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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酒不能开车,席漠燃打电话叫家里的司机来接,先把蔺楠送回家,司机老吴扭过头问:“漠燃,去哪儿啊?”
“回家。”席漠燃燥热地扯掉领带,靠在后座,单手去解扣子,半天解不开,用双手,双手也解不开,低头解,发现低头并看不见扣子,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醉了。
他的酒量谈不上好,也不算差,卡在临界点上就是现在这个状态,清醒,有记忆,但是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已经困难了。
酒量是养出来的,他在部队总要站岗执勤,明令禁酒,所以到现在都没长进。
那天他和姜郁都很尴尬,他看得出她还心有余悸,滑胎的经历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阴影。
他问过原因,姜郁说是过度紧张,不是身体的问题,激素和抗体都检查过,宫腔镜也做过,没发现异常,流产以后很快自愈了。
她暂时不想做,他也不会强迫,喝了酒再去找她,心思就太不纯了。
他说的回家是回父母家,一套不到三百平米的独栋别墅,搬了很多年了。
席振群孝顺,有好东西先想着父母,给老爷子买房花光了八年积蓄,他们家一度过得十分拮据。
考上军校的那年年底,席振群给他打电话说搬家了,他说知道了,胡新梅陆陆续续透露家里添置了什么东西,他也说知道了,没放在心上。
结果放假回家,胡新梅把他从车站迎回去,他诧异地问,这房子谁家的?
胡新梅笑吟吟地说,你家的。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领略一把“一夜暴富”的滋味。
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快睡着了,老吴喊他下车,他使劲搓了搓脸,把刚才顺手扯下来的领带塞进兜里,打开门,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就清醒了。
老吴走前还问他:“脚脖子不冷啊?”
他低头看了看光秃秃的脚脖子笑了笑:“回去穿。”
席漠燃觉得自己丧失了父母的宠爱是从结婚的时候开始的。
结婚以后胡新梅就不给他留房了,把他原来那屋改成了一间花室。镇宅的摇钱树有地儿放了,席振群那些宝贝盆栽也有地儿放了,他和姜郁回去只能住客房。
胡新梅说客房也挺好的。
他就问,那怎么不改造一下客房呢?
胡新梅答,你房间采光好啊。
他说,阳台采光更好啊。
胡新梅说,阳台太小了放不下。
他又说,院儿那么大地儿呢。
胡新梅瞪了他一眼,冻死了怎么办,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
第二年他再回去,房间不但没给他腾出来,还放了一对摇椅,笼子里养了两只八哥,高高挂在屋檐下。
老俩口也快六十了,听个小曲儿,晒晒太阳,日子过得滋润又惬意。
他看着是放心的。
他今天回去家里又进新货了。
胡新梅一口气买了六十多盆多肉,见了他问:“你要不要养两盆?”
席漠燃反问:“我养这干什么?”
“陶冶情操啊。”胡新梅早就选好了几盆长势不错、健壮可人的,笑盈盈地说,“你送给姜郁,姜郁肯定喜欢。就你死心眼,遇上日子也不知道送玫瑰,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讨女孩子喜欢还要人教,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席漠燃听了直笑:“您放那儿吧,改天我开车了来拿。”
胡新梅听他没开车,顿时知道他又喝酒了,念到他耳朵长出茧来:“少喝点,别钱没赚到先学会了应酬。”
“行。”席漠燃敷衍了一句,回头看了眼钟,“您早点休息吧,这都几点了。”
“不着急,我织两件毛衣,等过年你堂妹他们来拜年,送给你小侄女儿穿。”胡新梅说着说着想起件事儿,“你和姜郁怎么样了?不是说和好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复婚?你这个年纪也该要个孩子了。现在我们还没老,可以帮你带带,到时候我们带不动了,你们两个又忙,分不出精力,难免会耽误孩子的教育。这两年要时候最好,生完了身体容易恢复。等拖到三十岁,又难又危险,会让姜郁多吃很多苦头。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些,说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可从来没有上过心。”
席漠燃没避重就轻:“您知道姜郁之前没过一个孩子,您得给我们一点时间。”
胡新梅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是问问她,不想生,我们不勉强,总归是她自己的肚子。要是想生,还是准备着,考虑周全了,免得匆匆忙忙怀上,不好应对。没滑自然好,万一滑了又想要,岂不是更伤心。”
