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秋被戴这么一顶高帽,再推辞,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且当初在侯府,墨老夫人待她与肖湛极好的,且不说生辰,便是平日里也该去瞧瞧老人家。故而叶落秋笑道:“瞧把你急的,我何时有说我不去。”
……
三月十六,叶落秋稍稍打扮了一下,同紫影一道出门。王府门外,墨言书遣来的马车已等候多时。叶落秋上了马车,刚坐下,就听到紫影小声嘀咕道:“姑娘,不就是去个侯府吗,怎么还有侍卫候着呢?”
马车缓缓启动,叶落秋面无波澜道:“无事,不用管他们。”
墨言书安排妥帖,生怕出现闪失,还特意派了侍卫跟着。
她的排场倒是够大,叶落秋内心自嘲道。
墨老夫人的七十寿诞甚是盛大,如今墨言书跟着顾永涟,一扫当年的落魄,文国侯府随着六皇子一党势力的壮大亦算风生水起。
叶落秋蒙着面纱,穿过三两人群,直接去了墨老夫人的房中。这时间,墨老夫人的房内亦是宾客如云,俱是来恭喜老太□□康的女眷。
墨清婉一眼便看到叶落秋,笑容满面的跑过去。叶落秋刚取下面纱,墨清婉便拉着她挤到墨老夫人的面前,笑道:“祖母,您看谁来了?”
以往叶落秋在侯府时,墨老夫人便喜欢她。许久未见,瞧着她的模样更是娇俏了几分,笑意爬上眼角。叶落秋必敬必恭的给墨老夫人请了个安,便让紫影呈上贺礼。
是樽白玉观音像,玉质通透,一看便价值连城,引得在旁女眷纷纷感叹:这年轻姑娘倒是不曾见过,出手竟这般阔绰。
叶落秋道:“近来王爷不在京城,去了书信知晓您要过生辰了,再三叮嘱让阿秋备上厚礼。然,阿秋眼界浅,只略备薄礼,望墨老夫人莫见怪。愿白玉观音保佑您身体安康、福如东海。”
说起王爷,女眷们心下恍然:这位莫不就是定北王府的那位姑娘?
宫宴之后,各家夫人偶尔聚在一起,谈论过这位并非正妻却坐正席的叶姑娘。当时未去宫中赴宴的女眷,对这位别人口中“长相狐媚厨艺甚佳”的女子充满了好奇,这时候见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墨老夫人命人收起白玉观音,将叶落秋唤到身边,抚着她的手背,笑的慈祥:“傻孩子,你能来看我这个老婆子我就开心了。在王府过的可好?”
墨清嫣正在给墨老夫人锤肩,见叶落秋及近,往旁边移了两步。叶落秋微微弓下身子,配合着墨老夫人的高度,说道:“虽比不得当初在侯府,也是极好的。”
墨老夫人欣慰,叹道:“阿湛没有亲人,幸而还有你在旁陪着他照顾他,老婆子便是死了,也能闭眼了。”
此话一出,众人微惊,墨夫人忙道:“母亲,今日可是您的大寿,怎么说这种话呢。大吉大利百无禁忌、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墨清婉在墨老夫人身边蹲下,握着她老态龙钟的手嗔怪道:“祖母,您说什么呢,您肯定长命百岁。”
墨老夫人笑着点了下墨清婉的额头,对叶落秋道:“他们便是如此,生怕我说出死这个字,可人终归是有这么一天的。”
叶落秋笑笑:“大家都是喜欢您,老夫人切莫再说这种伤心的话了。若不然,婉儿又要哭了。”
墨清婉没想到叶落秋在众人面前取笑自己,皱着鼻子对她做了个鬼脸。
一阵哄笑,屋中气氛喜气洋洋。
大寿的正宴在晚上,女眷均在偏厅,亦有三桌。遑论前厅,足足有十桌之多,时有嬉笑哄闹之声从前厅传来。
宴会之中,饮酒必不可少,叶落秋也被劝着饮了两三杯。以往肖湛在时,她总吵着闹着要饮酒,但此刻肖湛不在身边,叶落秋知晓分寸,故而每次敬酒,只微微小抿一口。
多了怕醉,晚上还得回王府,多有不便。
这一场晚宴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仍未有散场的迹象。叶落秋携紫影同来,两人都是女流之辈,再这么吃下去王府中人怕是要担忧的。当初肖湛离京前,可是三番四次的叮嘱过府中下人务必照顾好叶落秋。
眼见着夜越来越深,叶落秋便寻了个理由同墨老夫人告辞。墨老夫人让叶落秋今夜宿在侯府便罢,被叶落秋推辞了,墨老夫人也知道再说下去,倒是强人所难了。
于是,墨老夫人便遣人同墨言书说了一声。墨言书心里也记着这事,叶落秋是肖湛的人,他可不敢马虎,便立马备好车马,多了两个侍卫跟随。
这一厢,墨言书安排好了人,叶落秋便去寻紫影。
紫影本就是从侯府出来的,难得来此,便得了叶落秋的允,同交好的小姐妹在偏院里聊天。
墨府内的路,叶落秋是熟识的,且偏院与偏厅并不远,于是同墨言书说了一句便要去寻。恰好此时,有大臣给墨言书敬酒,墨言书含糊应了一声,便应付那名大臣。
夜已深,月影斑驳,叶落秋顺着青石路朝偏院走去。才至门口,便听到院子里传来紫影嘻嘻哈哈的笑声,叶落秋笑了下,刚想唤紫影,却是有人唤住她的名字:“叶落秋。”
熟悉的声音,叶落秋一愣。
一转头,果然看到墨清嫣站在不远处,半边身子被树荫挡在阴影里,表情未明,低声唤了她一声。她走近,叶落秋仍是打了个招呼,不咸不淡地问道:“三姑娘找我?”
