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的女儿偶尔回趟娘家住不算什么,可如果带着子女一道,那就是夫家落魄、被赶出家门的意思了。
“事出有因,算不得什么。”席向晚并不在意,她下了马车,让李妈妈着人去搬东西,又对齐氏道,“大嫂也不必担心,事情很快就能结束了。”
如果说席向晚一开始还不太确定,等出门前席远亲自来追,她就能笃定,席明德已经得到了消息——他知道自己因为自私自利过早地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第75章
王老爷子一挥手, 家中的家丁下人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一个个上前利落地将王氏和席向晚的家当一箱箱搬进了门里。
“晚丫头将你照顾得不错。”他端详着看起来仍然十分健康、也没怎么消瘦的女儿, 笑道,“你啊,还不如你的女儿。”
王氏羞得捂脸, “爹, 你别说了, 阿晚听着呢!”
确实是自从那场大哭开始, 王氏就察觉到自己的女儿隐隐约约有了不少的变化, 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只道是席向晚长大懂事了。
因为女儿对一家人的关心,她仍然看在眼中, 这做不了假。
席向晚体贴地权当做没听见, 隔了些距离看下人们从马车上往王家里面搬东西,突地见到门里走出个俊俏少年,笑了, “三表哥。”
少年眼光四下一扫,见了席向晚便面露喜色,直接向她跑去, “阿晚,你要搬来住了?”
“被扫地出门,可不是正没有别的去处么。”席向晚和少年熟得很,笑盈盈跟他开玩笑,“可别嫌我烦人。”
“这有什么!”少年不以为然, “阿晚要住过来,住一辈子都行。”
少年是席向晚大舅舅王长期的第二个儿子,名叫王骞,小时候和席向晚很是一道玩过一阵,算是两小无猜,可惜上辈子王家没落,席向晚远嫁,后来……只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见过他一次。
那时樊子期已死,席向晚是樊家当家夫人,而王骞改了名,成了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仅凭一人之力为王家平了反,而后才恢复了原来的姓名。
一身血腥硝烟气息的男人从河西不远万里赶到岭南见了她一面,只像小时候一样说说笑笑了些物是人非的回忆,便离开了岭南。
席向晚记得直到樊承洲的孙子满月,王骞也仍然孤身一人没有娶妻。
倒是和宁端有些相似,不过活得更久一些。
但要说性格的话,王骞和宁端可就真一点相似也没有了。
王骞爱说爱笑,在汴京城里招惹过的姑娘都是有名多的,也亏得他没心怀恶意,又身手不错,才没被人麻袋套起来打。
“去去去,”王氏闻言没好气道,“你少诅咒我家阿晚,她一辈子住在这,我得头疼死了。”
王骞笑嘻嘻地给王氏行礼,“姑妈,你看,姑表不同姓,咱们要是成了一家人,那阿晚不是自然能在王家住一辈子了?”
他的话一说完,席向晚倒是没什么反应,王氏抬手刚刚作势要打他,王老爷子怒气冲冲的拐杖就先一步抽过来了,“好你个混小子,已经觊觎起我外孙女儿来了?”
王骞哎呦一声,连忙闪躲,边躲边道,“爷爷,难道我就不是你亲孙子了吗!”他叫着叫着,一下子瞅了个空直接躲到席向晚身后,“阿晚救我!”
“你武功高超得很,要我救?”席向晚好笑。
“你给我出来!”王老爷子更怒了,“要是伤着晚丫头,我打得你屁股开花!”
王骞声音不小地嘟囔,“在阿晚一个姑娘家面前,说什么屁股不屁股的,太难听了。”
王氏被王骞这一出弄得破涕为笑,看起来人也放松了不少,扶着王老爷子就进了门里,席向晚看着下人将东西都搬好,和齐氏又道了次别,才看向一直等在旁边的王骞,“方才多谢你了,母亲多愁善感,总要有人逗一逗才能乐起来。”
“小事情。”王骞连连摆手,落后席向晚几步,正要往里走,又突然道,“阿晚,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
“嗯?”席向晚转头看他,“何出此言?”
王骞笑嘻嘻,面上表情如常,只用眼珠子示意了一下,“喏,有人藏在那后头一直偷偷留意着你的行踪呢。”
席向晚借着看齐氏马车的动作往王骞说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确实是什么也没看见。
“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刚刚才走。”王骞又道,“是不是都察院的人连你和姑母都留意上了?”
