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漠燃的神色原本是十分严肃的,看着她的表情一乐:“能不疼吗?成天坐办公室,坐一天动都不动,困了往桌上趴,枕在胳膊上一睡一个小时,全身的经脉都堵住了,麻了缓一缓,第二天继续,真当你是棉花做的。”
姜郁摸自己的后背,摸不到。
刚才他摁的明明是背上的穴位,可她觉得骨头缝都在疼。
她愁眉苦脸地说:“让别人按摩是按摩,让你按摩是折磨,您可行行好,放过我吧。”
席漠燃挑着剑眉问:“你还让谁按过?”
“美容师!”
看来她是一点疼都受不住,席漠燃唉声叹气:“那你把衣服穿好,我给你捏手。”
姜郁缩着肩问:“疼吗?”
席漠燃眼中促狭:“疼,疼死了,比蚊子叮得还疼。”
姜郁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面无表情穿上家居服,跪坐在脚后跟上,把手递给他。
席漠燃好整以暇:“你这样怎么这么像犯了错挨手板的小朋友?”
姜郁羞愤:“不这样该哪样!”
席漠燃撤了一个枕头,把另一个枕头挪到床的中轴线顶端:“躺下,平躺。”
姜郁背着床板往后仰,后脑勺撞在他手心。
“自己上半身多长不知道?”席漠燃托着她的脑袋没收手,命令,“往前坐。”
姜郁依言做。
席漠燃一腿撑地,一腿跪上床,握住了她的手。
她被他罩在高大的身躯下,四目相对,心如雷动。
席漠燃拎着她的胳膊,拇指滑过她的手指,一根根捋直,又沿着经络揉捏她的小臂。
不过五分钟,就感觉血液涌动,起初冰凉的手暖和起来,浑身暖洋洋的。
她一本满足地问他:“你这手艺都在哪学的?”
席漠燃手上没停:“去年比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兄弟,他家世代是中医,最后分别的时候教了我们两三招。”
姜郁好奇地问他:“那到他这辈怎么去当兵了?”
席漠燃告诉她:“他高中毕业死活不愿学医,想学服装设计,没经父母同意偷偷改了志愿,他爹觉得服装设计是女孩干的活,没点阳刚气概,就把他弄部队来了。服了两年役,又得在部队呆五年,他跟家里闹翻,单方面断绝父子关系,说出来也不回家,自力更生,大不了去足浴城给人捏脚。”
姜郁从没听他讲过部队的事,沉默了半晌,轻声问他:“说实话,为了来找我,你舍弃了那些荣光和责任,遗憾吗?”
席漠燃动作一滞,缓缓放下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窗外说:“想要却得不到才会遗憾,得到了又放弃,只是怀念。我当初去当兵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等我军校毕业,不知道自己缺什么,直到你离开我,我才知道自己缺什么,想要什么,这是我的选择。那天是我不好,不该在气头上说重话,别生气了好吗?”
这几天他呆在父母家,三个长辈问起姜郁,他如实说自己把她惹生气了。
席振群和奶奶都没找他谈话,只有胡新梅问他怎么回事。
他说,妈,我们的事您别管,过年我带她回家,您也别跟她提孩子的事。
胡新梅说,我当然只跟你说,家里就数你没分寸。
没人责备他,是他自己想清楚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从来没把自己当个人物,大家总是要慢慢离开部队的,谁也不例外。
他自己做的决定,不该冠冕堂皇地说为了她。
看在他这么殷勤的份上,姜郁也原谅他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给他出主意,来讨好她前先把抽油烟机里凝固成块的油收拾了,又把餐厅不亮的吊灯修好了,给家里的咖啡机配了个小柜子,扔了几件旧物,添置了一些新家具。
过来道歉,给她揉肩捏背,净捡好听的话说,囤了近一周的气说没就没,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最初是为什么生气了。
她也低头认错:“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嘛,本来我也有错。”
席漠燃一笑:“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姜郁拿这话当蔑视:“怎么了?好歹我也是在江湖上横刀立马走过一遭的,有什么不敢说的?”
席漠燃欺身问:“知道什么叫做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姜郁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霎那间面红耳热。
这句话家里长辈总说,她只当句俗语,顺口就拿过来用了,压根没想到有这层意思。
或者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席漠燃眸中笑意浓:“夫人可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席漠燃,你别这样。”
“别哪样?”
