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得热闹,前方打着灯笼的白兰却幽幽扭过头来,“小姐,前面仿佛有人。”
乔薇没注意她的说话,却被那森森的语调吓得汗毛倒竖,深更半夜又是在这密林中,谁知道是人是鬼?
不过当着若干下人的面,她不便显出胆怯来,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咱们过去看看。”
愈望里行,周遭的景色便愈幽深,气氛也越发的浓重。隐隐的听到马蹄铿锵之声,人数虽不多,却极有秩序,乔薇不禁提心吊胆,难不成那些蛮兵以太子为人质,杀到太守府来了?他们也许不要命,她却不能不顾及陆慎的安危。
两方人马渐渐汇合,最后在乔薇这行人面前停下脚步。
青竹举起灯笼,昏黄的光晕照着,眼前赫然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她差点昏过去。
乔薇亦觉得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她倒是看清楚了,那不过是一个涂着油彩的高大男子,肤色黝黑,头发上还带着羽毛,十分威风凛凛——想必是蛮兵。
可这些蛮兵在她看来比鬼怪也好不了多少。
她望着眼前的长列,十几个……不,或许有几十个,她带来的人显然不是对手。
正慌乱没个主意,斜刺里一只手忽然伸来,轻轻抓起她的胳膊。那人的掌心是温暖的,声音是轻柔的,“阿薇,我在这儿。”
乔薇立刻安定下来,沿着手掌的主人望去,就看到陆慎目光灼灼的眼,奇怪的他居然也涂了油彩,把白皙的肤色都给遮挡了,难怪她一时还认不出来。
陆慎微笑,“好看吗?”
“丑死了!”乔薇没好气道。容貌英俊的人,再怎么乱糟蹋也难看不到哪儿去,她生气的只是陆慎这样吓自己,无心之过也是过错。
夫妻俩叙完了旧,陆慎便将这列蛮人介绍给她,乔薇听着他们叽哩哇啦的说话,只装模作样点着头。反正听不大清,她唯有不懂装懂。
令她诧异的这些人骑的不是马,而是小牛,因为蜀地不生产马匹么?至于他们的衣裳,则由一层层的结实藤蔓编结而成,乌黑泛着油光,看着便极为坚韧。
要是用火烧,想必能快速攻破。乔薇放下心来,要是这些蛮人真个心怀异志,将陆慎捉去做了俘虏,她大可以做一回披甲挂帅的穆桂英,想想该多么风光。
不过陆慎看来与他们谈的很好,乔薇也只能做一做女将军的美梦,而无施展的机会。
这群蛮人言语虽不大懂,性情看来还颇和顺,将他们送出密林边缘后,还送了一粒红丸,说是能解瘴疠之毒。乔薇原本疑心他们会不会在里头作何手脚,但见陆慎等都一梗脖咽下,她也只得依样照做,免得伤了和气反而不美。
那药丸甫一入口,便觉口舌生津,神清气爽,乔薇这才信了那些人所言不假,不管能不能解毒,至少是无害的。
伺蛮人们离去,陆慎方悄悄将一只手臂搭在乔薇肩上,小声道:“你扶着我点。”
看他的样子不似酒醉……乔薇才放下的心立刻提起,“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早知野人不可信,那丸药不是真是有毒的吧?她忽然很想挖一挖喉咙,好立刻吐出来。
陆慎却轻轻摇头,“不关他们的事,孤只是……被长虫咬了一口。”
他撩起裤腿,线条结实的脚踝上分明有两个深深牙洞,血倒是流得不多,可是红通通看着怪吓人的。
“怎么这时候才说?”乔薇急道。何况方才蛮人们都在,本该找他们相助才是呀!
陆慎拧着眉头,十分无奈,“以利相交,利尽而散,孤如何信得过他们?”那红丸也就罢了,好歹是看着人吞他才吞的,治蛇毒的伤药他可没法找人去试。
见乔薇情急之下便要俯身将毒血啜出,陆慎忙道:“不可,孤不想连你也出事。”
乔薇也知这法子太过冒险,不说她如今身怀有孕,就算真这么做了,也未必有用,影视剧里的桥段搬到现实就成了笑话,这时候也不是有闲工夫谈情说爱的时候。
她唯有催人快走。
一路上,她看着陆慎的脸色一分分白下去,额角也沁出细汗,乔薇心内更是焦灼如焚:要快!若是再耽搁几刻钟,或许会生出大乱子。
因此一回到太守府,她也顾不得向乔谨报平安——本来也不平安,而是立刻命人将黄诚请了来。
陆慎则伏在榻上喘气,可知他心内的恐惧不比乔薇少,就算做好了当个藩王终老一生的打算,他也不想立马就赴黄泉。还是被蛇咬死一命呜呼,天底下有这样丢脸的储君么?
