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永涟笑着挑了下眉,墨言书道:“宋大人所言极是,众所周知周西林是太子的人,太子这次在周西林面前要抬不起头了。”
与其他两人幸灾乐祸的表情不同,宁威脸色凝重,直摇头:“周大人也算为官多年,真是想不到他竟如此胡作非为,这般欺辱百姓,当真是可恶!”
宋尘与墨言书相视一笑,墨言书瞧了眼一旁不置一词的肖湛,对顾永涟道:“王爷,此番能抓到周西林的把柄,全靠定北王了。”
年前,工部侍郎因犯了点小错被抓住把柄入狱后,顾永涟一直记恨在心。此番能扳回一局,且击中顾永煜的要害,顾永涟只觉通体舒畅。此刻听到墨言书这么说,笑道:“言书说的是,这次若非阿湛告知本王周西林的事,等他们有了戒备之心,想再抓把柄便难了。”
宋尘附和:“小王爷洞若观火,倒是我们眼拙,差点漏掉这么一条大鱼。”
顾永涟道:“此次阿湛立下大功,可想要什么赏赐,只要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本王都答应你。”
肖湛闻言,忙道:“王爷抬爱,此乃方湛分内之外,并不求赏赐。”
要说周西林这件事,拖了肖廷枫胞弟肖廷璋的福。是他私下告知肖湛周西林城郊有一别院,私藏无数金银,肖湛才得知此事。只不过,这事肖湛没有同顾永煜等人道明。
自打肖家没落后,肖家子弟或辞官、或远离京城,早已不理朝廷纷争。肖廷璋会告知肖湛此事,不过亦是得了肖廷枫的嘱托。在说完此事后,千叮咛万嘱咐,让肖湛莫要将他说出去。
肖湛自是遵从的意愿。
而另一边,顾永煜听到肖湛这么说,微微一笑,转而道:“听闻今年幽州雪灾严重,父皇有意派人去治理。各位皆知,幽州乃蛮荒之地,人烟稀少,但到底是我大周的地界。众人都说,去幽州治理雪灾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各位怎么看?”
几分纷纷将心中所想倾数吐露,墨言书与宋尘倾向于不去。
理由很简单,得不偿失。
处理的好,乃分内之事;处理不好,反倒给了太子他们一个嘲笑的借口。且眼下蛮夷屡屡在幽州边境滋事,或起战事,一不小心被套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几方权衡,不参与此事,要比参与划算的多。
墨言书这番话,不无道理,顾永涟颔首思量。这时,宁威却道:“墨侯爷的说法老夫也同意,只不过老人仍有不同意见。其一,此关乎民生,正如王爷所言,幽州百姓毕竟为我朝子民,若大家都不愿意去,置他们于水火之中于心何忍?”
宁威为官多年,自诩正直公正,故而这番话在宋尘意料之内。他虽心中不屑,脸上倒是未曾表露,只道:“宁相爷体恤百姓之情实属难得,然在此番情况下,此等做法根本无法令王爷争得赢面,岂非徒劳无功?”
宁威不悦道:“怎会徒劳无功?为君者,当以百姓为重中之重,无论是京城的、抑或是边疆的。我想说的第二点是,我们不仅要接管此事,而且这处理雪灾的人,必须是王爷。”
此言一出,顾永煜也露出些错愕,“舅父您的意思是本王亲自去幽州处理?”
宁威刚张嘴,就被宋尘抢先道:“这怎的使得,那等混乱荒芜之地,王爷怎可去得?”
墨言书与肖湛暗自思量,未开口,宁威瞄了眼宋尘,失笑着摇头:“顾永煜这稳稳当当的太子之位是如何变成如今这般摇摇欲坠的?仅仅只是陛下失望吗?顾永煜为太子的这几年,可有为百姓做过何事?相反的,建议陛下重赋税、苛刑罚、轻徭役,哪一样不是叫百姓失望的。王爷,凡举事必先审民心啊,若无仁德爱民之心,何以服民众?何以为明君?”
一番话,倒是一语中的。顾永煜思量片刻,问肖湛:“阿湛,你一直没说话,你可有什么想法?”
肖湛如实道:“方湛同意相爷的想法。且有一点,不知道宋大人和墨侯爷有没有想到。”
墨言书问:“哪一点?”