“啊啊,哼哼。”
——
除夕那天上午,席漠燃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姜郁换衣服,看着她从十点半磨蹭到十一点。
女人穿衣服是这样的,上下全部穿戴整齐了,突然发现外套配这件毛衣看着不顺眼,于是脱掉外套,换成另一件羊绒衫。然后觉得这件毛衣还是配短款皮草比较好,换上皮草,下身换成皮裙。顾及到没有合适的鞋可搭,为了鞋,换成长款大衣。对着镜子看了看,像真空上阵,又把圆领的羊绒衫换成原来高领毛衣。
除了秋衣秋裤不变,其余每一件都会变。
接着是耳环、项链、胸针。
席漠燃终于在她换到第四套的时候忍不住玩起了手机。
等姜郁出来,他一抬头,被惊艳得半天没移开眼。
她的眉眼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眼角眉梢带着不俗的风韵,不颦不笑,顾盼生辉。
结婚那天亲朋好友都夸他有艳福,娶了这样难见的美人。哪有男人不喜欢漂亮姑娘呢?但他不想让她觉得他是因为皮相才娶了她。
她打小就是家教很严的姑娘,父母不让她吃零食,考试必须考九十分。大院治安好,她才四岁就自己上幼儿园了,大人周末起不来床,她还出门给父母买早餐,个子还没摊位高,踮着脚给食堂的阿姨递钱。上小学父母没下班,她自己没钥匙,就安静乖巧地坐在楼道口写作业。
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格外不招人待见。
后来大家上小学了,父母们不能再把小孩扔幼儿园,碍于公务,还是得找人托管。
退役的老勤务兵是最合适的人选,家里学校近,为人宽厚细心,对祖国未来的花朵也和蔼。
他们谁的爷爷把家里的红旗当校车,约好了时间,接送几个小朋友上下学。
于是他们上午被老爷子送去学校,中午在老勤务兵家吃饭休息,下午放学了再被老爷子接回家,一家给两位老人一点路费生活费。
他们几个性别不一,岁数不等,但都是同一个院儿里的,也算熟识了。
她上二年级的时候他上四年级,她上三年级的时候他上五年级,中学就不在一个学校念了,他们真正相处的只有两年时间。
姜郁小时候平平无奇,唯一引人注目的点在于她一顿能吃五碗饭,所以她的外号就叫“五碗儿”。
姜郁人单纯,老勤务兵和他媳妇都说能吃是福,夸她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她就没觉得这外号含贬义,叫也答应,只不过改吃六碗了。
席漠燃听蔺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五碗儿今天又忘带红领巾了。”
后来他出门前总在自己兜里塞了一条,看她在校门口徘徊就给她,等进了教学楼再要回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么小点儿就私相授受,定情信物是红领巾,但姜郁那时候真的是幼龄小尼姑,情窦尚未种下,只对百科全书感兴趣。
有一天午睡时间,他们男孩儿闹腾,押五毛钱打赌。
赌什么呢?
蔺楠出馊点子:听过睡美人的故事没?咱们赌席漠燃敢不敢亲五碗儿?
毫不尊重的语气,和他们私底下嘲笑桥洞底下要饭的乞丐一模一样。
一群活泼的孩子中木讷软弱的那个总是容易被欺负,也许不是明火执仗地打骂,也是带着恶意的。姜郁父母肩上的衔没他们父母肩上那么多杠和星,不在家长们的管束下,优越感十分明显。
席漠燃的爷爷是退了休的老首长,父亲也是个官儿。这样的家世,他们当然一致认为他会嫌弃姜郁,是绝不可能亲下去的。
席漠燃是一个黑白分明、富有正义感的小男孩,怎么会允许这种恃强凌弱的事发生?
