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的时候冯瀚东看了眼时间,呼了一声“都这个点了”,起身散席。
姜郁作为主人跟着席漠燃送客,把自己做的核桃酥给他们带了一点。
冯瀚东推了半天,含笑收下:“改天来家里玩啊,叫盈盈给你们蒸螃蟹,做醉虾。”
姜郁细致入微:“你们喜欢吃海鲜吧,招待不周啊,下次再来玩,我去买点。”
冯瀚东一挥手:“甭客气。”
席漠燃叫姜郁在家里等着,他把客人送到小区门口帮他们打个车。
姜郁听他的话转身去收拾残羹冷炙锅碗瓢盆。
她刚把桌子擦干净席漠燃就回来了,他从她身后轻轻把她圈进怀里,温情地说:“谢谢你姜郁。”
席漠燃没怎么压着她,她反身转过,双手抱住他的腰,闷声闷气地说:“我想了想,有时候对你的期待和要求比自己给予你的关怀多多了,我昨天选专业的时候,突然有了改行的念头,然后我就想改了行,将来的事业可能是什么样的,我发现我很迷茫。你那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从部队回来,前路未卜,我却一直干扰你做决定,跟你吵架,让你百分百顺我心意,对不起啊。”
都过去多久了她还惦记着。
敢情是当时没觉得自己有错,委曲求全跟他和好了又一个人胡思乱想。
义正言辞跟他辩论的时候比谁都有底气,仔细想想说服不了自己,别别扭扭犯矫情。
他心尖上的姑娘啊,多愁善感,也是真的能察觉你的情绪,在骄傲放纵一把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向你低头,这也是他总能包容妥协的原因。
席漠燃听她这么说,俯首亲亲她的额头,柔情蜜意道:“有什么关系呢?我都抱着你下棋了,棋盘上的棋子,还不是由着你随便动。你可以跟我认错,但是不要道歉。”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沉船事件发生的第三个月,五省联动,打掉了一个跨界走私军火的组织,端掉了他们大本营和十七个据点,累计查获枪支弹药千余件,一场腥风血雨就此落幕。
总结起来不过是不足两分钟的新闻,热度比势头刚起时降了百倍。
陆氏的竞争对手原本想借机把陆司南拖下水,没想到陆司南没令公关部澄清解释,不管网上是怎样质疑声讨,配合了有关部门的调查之后,直接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陆司南差人和各大搜索引擎及社交平台的老板沟通,第二天相关搜索词全部屏蔽了,虽然有几个媒体在跟踪报道,但他这样把传播媒介一掐断,围观群众顿如鸟兽散。
没了看戏的人,这大戏自然也就唱不下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陆氏摆脱危机,这个月工资进了账。新房竣工,家具也都搬了进去,只待电器装好便可乔迁。
可谓双喜临门。
姜郁坐在席漠燃的副驾上,在中控台上点了首歌,跟着哼了起来。
她一哼,席漠燃也张嘴唱。
两人合唱一首歌,对唱齐唱轮着来。
唱到一半席漠燃忘词了,姜郁佯作严肃:“好好开车。”
席漠燃笑:“行行,不唱了。”
现在姜郁可是他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席漠燃每天送她去公司,自己再去上班。
席漠燃唱歌是很好听的。
他的嗓音低沉有磁性,唱歌的时候跟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莫名温柔。
但姜郁也是听过他唱军歌的,他唱军歌的时候又和正常唱歌的时候不一样,输出全靠吼,尾音咬得重,唱起来有力量,能把抒情的旋律唱出节奏。
以前姜郁听他唱歌总想笑,后来有一次他外出来看她,在学校外头订了房,好说歹说把她诓了出来,跟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屈着手肘撑着脑袋,温柔地叫她“宝宝”,说我给你唱首催眠曲吧。
姜郁说你唱。
当时她在事务所实习,连着一个月凌晨两点睡觉,内分泌失调,鼻子旁边的三角区长了好几个脓包,她抠他就打她手,半夜兴奋得睡不着,严重失眠。
席漠燃就给她唱摇篮曲。
她还真没笑场,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把腿架在他身上,枕在他臂弯里,还怪他成心想让她得颈椎病。
席漠燃捏捏她的脸,夹着声儿问,你不是认床吗?睡得这么踏实。
姜郁机灵地说,我是认床,但也认你啊。
年轻真好,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矛盾化解得也快,几乎没有隔夜仇。
二十一二岁的她天真快乐,哪像现在,一点儿小错都不敢犯。
姜郁自问作风端正,工作严谨,对公司,对陆司南,那是没话说。可陆司南到底是商人,任何时候都是利益为先。
笼络人心,只不过是御下的手段,过了河,就开始拆桥了。
在这次混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非萧尊尧莫属。
他孤军深入,入了虎穴,里应外合搜罗证据。
是一名优秀的卧底,也是一个狡诈的商人。
从敌营里出来以后,他邀的不是功,讨的不是赏,目的明确地画了块大饼,让陆司南给他做。
他要的是在商界的立足之地,是一定的话语权,是干干净净的身份。
经营夜场到底不是正经营生,赚了大钱,人家依旧瞧不起他,觉得他只会阿谀奉承,说两句漂亮话,再威风,那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连古时的宦官都不如。
萧尊尧忍辱负重七八年,陆司南也看出他的忍性和手段,认为他绝非易于之辈,把他招到身边来,有养虎为患的风险。