不过就算要死,他也得将遗言安顿好,尤其乔薇与她腹中的孩子,不能孤儿寡母的受人欺凌……
乔薇想到的则是陆慎可能半身不遂,甚至瘫痪,那她后半辈子的指望……其实也没什么,乔薇本来就不具备母仪天下的雄心,陆慎登不登基都与她无关,尽管日子会变得艰难一些,但只要他们夫妻同心,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郑氏的丈夫终年卧床不起,她不是照样熬不过来了。
自己的处境也不过比她坏一丢丢而已,郑氏能做到的,她当然也能做到。乔薇想着,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黄诚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夫妻俩如生离死别一般的肃穆气氛,这是怎么了?
乔薇站起身,垂泪命他验看陆慎腿上的伤口,甚至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然而——
黄诚验看完后,只简单的用白酒清理了一下伤处,再用棉纱布包扎好,轻轻松松的道:“行了,没事了。”
乔薇的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可是殿下的毒……”
黄诚咦道:“哪有什么毒,殿下伤口流出的血颜色鲜红,并不染一点紫黑之色,怎么可能是中毒呢?”
呃,乔薇哑然。她看了看陆慎,忍不住又问道:“可是殿下脸色发白,还出了那么些汗,这也不要紧么?”
“当然不要紧,只是被吓成这样,有什么好紧张的!”黄诚老实不客气地说道,丝毫不在意自家主子的脸面。
陆慎拼命朝他使眼色,他只装没看见,陆慎都快气疯了。
乔薇反而没笑,而是深情地扑到陆慎怀中,嘤嘤呖呖的啜泣起来。她方才真的很怕嘛!还以为自己要守寡了。或者守活寡。
陆慎则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纤长发丝,柔情满怀的抚慰受惊过度的妻子,两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欢喜之感。
黄诚看着这对表演欲旺盛的戏精夫妻,忽然觉得无比肉麻,简单开了一张方子后,就提着药箱告退了。
乔薇则伏在陆慎胸口,狐疑的盯着他,“殿下挂在腰上的香囊呢,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蛇咬?”
不会故意弄成这出意外来吓她的吧?那这人的心可太坏了。
陆慎的回答只有简洁二字,“扔了。”
乔薇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若说是不小心弄丢也就算了,看他的样子分明故意为之,有这么拿命不当命的么?
陆慎轻轻拥着她,“谁叫那是别人送的东西,孤何必留着它?若由你亲手所绣,孤自然永志不忘。”
乔薇原本想好好责问他一番,听了这句心却甜得几乎化掉,哪还舍得说出叱骂之语?不过是因赵明珠所赠,陆慎宁可被蛇咬也要避嫌,可知对于她的感受多么重视。
乔薇很想说,其实她没这么小心眼的,不过……她还真有点小心眼,尤其在见识过赵明珠自投罗网的举动后。她想了想,便道:“那改日我给殿下亲自做一个。”
不过是简单的香囊装上些药末雄黄而已,她当然也会,就是做出来的效果可能不怎么美观,当然,陆慎也不至于嫌弃就是了——他怎么敢?
两人正在柔情蜜意之际,青竹的言语却蓦然将气氛打断,“小姐,赵姑娘送了些解蛇毒的药粉来,为了对症,说是最好请她进来亲自看看。”
她竟还不肯死心,不过方才闹得沸反盈天的,想必众人真以为陆慎被毒蛇咬伤了吧。
乔薇当然不许她进来,倒不是担心赵明珠会接近勾引太子——美人计失败一次就不管用了,可她怕她会借机杀了他!
毕竟赵明珠是为安郡王办事的。
青竹领命而去,陆慎却好奇盯着乔薇,“网到大鱼了?”
乔薇点头,因将那会儿审问赵明珠的结果原原本本道来,陆慎听后并不奇怪,“老三蛰伏许久,早就该有所动作了,我只奇怪他为何现在才动。”
想必除了赵明珠这颗不甚要紧的暗棋,他在长安还有许多旁的布置。当然这个问题眼下轮不上他们操心,川蜀终究是个世外桃源之地,在长安,且看安郡王能否与韩贵妃母子拼个你死我活吧。
乔薇微微一笑,“殿下不奇怪我为何将赵明珠留下?”