墨清嫣笑了下,心情好似不错:“叫你的名字自然是寻你。”
“寻我何事?”
墨清嫣听到院内的欢笑声,低声说道:“我们去旁边说罢。”
叶落秋不明所以,只道:“无妨,此处也可以说。”
墨清嫣敛了笑,不过片刻又恢复方才的笑容。这一会儿严肃,一会儿笑的,瞧的叶落秋背脊发麻。墨清嫣笑说:“关于王爷的一些事,你确定要让旁人听去吗?你若不介意,我自然也无妨。”
肖湛的事?肖湛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叶落秋狐疑的看着墨清嫣,似乎在思量她话里的真假。墨清嫣凑到她耳旁,低声道:“关于他的身世,我猜你都知道了。但是有一些事,我想他并未告诉你罢。”
提到身世,叶落秋一惊。眼前,墨清嫣似乎没了耐心,敛笑说道:“既然你不在意,那我便在这里说了。”
她微微拔高了一点声音,刚要开口,就被叶落秋阻止了。叶落秋指了指不远处的灌木丛旁,说道:“去那说吧。”
墨清嫣道:“好啊。”
墨清嫣跟着叶落秋,一直走到灌木丛旁。身旁是一棵百年老树,枝叶繁茂,月影堪堪漏下点点。
叶落秋站定,说道:“好了,你现在……”
话音未落,顿时感觉后劲传来一股闷头,脑袋里天晕地转。
这感觉,像极了在南阳镇的那一夜,再醒来时,便是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第73章 被掳
在一阵摇摇晃晃中, 思绪渐渐开始回笼。头在胀痛, 脖颈后的疼痛感尚未散去,叶落秋想抬手揉一揉太阳穴。可是很奇怪,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心里猛然一颤, 叶落秋倏地睁开了眼。
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发生了什么事?
最初的惊惧过后, 叶落秋渐渐冷静下来, 这才明白发生了何事。
眼睛被蒙住了, 嘴也被人堵住了, 连手和脚都被绑住了, 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布料。她被五花大绑着扔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这个空间显然并不大,因为她只是稍稍一伸展, 身体便碰到了木质的墙壁, 是个异常狭小的封闭空间。但凭着不断晃动的身体与车轱辘在路上发出的细微声音,叶落秋迅速作出了判断:
她被墨清嫣敲晕,扔进了一个箱子里, 如今这个箱子正被人推着, 往某个方向移动。
狭仄紧闭的空间, 空气流动缓慢,刺鼻难闻的老旧木材味儿蔓延。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脖颈处传来的痛感往四肢百骸蹿。随着剧烈的晃动,叶落秋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恶心反胃。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了。紧接着是“咯吱”一声, 木箱被人打开,微凉的夜风瞬间便蹿了进来。不知是因为受凉还是因为害怕,叶落秋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尚未来得及思考,叶落秋就犹如小鸡崽子一般被人拎出木箱,推进了一个房间。
四周寂静的连呼吸都显得异常凝重,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猜想,令无边的恐惧在不断的扩大。可她的眼睛还被蒙着,什么都看不到,也说不出任何话。这时候,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大抵半柱香的时间后,叶落秋感觉有人靠近,受惊的想往后退。可才退了两步,就被人攥住了手臂。那人力道极大,攥的她的手臂发疼,她吃痛,唔了一声。
惊恐之际,眼前忽然一亮,却是蒙着眼睛的黑布被扯下了。叶落秋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这才悄悄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是一间类似密室的房间,四周皆是石墙。屋内只点了两盏豆大的烛灯,烛影微弱。如今站在她眼前捁着她臂膀的是一名面容凶煞的青年,一身黑衣,身后还站着四五名同样装扮的年轻人,个个身佩利剑,面冷如霜。
那几道麻木而又冷漠的视线仿佛落在她的身上,又仿佛落在黑暗里。
叶落秋的心像是被巨石勾着,一点点沉入深海。
……
文国侯府内,灯火通明。宴席尚未散场,嬉笑之声仍不绝于耳。
墨老夫人的厢房内,紫影同几个丫鬟跪倒在老夫人面前,正哭的凄惨,嘴里不断念叨着:“老夫人、夫人、侯爷,奴婢真的未曾见到我家姑娘,呜呜……好端端的,姑娘怎的会不见……”
她哭的双眼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半个时辰前,叶落秋久久未归,墨言书察觉到异常,立马唤人去寻。谁知道紫影是寻了来,却迟迟未见叶落秋的踪影。这正厅距离偏院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叶落秋会去哪儿呢?