“镇守幽州的伯阳候。”
“伯阳候?跟他又有什么——”宋尘的话到一半,忽而恍然,一拍大腿道:“此人实在是太不起眼,差点忘记了,他手里也是有兵权的。”
他手里的兵权虽微不足道,更重要的是,他不仅曾是陈生的部下,和陈生还是连襟。
自打肖湛斩钉截铁的说明陈华不会利用以往情分胁迫陈生后,对于陈生模棱两可的态度,顾永涟等人一直琢磨不透,是块心头大石。
此番经由肖湛一提醒,倒是将这个细微末节想起来。
几人在书房里商讨了一整天,翌日早朝时,顾永涟便向顾昶请旨亲自去治理幽州的雪灾。殿上,将幽州百姓悲苦的生活一通渲染,令人闻之涕泪横流。
顾永煜冷冷的看着自己这个善于扮猪吃老虎的皇弟装模作样,气不打一处来。尤其当顾昶露出欣慰的笑容时,更恨不得一巴掌扇死顾永煜。
由于陈生这一层关系,顾永涟请旨让肖湛一道同去。顾昶允了他的意,将出发的行程定在二月初。
正月二十,刑部尚书宋尘手握证据揭发礼部尚书周西林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所贪金银竟有几百万两之多,震惊朝野内外。
顾昶震怒,下旨彻查,三日后彻查结束,宋尘所揭发的种种皆属实。顾昶盛怒,下旨处死周西林,百姓拍手称快。顾永涟的这一招,将顾永煜打的措手不及,连着几日,顾昶将顾永煜召进养心殿。
每次出来,顾永煜都黑着脸,可怕到吓人。
明面上没有牵连到太子,众人心知肚明,周西林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搜刮民脂民膏,身后的人是谁,受益的又是谁。
有人私下叹,这大周的天,怕是要变了。
这阵风钻进顾永煜的耳朵,气的他浑身发抖。他一挥长袖,将书案上的物件全数扫到地方,“周西林这件事是怎么露出马脚的!”
心腹战战兢兢:“我们的眼线都被六皇子的人发现了,有些事……很难……”
顾永煜一脚将此心腹踹倒在地,怒道:“没用的东西,我养着你们是作甚么用的!还有你们这班废物!每日在朝上,就看不出宋尘他们的异常吗!你们知道父皇是怎么指着我的鼻子骂的吗?你们这群知道吗!”
思及顾昶的话,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众班大臣大气不敢出。地上的心腹被踹的肋骨犯疼,倒又是开了口:“殿下,会不会……会不会是……定北王……”
顾永煜冷眼看他:“你问我?”
那心腹心口一紧,忙道:“定北王府还有一个丫头在,说前不久看到肖湛带着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进了书房,出门前,看到定北王对那人还挺恭敬的。后来便发生了这事,不知会不会是——”
话音未落,顾永煜对着他又是一脚:“蠢东西,为什么不早与我说!!”
心腹捂着几近断裂的肋骨处,有苦难言,心道这事我当初和你禀报了呀。
顾永煜气的全身发抖,还想抬脚踹那心腹,倒是被蒋霄阻止了。蒋霄道:“殿下息怒,眼下你便是打死他,此事也没了转圜的余地。”
那心腹可怜巴巴的倒在地上,望着顾永煜。顾永煜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的坐下:“周西林那个蠢货,死便死罢,连个银子都不会藏!”他看向兵部侍郎,没好气地问道:“没了这笔银子,潜山的那批正在打造的兵器会不会受影响?”
兵部侍郎知晓如今顾永煜正在气头上,有些话说不得,便道:“禀陛下,影响是有的,幸而之前材料购进的差不多了,故而应该能完成,只是,兴许时间会比计划长一些。”
顾永煜问:“长一些是多久?”
兵部侍郎斟酌道:“大抵两至三个月。”
顾永煜听完,怒极,顺着捞起身边的茶杯朝兵部侍郎扔过去:“你知不知道我没那么多时间了,你——”
话音未落,蒋霄将蒲扇抵在唇,咳了一声。顾永煜收了音,稳了下情绪,终是吞下多余的话。
待商议完事情,众人出门,蒋霄这才对众人道:“陛下这几天日日逮着殿下骂,有些话,不堪入耳,故而陛下的脾气才这般暴躁,万望各位大人莫要见怪。为人臣者,自该为主上分忧,挨骂也是在情理之中。现如今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人们在朝中做事,定要擦亮眼睛。如今我们虽落了下风,到底还是能逆风而上的。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忙不迭颔首。
蒋霄这话,是在安抚他们,也在警告他们。
再入内,顾永煜还在生气,抬起眼皮看了蒋霄一眼,“都叮嘱了?”
蒋霄颔首,顾永煜沉着脸道:“父皇撑不到三个月了。”
蒋霄向来沉稳的脸上,难得露出些一样,吃惊的问道:“殿下,你给陛下加大了量?”
想起顾昶的那些话,顾永煜露出凶狠之色:“是!再等下去,我怕他马上就会改诏书!”
蒋霄叹了口气:“陛下,您过于急躁了。待我们兵马到齐,便是陛下改了诏书又如何呢?您给陛下加大用量,皆是被陛下或旁人发现端倪,对我们而言更加不利。”
这也不行,那亦不可,顾永煜烦躁道:“左右如今也有一半的兵马在城外候着了,若传位诏书真出现什么意外,便直接动手!”
