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打得窗棱啪啪作响,北风“呼”的猛涌进来。苏棠余光看见床幔被风灌得飘飘洒洒,随即就被重重仍在床上。
她想去踢,可还没抬脚就被那人抵住,眼前一暗,灼热的身躯覆上来压住了她。
“你!”
苏棠彻底慌了,情急之下拔了头上的银簪刺过去。
“你再来我就……”
她本意只是想吓唬方重衣,谁知他竟毫不在意似的,直接伸手过来抓。
苏棠一惊,但已收不住自己的力道,簪子正正刺入他手心,没入血肉的触感令她吓得一抖。
“你的手?!”
方重衣的掌心已经鲜血淋漓,却像浑然不觉似的,轻柔地取出她手里的簪子。
“疼不疼?”他给她抚了抚指尖浅淡的刮痕,又倾身在她唇上烙下炽热的吻。
苏棠又慌又怕,可发现他对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毫无感知,反倒万分珍惜地轻抚她的手,心头又软下来。
恍惚之间,腰间的衣裳一松,束带被解开,凉意遍袭而来,马上又被肌肤相亲的温度取代。她回神,猛地意识到下一步意味着什么,胡乱把人往外推。那人火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意,低哑声音道:“听话!”
苏棠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猛地一痛。
那人通红的、欲念深重的眸子,和初见时看到的慢慢重合。极端,偏执,甚至病态……她忽然意识到,这些日子自己被他温柔的假象蒙骗了太久,早就忘了他最初是如何暴戾阴鸷。方重衣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是啖肉饮血的孤狼,天性便是掠夺,一旦成了他的猎物,只有被吃拆入腹的下场。
吻一点一点地落下,混沌和迷蒙包围她,如坠云端,说不清是恐慌还是什么,呼吸渐急,混乱延续到某个时刻,那种恐慌忽然压倒一切席卷了她。
“我害怕……”苏棠有种孤立无援的惶恐,眼中泪水止不住滑下,本能地挣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最想做的竟是抱紧他。
方重衣眼中闪过一丝恍惚的温柔,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放松对她的禁锢,又讨好道歉一般,俯身去亲她眼角的泪水。
苏棠慌乱不已,脑海中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笨拙地攀住他双肩,将人紧紧抱住才算是安心下来。他是她畏惧的来源,也是唯一的慰藉和依靠。
疼……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良久才缓过了劲。眼前是迷蒙一片,印着鸳鸯缠枝纹的纱缦晃动,感知愈渐化作沉沦而迷惘的潮水。这个雨夜混乱难言,是带着潮湿的氤氲水汽、那人身上幽苦的草木香,以及一点似是而非的、铁锈味的血腥气,像茫茫海水一道夹裹而来,淹没她,让人不知该畏惧还是迷离。
都是第一回 ,方重衣其实也不好受,蹙紧了眉不说话,任她气急败坏地咬他、掐他,只是细致而温柔地吻她眼角、耳垂,小心翼翼地抚慰。
夜寂如水,前半夜的骤雨渐渐停歇,柔和的银辉照进卧室,一地霜白。
这一番折腾过后,苏棠已经是筋疲力尽,软绵绵窝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想动。
身后的温度悄然贴上后背,手臂圈过来,把人锁进怀里。
“棠棠,还难受吗?”
苏棠呆呆望着地上的窗棂格子,完全没有理会那人,事情这么毫无防备地来了,她的胸口像被一只拳头紧紧攥着,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一切不该是这样,方重衣至少要哄着她,轻言细语地问她可不可以,怎么吵着吵着就乱来了?