三个女生正在酣睡,他到门前脚步一顿,可谁都不敢推他。
过了一会儿,他进了女生的房间,其余男生在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
他深呼吸,鼓起勇气,捧起姜郁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
姜郁懵懂睁开眼睛。
他的动静惊动了另外两个女生,尖叫着把他轰了出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身败名裂之际,两个女生羞赧地跟上来说:漠燃哥哥,你怎么只亲她啊,也亲亲我们呗。
他才不呢,回房把蔺楠打了一顿,拿赢来的两块钱给姜郁买了四串烤饺子。
这桩糗事,他记了好多年。
第30章 第三十章
往年三叔一家不来吃年饭,是因为爷爷在,怕老爷子觉得晦气。
今年老爷子不在了,老太太重病,做儿子的心里头惦记,又是在大哥家团聚,于是四家子都到了。
席振群这儿的家具都是请工匠定做的,明式的红木桌椅,三处隔断摆着博古架,楼梯扶手也是实木的,家里布置得像上海的那些小洋楼。
过年把花房里的绿植搬出来,每个拐角放一盆,喜庆的剪纸窗花贴在玻璃上。红绿交错,相映成趣。
七八辆车停在外头,家里热热闹闹聚了二十几个人。
胡新梅和老太太在厨房做饭,嫌人多拥挤,不让她们打下手,几家的年轻女人在客厅里逗小孩,发红包,教几个才上学前班的孩子说吉祥话。
年轻男人们在沙发下聊前景,谈成就。
席振群这一辈的几个兄弟在楼上互相问候近况。
黄发垂髫,男女老少,其乐融融。
姜郁看着妯娌家的孩子羡慕得要命。
襁褓里的小侄子闭着眼,小脸圆嘟嘟,小手胖乎乎,攥着拳,舌头卷着往外吐,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小侄女扎着羊角辫,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两只眼睛清澈灵动,见到不认识的人,探寻地看向母亲,得到提示后清脆稚嫩地喊一声,拿到红包欢欢喜喜说万事如意。
还有一个侄子调皮,拎着给奶奶带的礼物疯跑,结果被石头绊倒,压扁了礼盒,肚子上还硌了一道红痕,才挨过训,满脸写着不高兴。
席漠燃的堂妹急了,在旁边训斥道:“跟长辈摆什么脸色,叫婶子啊。”
姜郁摆手示意不要紧,让她不要凶,弯下腰,把红包递到侄子眼前,温柔地说:“小男子汉,知道说什么吗?把婶娘哄开心了,婶娘就把压岁钱给你,拿了压岁钱,可就大了一岁了。”
小男孩目光低垂,小心翼翼地说:“祝婶娘永远年轻。”
好动的孩子才聪明,姜郁一听就知道这孩子不仅顽皮,还机灵,说的话不是大人教的,是他自己想的,微微一笑,呈上红包:“也祝你平安健康,长大了有出息。”
小男孩腼腆地说:“谢谢婶娘。”
家里条件不好,不好意思跟亲戚攀关系,过年做个客都战战兢兢担心露怯,他妈闻言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姜郁说:“小孩不懂事,不要介意。”
姜郁跟小侄子没有任何肢体触碰,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浩南很懂事的对吧?”
小男孩“嗯”了一声。
这边席漠燃在和从广州那边飞来的堂妹夫聊天,妹夫看着她们那边笑着问席漠燃:“你们还没打算要孩子?我看姜郁挺喜欢孩子的,是不是你没做好准备?”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席漠燃也笑:“没有,时刻准备着。”
——
初七姜郁上班,想到堆积如山的工作,步子都沉了起来。
她做好了跟竞争对手打持久战的准备,谁料一进写字楼,群情欢腾,人人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姜郁疑惑地进了办公室。
严舒月送了她一株发财树。
粗壮的根须泡在水里,枝叶繁茂,绿叶上沾了泥,小姑娘正仔细地拿湿润的绢布擦拭,预备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姜郁给了她一个惊吓:“趴这儿干嘛呢。”
严舒月吓得一激灵:“师姐,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啊。”
姜郁解下围巾搭在架子上:“你不也是?”
严舒月敲了敲玻璃花瓶:“好看吗?过年我男朋友回国,送了我一只俄罗斯蓝猫,我怕家里主子把它糟蹋了,搬到办公室来了。我那里摆了好几盆,看你电脑旁边连盆吸辐射的都没有,就拿过来了。”
姜郁挑眉:“和好了?”
她不说严舒月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秀恩爱,反应过来满面春光地笑:“嗯,他说之前在忙论文,导师催得紧,不好糊弄,冷落了我,怕我还在生气没好意思打扰。除夕前两天回来的,送了只猫陪我,跟我讲他那边的生活,让我也考过去。但我觉得还是国内好,饮食文化多丰富,哪也比不上,他说那他读完研回来,下次陪我吃寿喜锅。”
“那就好。”姜郁低头看了眼绿油油的发财树,拨了拨叶片,“这树好养吗?别放我这给你养死了。我小时候养这养那,弄得牲灵涂炭,长大了再没敢养过活物。命死在你手上,没有感情都难受,何况是日久生情。”
“好养啊,都长出水培根了怎么不好养?放在光照均匀的位置就好了。我滴过营养液了,过两周我来换,或者把营养液给你也行。”严舒月夸夸自己献的宝,“你看它长得多精神。”
“谢谢了。”姜郁礼貌收下,转而向她打听,“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这么高兴?”
“得救了当然高兴。”严舒月也是收益的一员,“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老板到底和苏小姐闹翻了还是和好了谁都不知道,反正苏小姐把手上所有股份给老板了,然后老板用自己的铁腕和人脉要到了一个了不得的老主顾的支持,把死气沉沉的公司盘活了。一夜之间股价暴增,谁也没想到咱们公司会猝不及防杀出一条血路,脱颖而出,恰好碰上春节休市,反正现在面上特好看。弄得我也想买咱公司的股票了,但是一股好贵啊,买得起也买不了几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