可萧尊尧跟陆司南承诺,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能让陆司南得到的利益翻三倍。
陆司南不由认真思考起来。
就算萧尊尧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他的操控下,明目张胆地乱来。
男人需要点狼子野心,让这样的人帮他赚钱,他才能赚到更多钱。
姜郁行事保守,固然稳妥,但商场上瞬息万变,要是优柔寡断,容易错失良机。
两相权衡,他决定重用萧尊尧。
姜郁就这样被取代了。
陆司南把姜郁叫到办公司里,让她把位置腾给萧尊尧,问她喜欢什么职务,有什么要求,只要她开口,他能满足的都会满足。
姜郁闻言只觉得屈辱。
想当初开年会,她在船上理直气壮地跟苏清淼辩驳,扬言没人能取代自己,现在打了脸,还希望她自扇耳光?
做梦。
亏她当初还打算在司南明航干到退休,不到一年,这都调动几次了,真当她是革命工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哪。
她才不要做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当着陆司南的面摘了工作牌,端正放在陆司南桌上说:“陆总,感谢您的赏识,这两年我在集团也算鞠躬尽瘁,但我好像不适合现在的岗位,向您提出辞职,希望您口头批准,方便我另作打算。”
陆司南镇定自若地说:“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仅是为公司考虑,也是为你个人考虑,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在压力这么大的岗位继续工作,希望你能理解。”
姜郁挫败极了,有些心力交瘁地恳求:“不瞒您说,我早有离开公司的打算,只不过是希望和公司共同渡过难关后再说,可惜现在的情况和我当初设想的完全不同。我以为我能成为您的左膀右臂,能得到您永远的信任,但可能因为种种不尽如人意的表现失败了,我也失去了留下来的理由。我在这里诚祝公司兴隆昌盛,请您放我走。”
陆司南竟然破天荒地安慰:“这不怪你,怪只怪你适合在职场生存,未必适合在商场生存。”
想想也没错。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姜郁恭敬鞠躬:“谢谢陆总。”
她走得十分潇洒,但心里头挺不是滋味。
这不是换个东家的问题,是她之前的功绩全部被抹杀了,所有努力付之一炬。
当回首过往,她恍然发现陆司南几次提拔都不是因为她能力出众。
他第一次抛出橄榄枝,是因为司南明航内部那些元老兴风作浪,静待风声暂歇,需要一个她这样的人去威慑镇压。
他把她从司南明航调到本部,是因为他表妹打了她,他还需要她鞍前马后替他效劳,所以升职安抚。或许还掺了点同情和对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的厌恶。
他把她从本部调到海狄,是为了借未婚妻之手处理掉牵涉到他的流言。
她充其量不过是任他摆布的棋子,说不定连棋子都算不上。
想到她之前还以成功人士的身份给人上课,太可笑了。
她只不过是一个侥幸得道的幸运儿,却异想天开地把成为大人物当做了梦想。
该使的劲使了,该用的心用了,陆司南却告诉她让她让位不是因为她能力不够,而是路数太正,耿直认真,没有危机感和警惕心,没有心机和城府,否则也不会让萧尊尧乘隙而入,更不会被他利用这么久而不自知。
陆司南跟她说的那些话都是有深意的,就差没有直说,事后诸葛亮等于半个臭皮匠,你不够聪明。
不管怎么样,姜郁都觉得待人真诚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哪怕她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生存,她认。
愿赌服输,她输得起。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得势时谦逊,失势时自信,若是选择了背水一战,就不嫌落败成寇不光彩。
这是姜郁为人处事的规矩。
她身上有很多普通人都有的毛病,别人看得明白,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改得了的改,改不了的,只要不影响他人,她只当是自己个性。
没谁打娘胎里就已大彻大悟,都是经历了风浪后才明白些许道理,成熟的大人知道人生的神秘飘渺,不会随便怀疑人生。
姜郁度过青春年少就把心里那个孩子关了起来,每每难过都能听到阵阵哀鸣,可她就当听不见。
再怎么说,大起大落对谁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
姜郁面上装得再好,还是被席漠燃看穿了。
他晚上回来她就在家,自己做公交回来的,跟他讲自己现在可以坐专座了,突发奇想体验体验生活。
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针织长裙,背后有一个活扣,看上去风情万种,却是她身在职场所不能穿的奇装异服。
她休息在家,像是发泄一样做了一下午家务,擦了桌椅窗台,把衣柜里的衣服翻出来一件件叠好,把厨房里长期不用的餐具器皿都搬出来洗了一遍。
自从她怀孕,席漠燃都让她干过活,他在家的时候勤快点都干了,不在的时候请家政来家里打扫。
他一看就知道她心情不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姜郁只跟他说辞职了,别的也没说。
席漠燃没安慰她,说辞职有多好,也没说她不该辞职,辞得多任性。
他说你今天真好看,饭就别做了,我们去外面吃吧。
到了外面,席漠燃说我们去吃粤菜怎么样?