身后人默了默,犹犹豫豫抬起手,给她理了理濡湿的发梢,黯淡的声音低低道:“……你不愿意。”
苏棠转过身,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我不开心成不成?”她不是不愿意,只是无法接受这一切来得这么仓促。
方重衣一怔,眼中情绪明灭不定,又无言地把人往怀里收。
苏棠照旧不买账,挣脱掉他的怀抱,留给他一个冷冰冰的后背。
闭眼休息了片刻,她感觉身边衣料声窸窸窣窣,随后就被他裹了衣裳抱下床。
第69章 酸奶糖
被抱着走的那一瞬, 她余光看见床褥上一点零星的血迹, 当然枕头附近的血迹更凌乱鲜明, 是他手心伤口的。整张床可谓是惨不忍睹……
她全身酸软,尤其是腰,索性由他抱着走。
浴房的水是引的温泉水, 徐徐的暖雾升腾,烛光流淌在清澈的水面。苏棠懒洋洋窝在浴池一角, 隔着薄雾, 隐约看到他脖子上被挠出的血痕, 肩头和胳膊还有结了疤的牙印。
她迷迷糊糊,没留神, 往池边栽了个小跟头。响起的水声把人引了过来,额头磕上尖利的岩石之前,她被稳稳拥住,收进宽厚结实的胸膛里。
肌肤相触, 怀中的人温热柔软,清浅的气息洒在脖颈边,方重衣眼中又浮现一片暗潮汹涌,刚褪去的炙热情绪卷土重来。
苏棠迷蒙靠在他肩头, 半晌, 听见低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棠棠,还想要你。”
她清醒了些, 下意识推他的肩膀,却发现半点没办法逃离。这才知道, 方重衣不过是告知一声而已,根本不容人拒绝。
但这一次,他不再那么强硬,多了几分难测的温柔和缱绻,像一汪深海,让人不知不觉迷离在其中。苏棠完全被他掌控,慢慢地竟溃不成军,全身起了一阵热意。水里到底是陌生的环境,她有些畏惧,瘫软着伏在他肩头,脸颊埋在他颈窝里,小声地嘀咕:“那你轻点。”
脸颊被轻柔地吻了吻。
水雾缭绕的浴房里,两人的气息逐渐纠缠不清,或急或缓的水声泛起。
次日晌午,苏棠才慢悠悠醒来。昨夜在浴房,她不知不觉被带得有些意乱情迷,两人断断续续痴缠了好一阵,后来累得趴在他身上睡着,朦胧间记得他给自己搭上罗巾,抱着上床,又轻声问疼不疼。
初逢这件事不舒服是肯定的,苏棠累得不想说话,只是皱着眉闭目养神。方重衣屡次偷偷靠近,时而亲一亲她的额头,或者脸颊。每亲一次,苏棠就毫不留情踹过去一脚,可他还是锲而不舍地凑过来。
一夜暴雨过后,空气格外的清新,清澈的阳光遍洒卧室。苏棠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并不大,但腰部仍然猛地酸软,整个人险些又躺回去。
外间的小婵听到动静,忙掀开纱缦赶来:“公主醒了?”
“嗯。”苏棠看空荡安静的卧房,“他人呢?”
“世子在呢!正在书房里。”小婵咧嘴开心一笑,“公主再不用担心看不到世子了。”
苏棠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谁愿意看到他了……
小婵服侍她更衣,苏棠平日习惯了,今天却尴尬得脸红,身上到处是红痕,腿还有几块浅淡的青紫,好在小婵似乎并不太懂得,只是一心侍候着。
一下床,才发现腿也是软的,走起路来飘飘然。
坐在梳妆台前发愣时,小婵忽然道:“奴婢觉得,公主和往常不一样了呢。”
苏棠心头一紧,绷着脸若无其事问:“哪里不一样?”
“精神比前些日子好呀,一定是因为世子爷回了,公主也放心了。”小婵偷偷看她一眼,“其实小婵觉得,世子还是特别在意公主的,大抵是有什么苦衷吧……”
“就你多话。”她往后扬手,戳了一下小婵的额头。
小婵摸了摸脑袋,不敢再胡乱说话了,一心帮公主梳妆。过了会儿,苏棠又抬眸吩咐道:“待会去喊人备车,把我那件吉祥纹的披风也带上。”
一听这话小婵就急了,问:“公主又要走了吗?”
苏棠叹气道:“你傻不傻,我若要离家出走,不是第一时间让你收拾包袱?”
小婵慢慢地给她绾发,可怜兮兮垂下眼睛,小声问:“那……公主是想出去逛街散散心?”
“不,我还是要回豆子胡同一趟,想拿些东西回来。”
出卧室前,她特意趴在窗户上往书房张望,透过竹窗隐约可看见琴台一角,上面放着琴,但严格意义来说是被开膛破肚的琴……松弛的琴弦、玉轸、琴面散落着,正在疑惑他没事拆琴做什么,又惊悚地看见角落里还有一把斧子……
她迟疑了片刻,决定当无事发生,面无表情关上窗。
“小婵,我们走吧。”
还好,这次卧室房门没有被他锁上,但不幸的是,一开门就被堵了个正着。
“棠棠,去哪?”声音幽沉,冷淡地没有一丝温度。
“怎么,你想把我一辈子关这里不成?”苏棠缓缓抬起眼。
方重衣丝毫不为所动,望着她,平静地开口:“总比让你跑了好。”
她沉默了一瞬,没有回应,移开眼神道:“我要回一趟豆子胡同,拿东西。”
“若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下人去一趟便是,你不要亲自去了。”方重衣回想起晾在屋檐下那件男人衣服,眼中又涌动沉郁之色,若不是因为顾及苏棠,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苏棠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儿子,不重要吗?”