蒋霄摇摇头,未置可否。顾永煜哼道:“顾永涟想取而代之,门儿都没有!不识抬举的东西。”
忽而,他又想到方才心腹的话,咬牙切齿道:“方湛!我就知道留着他就是个祸害!自从他出现后,连那个陈生也跟着瞎凑热闹!这个陈生不是个只知道打仗的匹夫吗,该不会——”顾永煜惊起,“这陈生该不会成了顾永涟的人?!蒋先生,若真是如此,可怎的是好?”
蒋霄倒了一杯茶,递给顾永煜,缓缓道:“所以我才是我说时机未到的原因,其他不怕,就怕陈生是顾永涟的人。不过我打听过,陈生此人是个倔脾气,一点参与朝堂纷争的心思都没有。且看几人的接触,倒不像是顾永涟的人。”
蒋霄如此说,顾永煜终是心安了点,只恨恨道:“这个方湛,便是个祸害。”
蒋霄叹道:“倒是没错,多余之人。”
顾永煜恨恨地想了会,蓦地想起前段时间墨贵妃与他说的事,忽然阴森森的笑起来,朗声唤来下人:“去一趟文国侯府,就说母妃在宫中无聊,请三小姐四小姐进宫陪着聊聊天。”
第72章 分离
二月初, 肖湛随同六皇子顾永涟一道出发幽州处理雪灾事宜, 归期未定。刚听闻这个消息时,叶落秋难过了好一阵子,肖湛哄着劝了良久,才算将她的情绪安抚稳定。
肖湛心里又何尝舍得她。
自肖湛将叶落秋救下, 他们便常在一处,不曾分离。哪怕如今日日忙碌, 见面甚少。但他们是在一个屋檐下, 他知道她在家里等着自己。
与这般分离是不同的。
肖湛走后, 京城仍然是那个繁华喧闹的京城, 定北王府依然是这个安静清幽的定北王府。分明一切与往日并无不同, 叶落秋却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找不着边儿。以往会抱着兔子玩一会儿, 此时此刻也没了兴致, 脑子想的皆是肖湛。
他平安抵达幽州了吗?他有没有受冻着凉?他几时能回来呢?
书中所言的度日如年,她此刻是真真实实地体验了一把。
紫影在旁,将她的神色情绪看在眼里, 心里急, 只能一遍一遍的劝她。照她这般下去, 等王爷回府,怕是要认不得心上人。这期间, 墨清婉来过王府看她,絮絮叨叨的吐了一大通苦水,说是墨言书有意要将她嫁给宁常, 她不愿意,但宁常这人跟个癞皮狗似的,时不时来墨府寻她。叶落秋兴致缺缺的劝了几句,墨清婉见她魂不守舍的,便转口问她要不要去侯府住几日,左右她在侯府呆过不用怕生,两人又可以作伴。
被叶落秋拒绝了。
肖湛叮嘱过,尽量不要外出。她虽在侯府住过,却对那并无太多的感情。且墨清嫣和墨言礼皆在,她才不凑到他们跟前讨人嫌呢。
时间一晃一晃,至三月,肖湛来了一封信,墨言书托人送来的。信中写道,幽州事宜已经处理的差不多,最早三月中旬到京,最迟四月。
叶落秋捧着这封信笑开了花,反反复复的看,倒是被紫影笑话了:“王爷走后再也没见过姑娘笑的这般开心了,莫不是王爷在信中给姑娘寄了一颗心来?”
叶落秋含嗔带羞地看了她一眼,“闭嘴。”
紫影难得见到叶落秋这般开心,来了兴致,继续在言语上调笑她。叶落秋又羞又气,伸手就要去堵她的嘴。
阳光正好,嬉笑声弥漫在院中的各个角落。正在两人打闹间,下人禀报墨府四小姐来了。一进院子,墨清婉就看到笑容满面的叶落秋,笑吟吟道:“哟,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紫影见缝插针,笑着揶揄:“我们家王爷来信了,可把我们家姑娘高兴的找不到北了。”
叶落秋故意板起脸,作势要打她,紫影一溜烟儿跑开去,说道:“四小姐坐会儿,我给你们去沏茶。”
墨清婉亲昵的搂着叶落秋的手腕,边往房里走,边笑道:“你呀,真是被你们家那位王爷吃的死死的。幸而你小王爷对你也是情深义重,你倒也不吃亏。”
叶落秋心里喜滋滋的,便问道:“今日怎的有空来找我?”
两人落坐,墨清婉笑道:“我天天有空的,只是母亲不让我出门,整天闷在家里,闷死了。”
叶落秋反过来揶揄她:“宁公子没去侯府找你了吗?”
墨清婉可一点儿不愿意提起他,啧了声,“别提这个人了,越见他越烦。对了,我今日是来给你送请柬的。”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张请柬,红色的底上是烫金的字体,字迹工整。
叶落秋接过,疑惑道:“这个?”
墨清婉道:“三月十六是我祖母的七十大寿,特特地让我送来的。”叶落秋刚张了张嘴,墨清婉连忙道:“不可说不去啊!王爷到底唤我祖母一声姑祖母,如今他不在京中,你是要去的。若不然,便是你瞧不起我们墨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