王骞是自小习武的人,极有天姿,席向晚自然不会怀疑他骗自己,想了想便道,“既然走了,这几日也没打扰我,应当没什么恶意,且先不管它。”
这会儿跟着她的人总不可能是都察院的,事情都快完结了,追着她有什么意思?
除了四皇子和宁端以外,又不会有人知道她才是背后出了主意的那个人。
若是四皇子觉得她未卜先知太过奇异寻人跟着她倒是有可能。再或者……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樊子期了。
今日在汴京城里分发得到处都是的那封信,席向晚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樊子期散布出去的了。她不知道围绕着那封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今日之前有机会接触到密函的人,也不过就是那几方。
宁端和四皇子不会选择这样直白地让皇帝难堪,六皇子没理由这么做,但樊子期就不好说了。
况且,席向晚先前耍了樊子期一道,一心想要提亲的他迟迟没有离开汴京城,一来是有事要办,二来恐怕就是想再找机会投其所好和她拉近关系。
可惜席向晚不是上辈子那个天真的小姑娘,见樊子期好看又温柔就直接将他当成是大好人了。
樊子期想娶她?做梦去吧。
席向晚正想到这儿,碧兰凑过来道,“姑娘,这支簪子真好看,我怎么不记得见过呀?”
席向晚转眼一看,笑了,“这是今日李掌柜刚刚送过来的,你正好不在。”
“那我替姑娘收起来。”碧兰道。
“等等,”席向晚喊住了她,笑着道,“是挺好看的,就替我簪上吧。”
碧兰应了声,将席向晚头上的一枚簪子摘下换了新的上去,夸道,“姑娘衬得什么簪子都好看。”
“夸我也没糖吃。”席向晚好笑,“要用的东西就都取出来吧,暂时不用的那些便放着不用动。”
李妈妈在旁道,“姑娘说得是,否则到时候搬出去,又是好一番收拾的功夫。”
“还要搬出去?”小丫头吃了一惊,“我还以为咱们姑娘以后就住在这儿了呢。再搬要去哪儿?”
“那就得看接下来有些人诚不诚心了。”席向晚微微一笑,取过镜子照着打量宁端出钱新买的簪子,“如果不诚心的话,咱们就买个新院子去住;要是诚心的话……”
那自然就回到席府去,而且是风风光光被求着回去的。
说实话,如果不是席向晚对席明德还念那么两分恩情,她早就想办法将席明德在来得及让庶子上位之前就除去了。
席明德一死,自然是族谱上的嫡子继承他的爵位,三房四房再怎么闹也翻不出个浪来,只能眼睁睁被赶出席府。
“我倒是觉得王家挺好的。”碧兰在旁嘟囔道,“人人都向着姑娘,不像席府,出了大房,所有人说话都带着刺似的。”
“不听话的人,只要吃够了亏,总是能学乖的。”席向晚意有所指道。
早几日,席向晚就听说她的三叔已经在从金陵赶回来的路上,掐指一算,时间似乎也应该差不多了?
如今席卿姿嫁了出去,包氏被禁足在祠堂里,席平胜到底年纪小,席泽成是个不长脑的,三房满打满算只剩下唐新月一人,等排行老三的席存学回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席向晚持着镜子笑了笑。
即便来得及……她也会硬生生拗成来不及。
席明德的这一下午光景过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先是派了几批下人分别往相熟的官员处送信问他们今日早朝情况如何,又想着如何才能将自己的奏本取回来,等来等去,回信没等到,倒是下人匆匆来报,“三爷回来了!”
“存学到了?”席明德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让他直接来找我。”
“是。”
席存学刚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情不是去探望自己的妻子,而是去了唐新月的院子。
他的样貌比起席明德来更肖像唐新月,轮廓带着些秀气,整个人的气势却十分沉稳。
见到唐新月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扬起微笑,“母亲。”
“嘘。”唐新月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让人听见了。”
“您的院子,什么风声也传不出去。”席存学笑着上前道,“见到您,我才觉得是终于到家了——先前信中所说之事,现在已经如何了?”
唐新月朝儿子招了招手,待他坐到自己身旁,才叹着气道,“你家那个太冲动了,现在还在祠堂里关着呢,我求了老爷两三回,也没有用,现下你回来了,或许能好上一些。”
“不用管她,站得太高昏了头,清醒清醒也好。”席存学的话中带着两分凉薄和浑不在意,“您呢?父亲这几日想必心情不好,有没有为难您?”