墨言书第一反应是被人掳了去,但很快,他否认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如今这种节骨眼上,为防止任何意外,墨言书在文国侯府周围布下许多眼线,且不说能不能溜进侯府,便是溜了进来,想再带个人出去,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难不成叶落秋在侯府走丢了?这个想法也立马被否决。且不说叶落秋在侯府住过一段时间,哪怕没住过,侯府笼统这么小点地,他派人寻了那么久,也该是寻到了。
正思忖间,几名带刀侍卫入内,墨清婉率先冲上前去,焦急的问道:“如何?人找到了没有?”
侍卫拱手作揖,道:“未寻到叶姑娘的踪影。主人,依属下之见,叶姑娘怕是不在府内了。”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闻言,墨言书揉了揉眉心,听得墨老夫人痛心疾首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的说不见就不见了?这事儿闹的,这可如何跟阿湛交代。”
提及肖湛,墨言书只觉太阳穴跳的愈加厉害。紫影仍跪在地上哭不休,哭的众人心烦意乱,墨清嫣在旁冷冷道:“如今哭还有何用。”转而柔声对墨言书道:“大哥,阿秋会不会喝多了酒躲在某个角落不省人事了?”
此话刚出,墨清婉便反驳道:“今夜阿秋没喝几杯酒,不至于醉成这样吧?”
墨清嫣道:“阿秋不善饮酒,指不定便醉了。”
正厅内,宾客犹在。都是王孙公子,怠慢不得。墨言书只得指派一波人在府内寻,又派了几人去府外寻。转身又抚慰了老夫人几句,出去招待剩余的宾客。
亥时,华宴散场,文国侯府恢复寂静。满身疲惫的墨言书刚踏入府内,便听到下人回禀并未寻到叶落秋的消息。
焦虑、烦躁,连同着怒气一并涌上心头,温文儒雅的侯爷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勃然大怒。众人吓的连连跪地,墨言书正欲开口,忽听得有人禀报,说是定北王爷来了。
墨言书心下一颤,怒气全消。
倒是跟商量好了似的,来的正是时候,真真不叫人活命。
……
墨府书房内,一众人等屏息噤声,生怕发出丁点儿的呼吸声。书案之前,立着一名青衣少年,玉冠束发。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并未在他俊秀的脸上留下半点疲惫的痕迹,相反的,依然清风朗月风姿绰绰,全然不像奔波数日的模样。
只不过,倘若细细一瞧,便能看出此时此刻,肖湛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栗。
在诡异的寂静中,肖湛在听到墨言书的话后,久久未作声。只是那握成拳头的手背上,一根根暴起的青筋,与阴沉的脸上那抿成一条线的嘴唇,透露出他的愤怒。
墨言书一时无言,默了半晌,方才几步上前,将手按在肖湛肩头,略感抱歉道:“阿湛,你别担心,无论如何——”
话音未落,肖湛猛然抬头,那淡漠的眼眸阴沉的彷如一方冰冷刺骨的潭水。墨言书微怔间,肖湛用力甩开墨言书按在肩头的手,却是反手掐住了墨言书的脖子。不重的力道,骇的墨言书倒退了两步,撞上了书案。
书案上的砚台笔墨因这突如其来猛烈的撞击落到地上,叮铃咣当的响。
“王爷——”
“侯爷!”
侯府侍从大惊失色,纷纷上前几步,欲护墨言书,拔剑相对。这一厢,陈华尚未来得及阻止肖湛,见此情景立刻将手按在剑上,挡在几名侍从面前,不让侍从靠近肖湛。
气氛一时变的剑拔弩张。
那一边,墨言书堪堪站稳,稳住心神。余光瞄到剑拔弩张的几人,连忙高声对侍从道:“退后,不得无礼!”
侍从看着自家主子被人掐着脖子,哪里敢退后,墨言书喝道:“还,还不收剑!”
转而将视线落到肖湛身上。
叶落秋这事,是他的疏忽,肖湛生气亦在情理之中,他早就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故而只道:“阿湛,我,我明白你生气……”
“你不明白!”
爆吼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开,彷如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在怒吼。肖湛单手掐着墨言书的脖子,双眼猩红,无边的恐惧与吩咐教他丧失了理智。
他怎么可能明白,为了能早日返京见到阿秋,自己不眠不休的在幽州处理了多少公务。
他怎么可能明白,这奔波而来的数日,只要一想到阿秋,自己心中有多少的期盼与喜悦。