是什么?”他用手指着,回头问舜钰。
  舜钰神情微变,抿着嘴唇强自镇定道:“不是什么稀罕物,一些铜铝块配料而已,太子勿要轻动,上头皆是粘漆或粉尘,恐污了手。”
  “好!”太子看看她,微笑着颌首,转身间却突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遮掩的布匹扯下。
  顿时怔住,是尊青铜麒麟兽,同踏马飞燕宽高无异。
  舜钰忙上前跪下认罪:“此尊麒麟兽是陈公公拿来,原是摆在祠堂供奉用,前些日宫人打扫时见着铜色有异,便拿来让在下修补。”
  “你好生复原踏马飞燕就是。”太子语气阴沉沉地:“莫要逞强好胜而因小失大。”
  舜钰垂首镇定道:“麒麟兽沾染了粉状锈,清除倒也简单,而倘若不修,不多日它会酥成粉子,再无复原可能。此明器旺运化煞催丁,实不可多得。”
  太子脸色缓和下来,说来他确实需要旺运化煞。
  “你倒是个实诚的人。”他寻着椅坐下,微微笑了:“若两尊明器修复皆得我意,定好生重赏你一番。”
  让舜钰免礼不必再跪。
  舜钰不起,俯身磕头道:“冯生视钱财为身外物,并不在意这些。”
  太子聪颖,听话闻音自知她心意,抿了抿唇瓣:“那你想得什么?”
  舜钰道:“听闻宫内有一本《蛊毒秘要方》,未曾流于市过,若能得来翻阅几日,便是冯生此生大幸。”
  “你不习医,看此书又有何用。”太子疑惑问。
  “冯生自幼有怪疾,常陷梦魇中不可拔,曾有医者说此为黎苗巫术而致。”舜钰继续道:“平日里无事也将医书琢磨,可书中对蛊毒鲜少有解,还万望太子成全。”
  太子默了默,问旁伺候的公公,可知此书现在何处?
  那公公俯身禀话:“《蛊毒秘要方》此类宫中秘藏医书,如今皆由太医院掌管。”
  太子醍醐灌顶,看着舜钰道:“太医院院使秦仲,若吾记得没错,应是你姨父罢。”
  见她颌首答是,忍不住摇头失笑:“你个机灵,秦仲那老儿素来胆小谨慎,行事更是呆板不懂变通,想必你定求过他而未允,我虽贵为太子,也并不是什么都能得。”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悄爬上舜钰的颊腮,衬得眉翠含颦,水目春流,俏鼻下,一张小嘴朱红,竟是漂亮的不可方物。
  太子莫名有些恍惚,他长居宫中,鲜少去民间游历,偶听些闲言杂语,说外头有些美少年雌雄难辨,才引得龙阳争宠,今得见一个,果然令人心旌摇荡。
 
 
第贰贰壹章 暗作戏
 
  太子站起身,朝陈公公微颌首,即往外走。
  陈公公会意,至舜钰跟前拂尘一甩,俯身笑说:“请小爷盥洗手脸,换身干净衣裳,太子感念你日夜辛苦,特在花厅备下一桌酒席,以示犒劳。”
  说话间,已见几个丫鬟端铜盆,拿热壶,手肘搭棉巾而来,舜钰淡道不惯人伺候,自己来即可。
  待房中无人,她将紧摒的一口气呼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方沉落,走至桌前伸手摩挲麒麟的身背,眼却望向挨麒麟后的另一竹篮,也用碎花锦缎子布笼罩,稍顷,她的指尖拈住缎子布一角,犹豫间轻掀半面,阳光轻泄流转,那竟赫然又是一尊踏马飞燕,已大半成。
  自在太子府首见踏马飞燕,她遂做下决定,无论如何要将此明器带回,这是田府祖藏宅宝,亦是她的嫁妆,前世里遍寻不得,如今即现眼前,她又岂能任其流落在外。
  舜钰每至闲暇或晚间寂静无声时,即以泥塑模做出踏马飞燕的雏形,阴干后偷出靠街门,交梅逊及田叔送至窑子烧制并浇注铜液,此物昨三更才交还她手上,一早忙着去陶范取器,她还是极满意的,再清理进行打磨和整修后,想必定能以假混真,而无人察觉。
  却不曾想太子突然而至,她忙乱掩藏,差点被勘破天机去。
  将那物藏好,洗漱完毕,略想了会儿,挑了身秋香色直裰。
  秋香色适宜如沈二爷这般儒雅成熟男子穿着,舜钰青春少年,把他显得十分老气,果然才进花厅,太子免其礼,赐坐身侧,上下打量她,随即蹙眉笑道:“冯生原来并不全能,单说穿衣之道,就令人贻笑大方,日后把这色的衣裳抛掉,多整治些玉色、莺背色或宝蓝色的穿。”
  舜钰作揖应承下来,见桌上摆的茶果甜食,蒸酥点心,各各精致小巧,搁于银制的碟盘里,几个太监公公掷壶往碧玉碗里斟上滚滚香茶。
  不远前搭着一方戏台,优伶在唱《长生殿》,听那亮腔便晓得不俗,舜钰前世里常陪朱煜听戏,知晓他此厢品味要求甚高。
  一折方罢,唱皇帝及贵妃的优伶,被掌班领至跟前来跪拜见礼,太子笑指那贵妃,朝舜钰道:“此是名满京城的小双红,唱非他所长,但你瞧他登场状束,貌艳而娇,有种天然的妖娆旖旎态。”
  那掌班亦恭道:“汤其梨曾诗词记云,睹子声容,殊堪绝世,真色真香,觉天下妇人可废矣。”
  太子噙起嘴角摇头:“汤其梨如今是愈发俗不可耐,这皆是描眉画眼,螺黛胭脂粉妆而出,绝非真国色。”遂指着舜钰道:“你细瞧冯生,可比你那个逊色?”