姜郁说不能摄入太多糖分,到时候去检查,孕激素会不达标。
席漠燃说那我们去西餐厅?
姜郁嫌用刀叉麻烦。
席漠燃又提议去东北菜馆吃猪肉炖粉条。
姜郁还是摇头。
她这样挑三拣四席漠燃也没有不耐烦,除去海鲜,把能想到的新鲜时髦的菜色都问了个遍。
姜郁独居的时候没事干,把北京开的外地馆子兜了一圈,鲜少回头,也没吃过重样的,她是真的没胃口,可为了给席漠燃面子,最后跟他去了一家火锅店。
馆子不是满大街都是的馆子,藏在胡同里的四合院儿里,进门像到人家家里做客似的,要的就是宾至如归的氛围。
老板是个寡妇,四合院是丈夫祖上的房产,带着一双儿女在这儿,养家糊口,早起走街串巷卖自己做的手工艺品,下午回到家里煮高汤,五点准时开门营业,这些年也攒了些许积蓄,聘请了几个服务员帮工。
院里好几个厢房,一个厢房里摆四五桌,门帘一拉就是一个小天地。
老板不让客人抽烟,但提供足量的酒水,价格不翻番,和超市里卖的一个样儿,都是从批发市场买了,叫人家拿货车送上门的,平时囤在自己屋,挂个牌子让客人选,选完了再上自己屋里取。
当代许多人爱闹酒燥场子,隔着一堵墙,高谈阔论,闹得热火朝天,门板都挡不住笑声。
可把所有人都放在一间房里,屋里又不如酒店大厅宽敞亮堂,在逼仄狭窄的地方说话,分贝会自然而然地降一个梯度。
五六桌人一起聊天,断断续续也不是很吵,但就是听不清隔壁桌在说什么。
街上那些店装修得再别出心裁,都有些小资,带着洋味儿,服务员往门口一站,体体面面,脸上挂着礼貌标准的微笑,生疏极了。
但你到这儿来,来个两三回就有人认得你的面孔,把你当熟客招待,给你打个折,美其名曰贵宾价,你走的时候老板亲自送你出门,说慢走啊姑娘小伙儿,别落了随身的东西。
说真的,伙食不差,生疏肉类都是新鲜的,席漠燃每年和熟络的朋友聚餐都选这里。
亲不亲,故乡人哪。
席漠燃进门先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让老板给他们指了个桌,点完菜轻车熟路地带着姜郁拌酱料。
两个人坐着喝盏茶的工夫,服务员端上热乎的汤底,不到十分钟,配菜全上齐了。
烟熏火燎,油气腾起来像股仙气。
姜郁拿筷子下菜,席漠燃说等会儿别动,给她把袖子往上挽了两截,怕她着凉,没挽到手肘,然后顺手拿起盘子,让她一股脑把一盘全赶进锅里。
想吃哪盘就下哪盘,也不管攻略上的先后顺序,下了三样,等着锅里煮开。
姜郁捧着杯子不说话,席漠燃大概身后长了眼睛,没着没落地说:“跟我没话聊?你看咱后面的小情侣,都快抱一起了。”
姜郁真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哪有什么小情侣。
她放下水杯,把手耷在桌底下,无精打采地说:“我现在一肚的牢骚,说出来你还不见得会全心全意站我这边,就是挨了欺负,也不指望你给我报仇,我说它干嘛。你要真为了给我出气,把自己搭进去了,我不得后悔一辈子。”
席漠燃也把手探下去,整个身子朝前倾,额头快贴锅上了。
姜郁以为他鞋带开了在系鞋带,突然想起来他出门穿的是双皮鞋,问:“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