席漠燃想了想:“等我们把证领了再说吧,她连证都没时间领,哪有时间备孕,更别说养孩子了。”
胡新梅不急于一时,说:“你们自己商量吧,我去给你冲杯蜂蜜水醒酒,你这样睡下,明天头该疼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苏清淼着急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司南精明算计,把海狄的法人改成了她的名字。
公司法人,听上去多么炫酷,苏清淼满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好处,被陆司南卖了还沾沾自喜,甘之如饴地帮他数钱,后来一个律师朋友点醒她,她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被陆司南坑了。
子公司不像分公司,是有一定独立权和自己的资产的,亏了也不会拖陆氏后腿。陆司南是想把她撇出去自谋生路,今后如果海狄有非法收入,哪笔流动资金不合法,这些账统统都会算在她头上。
即便是跟她没什么关系,作为公司法人,这个锅她也背定了。
只要陆司南心够黑,她只有任凭宰割的份。
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陆司南虽然没有害她,却也结结实实摆了她一道。
苏清淼知道真相后气势汹汹地找他理论,结果被前台拒之门外。
陆司南接了她的电话,说这是她自己同意的,怨不得别人。
苏清淼先是吃了个哑巴亏,后又吃了个闭门羹,肠子都快悔青了,咬牙切齿地怪自己跟商人打交道不多留个心眼。
她冷若冰霜地威胁陆司南: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结婚了,信不信我取消婚约,让你得不到苏家半点支持。
陆司南只回了她四个字:求之不得。
苏清淼把始末讲给姜郁听,姜郁只觉得他们这个婚不结也罢。
自古高门大户喜结连理是为了相互扶持、荣辱与共,他们倒好,相爱相杀、提防猜忌,实在是一段孽缘。
苏清淼不是没想过抽身,但她的个人资产被陆司南套牢了,一部分砸在了海狄,一部分投放到了股市里。
放弃挣扎的确不会倾家荡产,但就只剩父母及祖上的遗产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继承,会不会被半路杀出来的私生子抢走。
倘若她有几分超然外物的洒脱,也不至于被陆司南玩弄于股掌间,偏偏她嗜赌成性,不甘心就这么变成一穷二白的穷光蛋,一心指望着殊死一搏,等来翻身之日,一举赚回赔掉的损失,以雪前耻。
陆司南就是抓住了她这个心理,让她越陷越深。
令人唏嘘。
姜郁不禁庆幸自己帮苏清淼对陆司南也有利,不然哪天陆司南容不得她了,除掉她这个出谋划策的军师易如反掌。
伴君如伴虎是多少先哲的肺腑之言,她一时竟分不清陆司南是把她当心腹、扔过去监工,还是把她赏给了未婚妻、让她好生伺候,只好埋头苦干,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
当然这是于公。
于私,她和苏清淼做起了朋友。
她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在见证了男人狠起来是多么冷酷无情之后,她们几乎同仇敌忾,一致认为自己的人生应该自己做主。
这天下了班,苏清淼请姜郁出来放松,两人暂且抛开工作,相伴去了一家会员制的高档会所,蒸桑拿、做spa,谈天说地。
兴头上,苏清淼让服务生拿了两壶日本清酒,其实和白干差不多,有六十几度。
苏清淼跟她打包票,她的人就在楼下候着,保准给她安安全全送到家。
姜郁在她手底下做事,不好驳她面子,硬着头皮灌了一小杯,接下来就有了第二杯、第三杯,一发不可收拾。
两个女人喝到最后烂醉如泥,满脸红晕。
来找苏清淼要账的席漠燃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心心念念的前妻拄着空荡荡的酒瓶,抬手比着“二”的手势,发现不对又换成“三”,嘴里咕哝了两句,拿手去扶脑门。
哪怕醉了也要保持端庄优雅,单手支颐,笑靥如花,两颊泛着酡红,像从薄薄的面皮上沁出来的。
一对星眸里微波荡漾,洇开涟漪,肤色被头顶的灯照得更加白皙,更加匀净,肌理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出,只有纤细的毫毛如初生的婴儿般那样呈露出淡淡的灰色。
一块镶着水钻的手表光泽闪烁,被细细的铂金链子串着环在皓腕上。
席漠燃没见过。
处对象的时候他送过她一块瑞士表,他就没见她戴过。
他面无波澜地看了她一会儿,怒火一点点燃起来,他转身欲走,迈出两步又回来,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攥住她的手腕拖走。
姜郁一个趔趄撞在他肌肉紧致的大臂上,鼻子磕在他肩头,疼得生理性地冒眼泪。
对面的苏清淼“噌”地一下站起来,凶神恶煞地拿手打他:“你谁啊!”