“……”
这次轮到方重衣受惊吓了,他轻轻搭上苏棠的双肩,将人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棠棠,我们昨夜才第一次……应当不至于……”
露骨的话让苏棠头皮一炸,小婵还在旁边呢!她赶紧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方重衣对她是从来不拒绝的,见她扑过来,第一反应便是伸出双手把人搂进怀里。
惊觉自己在投怀送抱,苏棠又使劲把人往外推,一面忿忿地开口:“是方元宝好不好,你不要它,我还要!”
方重衣一怔,原来是自己买给她的那只刺猬。
她虽离了家,却仍然把方元宝带在身边。
方重衣神色恍惚,还是抱着人不撒手,良久低下头柔声问:“那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苏棠趁人不注意,从他手臂底下钻出来。
“我的轿子小得很,容不下世子爷这样的大人物,爱去的话就你自己去呗。”
偏偏某人对媳妇的嫌弃全部视而不见,认真思考了一番,点头道:“那我吩咐人备轿,棠棠无需准备了。”
“……”
苏棠无言以对,瞅着他身子和门之间还有道缝隙,准备一股脑冲出去,可跑路姿势还没摆好就被打横抱起来,双脚一瞬间的悬空令她大惊失色,连忙搂住他脖子。
“嗯,棠棠听话。”方重衣见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搂自己,眼中浮现浅淡的笑意,大步往房门外走。
跟在身后的小婵红透了脸,原来公主和世子爷的感情竟这么好……?
“你放我下来!”苏棠从搂脖子改成了掐,可又怕真把他掐死了,没敢下重手,这样被抱着一时间竟找不到办法抵抗。
方重衣低声在她耳边道:“我走小路,没人看见的,你再这样喊才是真的要把大家引来了……”
“……”
额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放心,上了轿我便放你下来。”
苏棠别过脸不理他,上了轿子,也一个人趴在窗边看街上的风景。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路的街景苏棠都再熟悉不过。街口是卖字画笔墨的铺子,她从前为了挣钱,隔三差五便去光顾,对面则摆了个卖汤包和小面的摊点,每当值夜被方重衣训斥了,到次日,她就会去吃一大笼汤包泄愤。
再往前走半里路是成衣铺,门前正晾着几匹碎花布,拿着风车孩童在布幔底下奔跑嬉闹着。
街上是热闹的烟火人间,轿子里则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棠棠。”
身后传来低低的轻唤。
苏棠一动不动趴着,听见也装作没听见。
“昨晚是我太不冷静了,听你说和离,我当时怕得几乎要疯了……”
“哦,原来还是我的错。”她懒懒趴在窗边,不为所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不好。”他低着头,一字一句,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
苏棠不理他。
方重衣轻轻勾住她手指,也不在乎对方是否有回应,又认真地说:“大婚那天晚上有刺客现身,我受了点伤,所以才……”
苏棠表面没动静,却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听他说“受了伤”,心当时便提了起来,原来他真的遇到了危险,难怪消瘦这么多。
“哪里受伤了?”
他目光微动,静默了片刻,说:“一点皮肉伤,现在已经没事了。”
苏棠稍稍放下心,可转念一想又更生气了,忍不住回头反问:“你都受伤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眉眼缓缓垂下,不言也不语,眸色如死灰一般黯淡。
没得到回应,苏棠心里更加委屈,咬紧了嘴唇:“无论发生什么事,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跟我说吗,若是无法露面写封信也成啊?你知道我一个人多难受吗,受伤都不说,你把我当成什么?”
方重衣再想勾住她手,被她生气地躲开了。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豆子胡同,苏棠开门进院子,却发现给方元宝做窝的草篮子是扣在地上的,她急急跑过去,翻开一看,里边空空如也。
“糟了,你儿子跑了!”想到昨夜下了半宿的暴雨,苏棠慌了神,它那么小一团,被雨水冲走了怎么办,在路上被马车轧了怎么办?
方重衣静立着不动,意味深长望着院子里高大的枣树,缓缓开了口:“它会爬树,也会爬墙,说不定就在这树上。”
苏棠一听赶紧抬了头,蹦跶着往房顶看,没东西,又跑到树下看,果不其然,影影绰绰的枝叶深处窝着一个棕色的团子。
方元宝正趴在树杈上呼呼大睡,浑然不知他娘亲已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闲闲抱臂靠在栅栏边,视线在刺猬和某人之间徘徊,心道果然是父子连心啊,也就他这个当爹的能一猜猜中儿子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