  那掌班抬头看来,却见这被唤冯生的虽面不改色,却眸瞳似潋寒潭,再不敢多看,只道:“果然不俗,真是扑搠雌雄浑然难辨矣。”
  舜钰只吃茶淡淡不语,心底却暗自诧异。
  太子此番把她戏谑调弄,不知是揣何用意,她装傻扮痴、静观其变为宜。
  听得太子又指扮皇帝的优伶道:“闻得你俩台前夫妻,台后亦是夫妻,我实不明两个男人怎生取乐,你且说将何物件去配成双?”
  那两优伶眨巴着眼,讪讪不成言,舜钰倒抿起嘴想笑,掌班抹着额头冷汗,开口说:“太子有所不知,朝廷自放开南妓北调,又颁律法禁止为优卖奸,京城风气与往昔早大不相同,阴阳绝配已是正途,这些个优伶台上多扮夫妻,台下自然感情比其他深厚,却未必就行夫妻之举。”
  抬眼看太子脸色,又忙道:“自然也有班子优伶卖弄风情,沆瀣一气,老奴的戏班为京城班首,规矩戒律颇多,不许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太子问得无趣,点了出《飞虎山》,又让舜钰点,她推托不过,点了出《文昭关》。
  此时侍从把茶果等撤走,新摆上酒席,但见珍馐美馔满满当当一桌,陈公公提着紫玉壶,在白玉盅里斟酒,舜钰看那胭脂浅红,闻着梅香四溢,微怔了怔。
  太子一饮而尽,又倒一盅,看舜钰不吃,笑说:“此是我亲自酿的梅花酒,今特意从地下挖出,滋味可不赖。”
  舜钰垂眸掩去一抹复杂之色,再抬首,只作揖推脱道:“谢太子美意,身为匠人自有行规,修补明器时需修身养性,切忌酗酒美色,以示对先祖神灵的敬畏。”
  太子听得只道不巧,舜钰心中萋萋,抿着嘴佯装认真听戏,懒得理他。
  待戏唱罢,舜钰瞧着太子脸颊酡红,大有醉意熏然之势。她索性作揖求去,哪想却被太子一把握住胳臂,凑近低笑:“沈大人整治京城龙阳之风,才有建树,怎把自己倒搭进去了?我看冯生果然多妩媚,比夏家女儿强许多,不若你我做一对鸾交凤友,也快活一回。”
  手中略微使力,舜钰即半倒于他怀中,太子俯首来找寻她的嘴儿。
  舜钰恼怒至极,指尖推搡他靠近的面庞:“太子果然醉了!冯生是沈大人的,他虽性子温和儒雅,却擅睚眦必报。太子若要染指在下,不妨同他招呼一声。”
  太子动作蓦然微顿,舜钰使力推开他,整衣站起,淡道:“太后寿诞迫在眉睫,冯生重任在身,在此不得久留,望太子恕罪。”
  语毕即转身离去。
  太子方才还双眼朦胧,此时却很是清明,咂了口酒朝陈公公笑:“瞧你担忧的,为吾,还是为他?”
  陈公公心一懔,忙俯身语颤道:“太子日后承吾朝江山社稷,龙嗣繁衍之任,奴婢自然是担忧太子被妖人迷惑,做下不当行径。”
  太子咂着酒中梅香,悠然的说:“听闻沈尚书与冯生苟且,却捕风捉影没个实据,吾只想得个真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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