“既然是三弟的人,留着她且待来日,你做得很好。”陆慎的想法和她差不多,夫妇俩自然是心意相通的。
“哦,殿下就不怕我吃醋吗?”乔薇故意问道。
“你会吗?”陆慎反问。
“我会。”乔薇骑在他腰上,俯下身,吻了吻他的眉心,“我真的会。”
*
眼看着太守府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和睦,乔谨和陈氏更是好得和新婚时那般蜜里调油,赵明珠唯有暗暗咬牙,而她也终于明白,她在这府中是不可能有所作为了。
而乔薇虽没杀她,却也不肯放她,只命人好生照料着,饮食无缺,和喂猪一般。赵明珠虽不甘心,也唯有假意屈从,她就不信这些人能关她一辈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总能有机会逃出生天的。
乔薇可不管赵明珠是真心还是假意,根本她就懒得理会。自从秋冬来临后,乔薇的日程便忙碌了许多,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早,虽说瑞雪兆丰年,可下得太多太密也是坏事,光是太守府附近的田地就有不少招灾的。乔薇除了随陈氏往关帝庙里诵经祈福、祈祷雪早些停外,得空还常到城中粥棚里亲自舍粥布食,她这个太子妃的身份还是很有用处的,至少人们一听到她的名号,就能安心大半。很神奇罢,可事实正是如此,乔薇大致能够想象陆慎这位储君在百姓心目中是什么位置了。
于是乔薇愈发兢兢业业的投入工作,半点也不能懈怠,但今日她可没法子出门——从早晨起,阵痛便一阵一阵的从下腹部传来,她估计自己是要生了。
第66章 生子
自从打算将这孩子生下, 乔薇便已决定不再反悔。不过, 尽管已做好相当程度的心理建设, 可当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乔薇还是无比紧张。又有余阿秾的例子在先,她心中充满忧虑, 担心生孩子的时候会很痛,担心生到一半会生不下来, 即使侥幸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她也担心能否平安将它养大——余阿秾失子之后的惨状, 还不足以令她警醒吗?
但,尽管有着许多的不安, 当着陆慎的面乔薇却是一字不提的。她很明白如今不是该扮贤惠的时候,可她就是拉不下脸,况且,就算告诉陆慎又有何用呢?他自己最近就够忙的了。
因此直到阵痛那天早上, 乔薇仍是如常给陆慎披上外袍,道:“殿下且先去,妾身随后就到。”
女人化妆总是得好一顿功夫的。
陆慎看着她容光慑人的面庞,目光渐次向下, 就落到她隆起的肚腹上, “黄诚说约莫就是在这个月了,你自己小心些。”
乔薇裹着一件厚重的墨狐皮大氅, 依然害怕别人注意到她的身材,忙拍了下陆慎肩膀, 催促道:“我明白,不会有事的,殿下快些去吧。”
虽然是第一遭生孩子,她看起来却很有经验,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自然没什么难得住她,陆慎于是温柔的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离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乔薇脸颊仍是红红的,虽然两人私底下没少亲昵,比这更过分的事都做了不少,可是当着诸多下人的面……乔薇的眼风扫过去,青竹等人忙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乔薇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为我梳妆吧。”
青竹上前来,就见她忽然捂着肚子,额头冷汗涔涔,“哎哟,有点疼。”
青竹还以为自家小姐因为方才的事情不好意思,故意找个幌子遮掩,正要调笑,谁知乔薇的神色不似作伪,巴着桌子,身子渐渐软瘫下去。
她不禁慌道:“小姐,怎么了?”
白兰是个晓事的,忙挤上前来,伸手探了探,肃容道:“太子妃羊水破了,咱们得快些叫人来。”
大夫和稳婆是早就找好的,未免临时忙中出错,陆慎还特意将他们安置在府中西苑,因此青竹虽然情急,也还没乱了阵脚,赶紧就差遣两个小丫头去唤人,若是刚起,也不必顾虑礼数更衣了,径直过来为上。
一转身,青竹却看到张德忠在门外,探头探脑像只伸长脖子的鹅,她不禁没好气的道:“张公公,您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将太子殿下请回,料想未能走远。”
张德忠犹疑道:“可是太子妃娘娘叮嘱了不必让殿下挂心的……”
青竹都快被这实心眼的老货气疯了,忍不住推他一把,“女人家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吗?你快去就是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归罪你的不是我家小姐,而是太子殿下!”
张德忠一听也是,尽管太子妃体贴大度,可太子对于这一胎的态度却是谁都看在眼里,若真误了事,只怕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当下也不敢耽搁,迈开两条腿飞跑起来。
青竹方舒口气,四下环顾,咦道:“金菊呢?”
那小蹄子最好献殷勤的,怎么这样大的事却不见她,难不成躲到厨房偷吃去了?
一个小丫头笑道:“姐姐您忘了,她还得看着赵姑娘呢,这也是桩差事。”
且说赵明珠仍住在太守府里,被人好吃好喝待着,心内固然焦躁无比,却也不敢露出分毫。好不容易听到乔薇生产的消息——太子妃生孩子总不能偷偷摸摸的,赵明珠的居处虽偏远,消息还是跟长翅膀一样飞来。
她立刻摆出一副关心的态度要出去查看。
屋内伺候的两个仆妇忙拦住她,皮笑肉不笑道:“主子可说了,姑娘您得静养,万一吹了风身子不好起来,咱们可吃罪不起。”
什么静养,分明和禁足一般无二,她又没有生病!赵明珠恨得牙根痒痒,面上却央求道:“太子妃是头胎,难免提心吊胆,忙中出错,婶子们让我过去瞅瞅,若能助太子妃平安生产,也是桩功德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