姜郁看清了他的脸,突然双臂一展,挡在他面前:“不要打他!”
席漠燃从来都是把她护在身后的,什么时候让她出过头?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苏清淼大剌剌地指着他问:“他是谁?!”
“他……”姜郁低下头,似乎在努力回忆。
席漠燃也很期待她的答案。
他等待的是一声“丈夫”。
他之所以觉得生气,并不是因为她在外面喝酒,醉成这样,而是因为她口口声声说忙得不可开交,却和朋友玩得不亦乐乎,宁愿在这儿偷闲,也不愿挤出半天陪他去民政局登记。
她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
姜郁抱头,吃力地想了半天,忽然眼中一亮,抬手将食指摁在他胸口。
不知轻重的戳得他肋骨生疼,她非常笃定地说:“他是组织派来的。”
苏清淼双手拍桌,倾身,将全身的重心都压在桌上,狐疑地问:“特派员?”
姜郁重重点头:“对!”
席漠燃要被她气昏了。
他搂着她的腰把她往楼梯口带,走了两步烦躁不已,弯腰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打横抱起,步履矫健地下了楼,走到门口跟柜台的人说:“还有个客人也醉了,你们电脑里应该查得到信息。”
走到半路姜郁在他怀里不舒服地挣了两下,他心照不宣地放她下来。
落地后她东倒西歪地跟着他,不让他靠近,他一靠近就摇摇晃晃往后退,三步并作两步,跑得还挺快,非要踩着他的影子、而且是“脑袋”走。
他看路上没什么人,她又算乖巧,索性由着她,可到了车边,不得不把她抓上车了,她突然变得像烈女一样,宁死不屈地扒着车门,手脚并用地反抗。
高跟鞋踏在车身上,尖利的鞋跟锥子般蹭着黑漆,把车壳刮出好几道印子。他沉着脸脱了她的鞋,丢上车,专心致志地跟她“搏斗”。
抱起来轻飘飘的人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撒泼似的坐在马路上,气鼓鼓地望着他。
斗勇不行他开始跟她斗智,先用温情攻势,轻轻叫她的名字:“姜郁,你看看我是谁?”
姜郁盘腿而坐,抱着两只冰凉的脚丫,不假思索地说:“你是席漠燃。”
席漠燃眼见有点效果,心想既然认得他,那就好办了,诱哄着说:“跟我走好不好?”
姜郁陡然难过,坚定地说“不好”。
席漠燃的脸色不好看,但还是很耐心地问她:“为什么不好?”
“因为这是梦。”姜郁失落地喃喃,“只有梦里他才会让我跟他走。”
委委屈屈一句话,像千万把刀子在他心上剐。
他心痛如绞地摊开掌心,小心翼翼地说:“你摸摸看,是温的,这是真的,不是梦。”
姜郁将信将疑地探出手碰了一下,冲他笑,接着用双手捧住,安静了下来。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力气动了,知道是他,便把自己安心地交给他,只是一直攥着他的手不松手。
席漠燃沉默着,神色隐匿在阴影里,无声把她的鞋拎出来,又给她穿上。
她的鞋刚才被他粗暴地扯坏了,拉链怎么都拉不上,他试了几次都不行,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在命悬一线时仍能从容握枪的人变得焦急又无措,忍了片刻,扭头到旁边吐了口气,仍不能平静,垂着头,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姜郁,对不起。”
他该早点回来的。
早点回来,她不会这么伤心。
姜郁困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惨白,还有脸上难得的慌乱。
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舔了舔干燥的唇,怯生生地说:“席漠燃,我冷。”
冷。
席漠燃回过神来,利索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肩头,在她大衣外面裹了一层,把她抱进了车里。
他启动车子,打开空调,姜郁暖和了,闭上眼睛歪头睡觉,脸朝窗,颈线完美,耳坠和头发交缠在一起。
席漠燃百感交集,认真端详着她的侧脸,伸手动作轻柔地把她的耳坠和头发解开。
不同于刚才的野蛮粗鲁,此刻的他,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耳坠脱离几缕青丝,他不舍得抚弄她的眉梢,更不舍得叫她的名字,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看到天上下起雪来。
第17章 第十七章
静谧的夜,没有风声,只有细碎的雪花掺着昏黄的灯光纷纷扬扬地落下。
席漠燃穿着单薄毛衣,抱着里三层外三层包得臃肿严实的姜郁,来到他们离婚前居住的住所。
开锁时她整个人靠在他怀里,轻轻打着酒嗝,脸上的酡红褪去了一点,眉目温顺地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