“我没什么事。”唐新月笑了笑,她拍拍席存学的手背,“眼下最重要的,却是你大哥的事情。老爷为了他入狱的事情,头疼得很,今日刚刚发了大火说要将他从族谱上削了。”
“这么快?”席存学面露喜色,又有些疑惑,“这能成吗?”
唐新月幽幽叹了口气,她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能不能成,还得看上面的意思。只怕……这次,我走了步坏棋。”
她也以为王家是没救了,才会走了这冒进的一步棋,谁知道冥冥之中有人帮了王家一把,让他们从这样的绝境这种也找到了一条生路?
更重要的是,席向晚那毫不犹豫直接带人搬出席府的举动,令煽动了席明德将席存林逐出家门的唐新月感到了两分不安。
难道那个小丫头早就知道王家会没事?她哪里来这么灵通的情报?
看来,她也是时候去探探这丫头的底了。
第76章
席存学被下人喊到席明德书房中的时候, 席明德正好收到两封同僚的回信, 长短不一, 语焉不详,但双方话中的意思都很明显了:必死的王家,确确实实是有了转机。
“那封信是真的……”席明德喃喃自语, 他越想越气, “这消息怎么不早传出来, 早不说晚不说, 偏偏是现在!”
席明德恨不得王家就干脆这样定了罪抄斩, 这样他的烦心事就一口气迎头而解了。
可现在,王氏连着她的儿女一起被他赶出了席府,如果大儿子也是无辜的, 席明德就得开始头疼大儿子回来之后, 他该怎么把王氏他们喊回来了。
眼下,他只能在心中暗暗期盼着大儿子能在这过程中真被查出什么不轨之处定个罪,那他也不必自打嘴巴。
左右这个儿子, 他从来就没喜欢过。
“父亲何必急躁。”席存学却淡定道,“父亲是一家之主,您的儿媳妇自然听从您的命令, 届时就算大哥回来了,派个人去通知她们搬回来,大嫂必然是感恩戴德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今拖儿带女地回娘家住了,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心中必定焦急得很。”
席明德想了想,深以为然,“你说得有理,若是老大真能回来,光凭他险些让席府蒙羞,就足够罚他一顿。”
席明德想得很理所当然:他误会了儿子,那大儿子在知道自己原本要被逐出家门、现在又不必了的时候,自然应该感激涕零、叩首跪谢,绝不可心生怨怼,这才是做儿子的本分。
而王氏一个女人家,到时候不过是派下人传句话让她回来的事,她还敢说不?住在娘家不觉得丢人?
于是,席明德思来想去,最麻烦的不过是已经递上去的奏本。
“至于奏本,父亲也不必担心。”席存林胸有成竹,“父亲不过是严于律己,圣上见到您愿意大义灭亲,赏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怪罪您?”
席明德捻了捻胡子,他和自己的三儿子思路如出一辙,竟然觉得他说的每一句都很有道理,放心下来,笑道,“我的儿子里,果然还是你最有出息,最像我!我的爵位,只有你有资格承过去!”
席存学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是以父亲不必惊惶失措,无论王家是死是活,您做的都没有错,自然不会有外人指摘什么。”
“好好好!”席明德大悦,“你回来得正好,多留一段日子,看看接下来事情走得顺不顺!”
顺的话……大儿子回不来,他就终于能让三儿子顺理成章袭爵,也不必自打脸去喊王氏等人回来,更不用再看席老夫人的脸色,更能给心爱的女人一个交代。
可惜,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没过几日,席向晚就从王老爷子那儿得知了河西那头已经抓了一批人起来秘密审讯的消息。
尽管她已经提前收到过宁端派人悄悄送来的小纸条儿,但见到家人们一个个松了口气的模样,也跟着笑了,“两位舅舅应当都会没事,父亲应当也不会再被牵扯进去。”
席存林纯属无妄之灾,上辈子他可没被牵连进这场叛国冤案里去。
事实上,对王长期和王长鸣的调查仍在进行之中时,席存林就已经早一步被释放了出来,同他一道离开大牢的,还有另外三名一同在那日早朝被摘了乌纱帽的官员。
王氏亲自带着儿女去接的人,见到一身布衣从大牢里慢慢走出来的席存林,顿时泪眼滂沱,上前替他披上了大氅,“夫君……”
席存林看着妻子泣不成声的模样,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些日子,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